为此,华阳王太后曾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 甚至多次制造机会,想要撮合嬴政与芈檀, 只可惜两人态度都不积极。
君王是为何,华阳王太后自然清楚, 可芈檀因何扭扭捏捏不主动,她问过几次,也没问出结果, 反倒是不被看好的芈清比姐姐积极。然而妹妹积极无用, 性格太不讨喜,那般不稳重, 容易惹出事端。
吕不韦方面挑选的三个人,也只有姬如悦还算上道, 偶尔会打扮一番到嬴政面前晃悠。郑云初整日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野心, 也不懂得去俘获君王之心, 愚钝至极。还有那个妫西芝,脾性高冷不屑讨好人, 整日摆足架子,见谁都没笑过,更别提讨好君王。
在望夷宫服侍三人的宫人都是吕不韦的人,这几年他也没少嘱咐那些宫人提醒她们几个,听进去的只有天真活泼的姬如悦。
不过,唯一令吕不韦心安的是,那对芈姓姐妹也没有任何进展,他还探查到一个重要的消息,芈姓姐姐似乎喜欢旁人。但具体喜欢谁,他还没有调查出来。
关于君王婚事,华阳王太后与吕不韦十分默契的认为,君王不愿亲近几个候选人,全是因为有着仙人之姿的琉璃陪伴在身边,与他朝夕相处。
十年前,两人一起回归秦国,那时所有人都未过多在意,毕竟二人有着八.九岁年龄之差,随着时间流逝,嬴政会长大,琉璃也会年华不在。
只是他们没想到,十年过去,君王已然长大成人,当初的少女仍旧是少女之姿,毫无变化,就连她的那个师兄樊尔亦是如此,两人容颜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君王成熟。
吕不韦和华阳王太后活了一把年纪,自然是不信这世间存在着容颜不老的妖魔鬼怪。纵观历史长河,也不是没有长相幼态耐老之人,只是师兄妹二人同样没有变化的外貌,让他们觉得有些过于巧合。
放眼诸国,修习剑术的剑客不少,倒是无人能驻颜有术,保持十年没有变化。
若琉璃是男子,他们自然不会在乎她是不是真的驻颜有术。可自古男女之事最难说道清楚,十几年来她一直陪在君王身边,君王又最是信任她,日日面对那张倾城之姿,正值冲动年纪的君王难免会忍不住对其生出情愫来。
按照礼制,君王继任王位之期就该册立王后,可嬴政当时年幼,情况特殊。眼见着择选王后之事迟迟毫无进展,吕不韦、华阳王太后双方各自打起了琉璃的主意,均都计划着找个时机约见她。
熙来攘往的城门口,星知依依不舍拽住樊尔衣袍,久久不愿松开手。
子霄面色冷厉,手握剑柄,垂眸盯着那只莹白小手,下颌骨绷着,看起来更加凶。
樊尔忽略他凶狠视线,试图拽回袖子,不料被攥的更加紧。
僵持半晌,星知不情不愿松开:“樊尔,我会很快回来的,你可有想要的,我到时去无边城取了给你带来。”
“没有。”樊尔语气淡漠,理了理衣袍。
“我有想要的。”琉璃凑上去,“我想要鲛族净水术的法诀,麻烦你帮我寻来,谢谢。”
星知本能想要拒绝,可听到‘谢谢’二字,到嘴边的话又难以出口,最后只好勉强点头答应。
晃眼间,星知主仆也有四年不曾回深海了,这次回去,是因蝾螈首领降风的三千岁大寿。
鲛族和蝾螈族的寿宴,都是每百年小办一次,千年大办一次。是以这次,作为亲生女儿的星知必须回去参加蝾螈首领的寿宴。
琉璃之所以肯主动送她出城,也是因这几年和她关系缓和不少,又见她实在想要樊尔相送。
目送主仆俩身影消失在出城的人流中,樊尔问:“是直接回宫?还是要去逛一逛?”
“今日无需传授嬴政剑术,先去热闹集市逛一圈再回去。”
话音未落,琉璃转身便走。
樊尔抬脚跟上,始终落后一步。
咸阳城繁华依旧,摩肩接踵的人们有说有笑闲逛着。
琉璃时不时左右环顾,见惯人族各色物品的她,看到稀奇之物早已不再好奇,除非是一眼看中,极其喜欢,否则绝不肯花费分毫买下来。
“樊尔,你可有想要买的?”她回转身,垂于脊背的墨发随着旋转微微扬起,散发出极淡清雅香气。
樊尔眉眼霎时柔和,淡笑摇头:“我什么也不缺。”
琉璃回转身,继续向前走,一声叹息悠悠飘向后方:“你总是如此,无欲无求的,一点乐趣都没有。”
闻此话,樊尔神情一滞,弯唇苦笑,他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他所求,这一生都不可得。
先不说琉璃无意于他,纵使两情相悦,他们也不可能。历代鲛皇继承者的亲侍都将成为鲛族将军,而鲛皇与将军之间不可以存在任何私人感情。
万年来,鲛族只有两位女性继承者,有时候樊尔真的很羡慕那些随侍男性继承者的亲侍们,羡慕他们不用强忍心意。
感受不到身后熟悉气息,琉璃回头却见樊尔眼神虚无,似是在沉思。
“樊尔,愣着做甚?”
