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那双瑞凤眼微微弯起,一字一顿道:“我是大齐公主,不是什么吕不韦的人,当年我祖父只是同意让我入秦,可从未答应过要为吕不韦所用。我堂堂大齐公主,怎会任由他人左右我的命运。”
华阳王太后年轻时也是这般坦荡豪爽的性格,说实话,她是欣赏这个齐国小公主的,若是芈檀芈清姐妹能有妫西芝一半胆量,她也不至于整日发愁。
“你这孩子的脾性,倒是合本宫心意,只可惜本宫不会支持你成为大秦王后。”
“不劳烦王太后,我会极力去争。”妫西芝起身,低身行礼:“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第083章 有意拉拢
天高气清, 泛黄树叶离开颤巍巍的枝头,随风旋转着飘远。
妫西芝脊背紧绷,端着一副骄傲姿态走出华阳宫, 待到无人处, 她才卸下防备。一片枯叶落在她脚边, 她低头看去,心里顿生凄凉。
从前, 她是大齐备受宠爱的公主,曾幻想过无数种未来,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身处异国, 卑微去求一个王后之位。虽然她昨日态度很傲慢,但在她短短二十年里, 那已经是最卑微狼狈的模样了。
脚边枯叶被秋风掀起,跌跌撞撞向天边飞远, 如一只笨拙的蝶。她仰头目送那片落叶,恰是齐国方向,一声叹息自唇齿间溢出, 这一瞬间她无比想念遥远的家乡。
当初与祖父打赌, 一定要成为大秦王后,昨晚君王冰冷眼神, 今日华阳王太后的威胁,让她头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甬道尽头这时走来一位身着青色楚服的女子, 正是芈姓姐妹中的妹妹芈清。
两人虽都住在望夷宫,但私交甚少, 且互相看不上。妫西芝觉得芈清太咋呼没规矩, 芈清则觉得妫西芝太端着很假。
此刻不可避免遇见,两人都是一怔。
妫西芝恢复惯有傲慢表情, 微微扬起下颌,步履平稳,向前走去。
芈清见她又是这副样子,不由双眉颦蹙,一脸嫌弃。就在擦肩而过之后,她仍是不甘心,止步喊住身后之人。
“你可是去了华阳宫?”
妫西芝不耐回转身,细眉扬起,“这条路直通华阳宫,你明知又何必故问!”
吃瘪之后,芈清暗暗咬牙,噘嘴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她平时虽然嘴无遮拦,但脑子不够机灵,只要遇上齐国公主,就总是占不了上风。
冷眼凝视那气愤远去的背影,妫西芝心情大好。
章台宫君王正殿昨晚当值的就那么些人,不用费力调查,很快便揪出了源头,是一名颇爱说闲话的寺人,几年前暗地里谈论君王与蒙毅有龙阳之兴的人里就有他。
寺人名唤子廊,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嘴,闲暇之余就喜欢说道是非。
嬴政没下令直接要他的命,但是一场笞刑下来,也差不多丢了大半条命,躺上两个月都算少的。
君王为齐国公主惩治寺人之事,让很多人都认为她最有望成为大秦王后,就连她自己都那么认为。
华阳王太后对此很生气,就算芈檀芈清不争气,她宁愿王后是那个剑客,也不希望是吕不韦那方的人。这件事情她不好直接对质君王,一番思量后找上琉璃,起了拉拢之意。
琉璃震惊且不解,两年多没见,这一次华阳王太后客气许多,她有些不习惯,瞅着面前散发着浓郁甜香气的茶水,她没敢喝。
“不知王太后找我来所谓何事?”
华阳王太后也没绕弯子,“政儿为齐国公主惩治寺人之事,想必你也… … ”
不待对方把话说完,琉璃便接话道:“行刑时,我当时刚好在场,王太后可是想知道当时细节?可需要我为您讲述一二?”
华阳王太后嘴角微不可察抽搐两下,那张一丝不苟的面容上有了裂痕,她听得出来琉璃是故意岔开话题。
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水,她才恢复惯有淡定,“本宫不想了解当时细节。”
“那王太后想了解什么?”
“你每日陪在政儿身边,可有看出他对齐国公主的心思?”