樊尔回过神,收起胡思乱想,大步跟上去。
主仆俩经过那家热闹酒肆,却被一名家奴拦住去路。
“我家主公有请。”
“你家主公是何人?”
樊尔警惕挡在琉璃身前,眼神凌厉盯着对方。
那高大宽阔的身材让家奴倍感压迫,结结巴巴正要开口,二楼一间牗扇突然撑开,吕不韦探出脑袋,笑容和蔼。
“他的主公是老夫,不知道先生可否赏脸一叙?”
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琉璃有些好奇他找自己叙什么,政见上他们没有可聊话题,平时更无私交。
吕不韦看透她的疑惑,“事关私事。”
琉璃大概猜到那私事可能与君王有关,七年来,吕不韦独揽大权,屡次借口嬴政年幼,不允许他插手朝堂之事。如今眼见着他即将满二十周岁,只要加冠仪式已成,便可亲政。这人怕不是要整事情,可要整事情为何找自己?
带着满心疑惑,她走进酒肆。
在前面带路的家奴推开一间房门,弯身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琉璃进内,他却伸出手臂拦住了后面的樊尔。
“为何拦我?”樊尔握紧赤星剑柄,冷声质问。
家奴战战兢兢看向吕不韦。
琉璃走回外间,按住樊尔手背,阻止他拔剑,不悦质问里间人:“你这是何意?”
吕不韦并未起身,慢悠悠煮着酒水,“老夫说了是私事,不便外人在场。”
“樊尔不是外人。”琉璃一字一顿,蹙眉瞪视那儒雅的中年男人。
吕不韦停下煮酒动作,赔笑解释:“二位莫误会,樊尔先生之于你不是外人,但他之于我们要谈的事却是外人,还望二位体谅。”
琉璃不知对方有何机密要谈,但也没再坚持,轻拍一下樊尔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在外等自己。
樊尔握剑手掌收紧,微微点头,没有让她为难。
琉璃进内,家奴将门板合上,与高大挺拔的樊尔面对面站立,眼神飘忽就是不敢掀起眼皮。
里间,吕不韦亲自斟了一觞滚烫酒水推到对面。
“先生请坐。”
扫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酒水,琉璃没有客气,上前盘膝而坐。
瞧见她的坐姿,吕不韦不由失笑:“原来大王喜欢盘腿而坐,是受先生影响。”
琉璃不明所以瞅着他,“相邦有话,不妨直言。”
吕不韦呵笑两声,双手托起耳杯,要敬她。
将面前酒杯推到一旁,琉璃有些为难:“抱歉,我不胜酒力。”
“先生自便。”
吕不韦没有执意为难,一口饮尽酒水,放下耳杯,动作优雅擦去唇角一滴酒,进入正题。
“老夫知先生今日出宫送友人,故而特意等在回宫必经之处的酒肆,就是想问先生一句与大王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
听到这最后一句质问,琉璃骤然黑了脸色,原来人族不论男女,都喜欢臆测别人。四年前,华阳王太后的警告之言还历历在目,她明白吕不韦话里真正的意思,无非就是因为嬴政迟迟不愿择出一位王后人选,于是怀疑到了她头上。
看到她变脸色,吕不韦忙解释:“别误会,那般询问不是在指责先生。老夫的意思是你若与大王两情相悦,老夫会极力成全,只是王室宗族是不会允许一名剑客嫁于君王做正妻的,今日你若答应帮忙劝说大王在齐、卫、郑三人之间择选一位为王后,老夫可保你与大王有个好结果。”
“好结果?”
琉璃哂笑出声:“相邦提出的条件真是毫无诚意,在我眼里的好结果,是一夫一妻制,我可不稀罕与她人共侍一夫。相邦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计划,政… … 大王想选谁是他的自由,最后无论是芈姓姐妹也好,吕相的人也罢,都是她们自己的造化。”
语毕,她起身便要离开。
吕不韦及时喊住她,“先生莫气,老夫并非是看不起你的身份,倘若你能让大王坚定一夫一妻制,老夫也可以力保你为大秦王后,只不过是有条件的。”
还真是明目张胆,琉璃差点被气笑了。这吕不韦把持朝政多年,行为愈发张狂,竟然直接挑明想让自己为他所用。看样子,他是很不想还政于王,都开始妄想操纵一国王后,来左右君王了。
几个深呼吸后,她才堪堪压下怒火,“抱歉,我对相邦的条件没有兴趣,也不想做你们大秦的王后,我还是更想继续做君王之师。”
走出几步,她又停下,侧头:“今日,就当你我从未见过,相邦想要扶持谁做王后,我更不会干涉。”
不待吕不韦再言语,她大力拉开门板,快步出去,拉住樊尔手腕便走。
吕不韦单手撑在牗楣上,遥送那对身影远去,他设想过几种结果,唯一没想到的是琉璃会严词拒绝。不过也好,至少证明她与君王无私情。
第080章 主仆争辩
察觉到背后一直有道视线, 樊尔眼神犀利回望,隔着攒动人海,对上吕不韦复杂眼神。对方明显先是一怔, 但很快反应过来, 淡笑点头示意, 他眉头轻蹙,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应, 冷漠收回视线,及时帮琉璃挡开右侧拥挤过来的人。
主仆俩走出热闹街道,行至偏僻无人处。
琉璃气愤双手叉腰, 很想大吼一声,但教养使她喊不出口。她作为鲛族未来鲛皇, 自然不会稀罕人族区区一个王后之位,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也不可能放任自己与人族有情感纠葛,鲛族少主理应以身作则。
放眼诸国君王,几乎都是不止一个女人, 那与鲛族一夫一妻制是背道而驰的, 纵使将来嬴政不想如他们那般,各国之间为了利益, 也会有人不断送女人给他,那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安心做好君王之师远比做什么一国王后要好得多,至少不会卷进宫廷争斗中。
“秦人那般猜忌少主, 难道少主还要继续留在秦国吗?”鲛人听觉灵敏, 酒肆里的谈话,樊尔全听了去。
“当然!”琉璃难得露出执拗神态, “我若因为他们质疑就落荒而逃,岂不成了笑柄。况且还有三十五年历练才会结束,我绝不能成为第一个失败的历练者。”
樊尔明白她不会听劝,索性话锋一转,严肃提醒:“既如此,少主以后便尽量注意分寸,只要嬴政一日不明确王后人选,他们就一日认为是你的缘故。”
琉璃原本挺直的双肩显出颓态,无力点头:“我明白,日后会尽量催促那孩子早下决定的。”
“少主!嬴政他早已不是孩子了!”樊尔严格纠正。
“我活了三百七十五年,你活了四百一十五年,他不过才活了仅仅二十年左右,在我们面前,可不就是孩子。”
“依照鲛族与人族的年龄对等,他实则已经比你我年长。”
“错,你不能因为陆地上的人生命短暂,就下如此结论,在我眼里他一直是邯郸初见的那个孩子。”
争辩到此,樊尔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复杂看着对面鲛人少女,一双手蜷缩几次,压在心底地质问终于问出口:“你固执把他当做孩子看待,是否是怕自己动心?怕自己… … ”
“休要胡说八道!为何连你也要质疑我!”
琉璃下意识截断他的话,转身大步向着宫门方向而去,一颗心在胸腔里毫无规律乱跳着。她用力攥紧心口衣襟,缓缓吐出一口气,短时间内,被惹怒两次,气到心跳失去规律,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折寿风险。
在那声呵斥之下,樊尔恢复理智,望着前方气愤的背影,心中懊恼顿生。
他大步跟上去,自责道歉:“少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质疑,我只是… … 只是怕你和他相处日久,会不知不觉生出不该有的情愫,鲛族生命漫长,我只是怕你吃苦头。”
琉璃脚步停顿须臾,许久才回应一句:“放心,我心里有数。”
樊尔唇角紧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一路上,主仆俩再无交谈。
晚霞铺陈半边天空,大地被覆盖了一层火红色。巍峨耸立的章台宫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显庄重威严。
目睹这般绮丽景象,琉璃心里烦躁消散大半,仰头看向上方寓意着九九归一的九十九层石阶,尽头伫立着一身玄衣的年轻君王,那足有八尺六寸的高大身材,已与樊尔相差无几。
想起当年军营里,众将士围观樊尔,惊叹他的身高,少年嬴政在旁侧低声询问吃肉能否长到那般高的模样,她不由感喟万千。鲛族需要四百八十年,而人族只需短短二十年,便可以那般挺拔如松,无论生命是漫长,亦或短暂,似乎都有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