“我只不过是一位小小的君王之师,又哪里知晓君王心中所想。”顿了顿,琉璃话锋一转:“不过君王平时事物繁忙,甚少有时间与几国公主贵女接触,若说心思… … 齐国公主才貌俱佳,若能俘获君心也在常理之中。”
这模棱两可的话让华阳王太后皱起了眉头。
琉璃并不惧她,依旧淡定自若浅然淡笑。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呼吸可闻。
在此之前,华阳王太后本想好言好语劝说一番,再施以好处,劝解琉璃为自己所用,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剑客应是好掌控的,只是没想到她竟装傻充愣。
僵持良久,贵气妇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还算慈祥地笑容。
“若说才貌,那齐国公主可不及你半分。你陪在君王身边这么些年,难道对权利一点不动心?只要你愿意,本宫可以帮你。”
听到这跟吕不韦相似的说辞,琉璃差点忍不住笑出声。陆地人族真是复杂的种族,当初王太后那般言辞犀利警告她,而今眼看着芈姓姐妹没指望了,转而又拉下脸打起她的主意,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
“抱歉,我对你们的权利没兴趣。”
本欲起身离开,她又坐了回去,直视上首雍容妇人,“我认为王太后和吕相还是莫要过于干涉,免得适得其反,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有选择的权利。那是未来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你们心仪的人选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语毕,她干脆利索起身离开。
华阳王太后回过神来却见她已走到殿门口,情急之下厉声出口:“站住!”
琉璃蓦然回身,清冷眸子看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那淡漠眼神让华阳王太后莫名感觉到威压,她暗自平复一下心情。
“宫里有不少人说政儿心仪于你,你方才又说让她自由选择,你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 … … ”
琉璃无语到想翻白眼,还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只不过是告诫对方不要过于干涉嬴政,结果却被误解成觊觎王后之位!她怎么可能会放着鲛皇之位不要,惦记他们一方诸侯国的王后之位,区区后宫之主,又哪里比得上一族之主。
她不想与对方过多纠缠,抬脚准备走人。
身后再次传来华阳王太后地声音:“只要你肯与本宫合作,本宫可确保你能荣登后位。”
琉璃白皙手指蜷缩,用力握紧,她该怎么解释的清楚自己没有觊觎王后之位。咬紧后槽牙忍了又忍,她回转身大步走向主位,双手撑在案几上,俯身凑近,暗暗凝聚灵力,双眸掀起一股墨蓝漩涡。
“我再言明一遍,我对你们的权利没兴趣,更看不上那不值一提的王后之位。”
华阳王太后呢喃重复着这句话,似是失了心智。
周身月白灵力瞬间消散,琉璃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候在外面的宫正看到琉璃面若冰霜出来,忙慌慌张张跑进内殿,颤声喊着:“王太后… … 您没事吧?”
这声呼喊致使华阳王太后回过神来,她茫然看着脸上皱纹纵横的老宫正。
宫正更加慌,近前跪在案几前,“王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华阳王太后回想方才种种,似乎场面很和谐,可又总觉得少了一些细节,至于什么细节,她完全想不起来。
好一会儿,她摆摆手道:“本宫无碍。”
老宫正不放心,但也没胆子继续追问。
琉璃走出华阳宫,仍旧觉得心里憋屈,她当初出于怜悯之心答应教授嬴政,后来是觉得他是自己的历练考题,才彻底安心留下。结果到头来,竟被误会为觊觎王后之位。
她不知道王后之位有什么好觊觎的,鲛人几乎都不喜欢鲛后之位,那位置象征着束缚不自由。听说当年众长老为君父择选的鲛后人选是樊尔的母亲白婼,可对方一心想要做女将军,若成为鲛后便不能做将军了,故而她坚决不肯嫁给君父做鲛后,几大长老苦口婆心劝说,甚至用上苦肉计都无用。
后来,几个长老又盯上君母,起初君母亦是不愿意,后来还是君父亲自求娶,她怕驳了君父的面子才勉强答应的。至于君母为何也不愿,琉璃曾追问过,两百八十年过去,她仍然记得那些话。
她记得君母当时说:“鲛后之位是整个鲛族最无用的,我当时立志要位列长老会来着,都怪你君父死乞白赖求娶,断了我的长老梦。鲛后看似荣光无限,实则只是虚设,能与鲛皇谈论政务的,可以是众长老,可以是海桑军,可以是占卜师,甚至可以是建造部、珍宝阁以及织绣殿,但唯独不能是鲛后。”
听说七千年前,本来鲛后是可以与鲛皇平起平坐参与政务的,只因那一代的鲛后野心太大,竟蓄意害死鲛皇,独揽大权。若说他们夫妻之间没感情才会那般,其实也不是,初为鲛皇鲛后的他们是相濡以沫的,只是后来经常因政见不合而争吵,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鲛后因此起了杀鲛皇取而代之的念头。
鲛皇身陨后,事情败露,众长老对鲛后处以极刑,扶持继承者即位,并且重新拟定继承制,自那之后鲛后不再拥有与鲛皇同等的权利,也不可参与政务。
因为那件事情,听说鲛族历史上第一位女性鲛皇即位三百年都没有册立鲛后,不是她不愿,是贵族中的男鲛们都不想被困在浮碧宫,一生碌碌无为。不过还是有身份普通的男鲛们愿意入浮碧宫的,可身份低微注定了他们没有资格成为鲛后。
三百年来,一众长老没睡过安稳觉,后来还是那一代三长老想了一个主意,联合占卜师诓骗一名贵族男鲛,说他是天定的鲛后人选,那男鲛虽不情愿,但极其信奉天命一说,于是委屈巴巴入浮碧王宫做了鲛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诓骗的。
那些还是琉璃在一本野史里看到的,野史被藏在海渊阁一个十分隐蔽的匣子里,她无意中翻出来的。
看到那本野史后,她担忧了几十年,害怕自己将来也会即位三百年都没有鲛后,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忽悠樊尔做自己的鲛后,纠结了很久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缺德想法。
她知道继承者的亲侍都是要做海桑军将领的,她宁愿永远没有鲛后,也不想让樊尔在浮碧王宫憋屈一辈子,更不想因为缺德遭天谴。
某一次,她不小心把心里的忧愁告诉了君母,说着说着差点急红了眼眶。
君母听后笑话她傻,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几个长老早已为她则定了鲛后人选。
听说是南荣家的长子南荣舟,她没见过那位男鲛,也不关心他样貌如何,不过鲛族没有丑的,那南荣舟就算不及樊尔,应该也不会丑,毕竟是几大长老择选出的,要知道那群老头最在乎皮相。
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再想想南荣舟,琉璃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暗自决定就算以后不喜欢他,也要对他好一点。
第084章 最大遗憾
思绪乱飞间, 琉璃不知不觉走岔了路,她左右环顾,才发现这条道路是通往成蟜所居殿宇的, 想起今日是樊尔教授剑术的日子, 左右闲来无事, 她打算过去看看,说起来她也有一年没见过那孩子了。
前年, 成蟜主动提出要搬回生母生前的居所,大概是觉得有所亏欠,嬴政没有拒绝。
那耸然而立的宫殿一如当年, 没有丝毫变化。
还未进去,琉璃便嗅到了一股清甜熏香, 夹杂在秋风里,扑面而来。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觉得似乎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狐疑进内,第一眼并未发现异常,成蟜在练剑, 樊尔在旁边指点, 两人几丈之外站着十几个宫人,其中一位耳垂泛红, 长相颇为清秀漂亮,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双眼睛一直痴痴盯着樊尔,舍不得移开分毫。她站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位置, 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近前几步, 琉璃才想起,那身着宫服的貌美女子可不就是芈姓姐妹中的姐姐芈檀嘛!看那直勾勾的眼神, 应是看上樊尔无疑了,难怪她不如妹妹芈清那般执着王后之位,原是有了其他心思。
樊尔的美貌在鲛族都算得上佼佼者,迷惑一些异性,完全在情理之中。只是… … 她有些担忧,华阳王太后若是知道芈姓姐姐的心思,恐怕会借口刁难。不,刁难都是轻的,以她从前干脆利索的手段,治罪都有可能。
芈檀察觉到后侧方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警惕回头,下一瞬便对上一双清冷眸子,那眉眼间难掩的贵气让她呼吸停滞了须臾。这五年来,她一直看不透琉璃,明明像王室贵族里养大的女儿,却是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剑客,气质与身份极其不服。那般绝色容貌,生在平常人家,根本走不出家国,就会被有权势之人强行收进府里亦或后宫。
芈檀一直很好奇琉璃这等姿色的剑客是如何走出家国的,就算剑术再高超,也应该难敌母国权势。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绝非是简单剑客,否则区区一个普通人家女子怎能成为君王的老师。这些年她作为君王之师留在秦国,秦国上下似乎都已默认她的存在,就连吕不韦那般精明算计之人都没有为难她,身份确实很可疑。
此时此刻,芈檀怔怔凝望着对方深不可探的眼眸,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猜测,她根本不是什么剑客,而是出自王室的公主,否则难以解释诸多疑点。
琉璃真实身份若是公主,那作为同门师兄的樊尔岂不也是贵族,想到那层可能,她暗暗松了口气,内心有了期许和憧憬。
不清楚芈檀心中所想的琉璃,朝她走近几步,似笑非笑问:“你这般盯着我做甚?是觉得我比樊尔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