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逃离——刀豆【完结】
时间:2024-06-28 14:42:29

  他那个时候会不会已经结了婚,会不会早已经忘了她呢?她不知道,她多想跟他走啊。反正她爷爷也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她在这世上孤独一人。可她知道唐颂不会带她走,唐颂也不要她的。
  “说不准的,兴许那会我早就不在俄罗斯了。”唐颂见她伤心,安慰道:“看缘分吧。”
  杨鑫眼睛已经红了,泪珠子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她低着头不敢抬,怕被唐颂看见。
  然而唐颂已经看见了。
  孩子的心像水晶玻璃一样脆弱透明,他有点心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从衬衫胸口取出一只钢笔,他轻声问杨鑫道:“你有纸吗?我给你写个电话号码吧。”
  泪水低落在脚前,她使劲忍住了继续要涌出的眼泪,努力点了点头,哽咽说:“有,唐老师你等等我,我去教室里拿。”
  唐颂说:“去吧。”
  杨鑫飞快地奔回教室,从作业本上撕了一张纸。下课时间,学生们都聚集在阳台,大家看到她刚在下面跟唐老师说话,又是拿纸笔的,一群男生就谑笑起哄:“哎哟,唐老师还给你留号码呢,你们是什么关系呀。不会是谈恋爱吧。”
  “唐老师都没给别人留号码,为啥单独给你留呀。关系不一般咯。”
  她不理会众人的玩笑,咚咚咚跑下楼,生怕错过了。她气喘吁吁地将纸递给唐颂,同时伸出手掌当垫子。唐颂就着她手写下号码,说:“你要是有事情,以后可以打我这个电话。不过我下半年要出国了,家里只有我弟弟,电话可能会接不到。但号码一直在那,是家里的号,不会换的。”
  杨鑫说:“好。”
第85章 号码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唐颂告别的场景。她要向他表白爱意,顺便投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他会温柔地抱着她,安慰她说:“我也爱你,我等你长大。”这样她就快乐了,她的人生就完美了,她便有数不清的勇气去接受一切生活的痛苦和考验。然而现实是如此的仓促和潦草,唐颂收起钢笔,抬手看了看表,着急说:“我得走了。”
  “我今天要搬家,还要去做离职交接,另外还有一份检查没写完,我得赶时间了。你也快回教室吧。”
  杨鑫痴痴说:“唐老师再见。”
  唐颂摆摆手:“再见。”
  杨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他要走了。
  再也没有唐老师了。
  他是绚丽的烟花,是苦难予她最甜蜜的奖赏,是少女成长的厚礼。而今烟花坠落,奖赏和礼物也化作了缤纷的纸蝴蝶,飘啊飘地飞走了。漂亮的礼物根本就不是她的,只是摆在她眼前,让她羡慕羡慕,就像哄小狗儿一样。然后那只手就把它端走了,还挤眼吐舌地嘲笑她:“想要吧?想要吧?就是不给你,就是不给你。”
  什么好东西,看看就得啦!想想就得啦!哪能真的给你呀。你看看你,幼稚的脸,幼稚的心,从头到脚写满了无知和贫乏,你凭什么得到礼物呀。
  根本就是在做梦!
  可她舍不得呀!
  她不甘心,不甘心和唐颂就这样草草分别。她想见他,和他单独告别,不以老师和学生的名义,而是以别的。别的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除了老师和学生,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了呀!
  在唐颂离校的一星期后,她拿着那张电话条子,拨通了唐颂家的电话。很快,电话被接通了,是唐颂:“喂。”
  他声音有点冷峻了,好像不欢迎来电似的。她知道是自己太敏感。唐颂都不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怎么会不欢迎呢。
  嗯。
  唐老师在家里呢。
  他家在县城,离小镇有点远,总不能让别人特意回来一趟见自己吧。
  那么,唐老师,我来见你吧。我用零花钱,买一张车票,到县城来见你一面。我有话想对你说,或者,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电话那头无声许久:“喂?”
  她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脑子里在说话,实际并没有张嘴呢。然而她的嘴已经张不开了。
  “喂?喂?”
  她定了定神,放下听筒,低头挂了电话。
  “小姑娘你没说话呀,还浪费一块钱。”杂货铺老板一边给她找零钱一边说,顺便赠送给她两个泡泡糖。
  杨鑫说:“谢谢。”
  她拿了泡泡糖,转身走了。
  电话再次响了。
  这回是杂货铺老板接了起来:“这是公用电话。”
  那头唐颂点点头:“知道。”
  他问道:“老板,刚才打我电话的是谁呀?”
  “一个小姑娘嘛!十二三岁,长得挺乖的。你们没说话呀。”
  唐颂说:“她还在吗?你让她听电话吧。”
  老板望街上一瞧,见那小姑娘已经走远了,大声喊:“小姑娘,小姑娘,喊你接电话!”
  杨鑫回过头,看到是刚才那电话铺子。
  老板指了指话筒:“你的!”
  她心噔噔地跳起来:电话。
  她愣了一下,赶紧摇头:“不是我的。”
  “就是你的呀!刚才打过去的,那个男的,回过来了。”
  她好像话筒对面的是一只会吃人的野兽,直朝她扑过来。她摇摇头,转身拔腿飞奔起来。她拼了命地跑,心惊肉跳,魂飞魄散,把电话铺远远甩在身后。
  电话铺老板不高兴回道:“那小姑娘走啦!我叫她了,她不接电话!”
  唐颂的语气顿了一下,仿佛有话要说又未说出口,最后感激了一句:“那谢了。”
  “不谢!”
  她一口气跑到江边,爬上礁石,风迎面吹来。
  江上有很多船。听说这条江是汇入长江的,那头接的是重庆,可以顺着长江一直到沪。这么大的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翻山越岭要走多久啊?却被一条长江贯穿,多么地伟大!她真羡慕水啊。她羡慕江里的水,羡慕天上的风,无拘无束,自由,永恒,今天在东明天在西,谁也抓不住它。她想变成水。
  她想象着自己的身体也投入到这激流中,一直漂啊漂,漂过重庆,江苏和上海去。说不定还可以经过南京长江大桥呢。
  然后她就可以见到爷爷了。
  “小姑娘,不要站在礁石上呀,危险呀!”
  码头上有人喊。
  她心想:可以跳下去吗?跳下去真的能到南京和江苏吗?不行呀!她突然想起了,有三峡大坝呢!等她漂到三峡大坝,就被大坝给拦住啦。她听说,长江里有很多尸体。因为总有人跳水自杀。不管哪里死了人,也总会被大水冲到长江去,所以长江里聚集了很多人的冤魂。如果她死了,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呢。她还可以跟那些冤魂聊聊天: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怎么死的呀?干嘛想不开呀?人家问,你小小年纪,干嘛想不开呀,她就回答他们说:我没有想不开呀,我只是想当水神!民间说,跳江死了的人,如果有冤情,被长江里的龙王看上了,说不定就选她当水神。当了水神,她就有无边的法力,就不怕三峡大坝啦。
  一个老奶奶爬上礁石,用力攥着她手:“小姑娘,不能站在礁石上呀!礁石上危险呀!你看这脚下浪多大。”
  这个老奶奶有些熟悉。杨鑫经常来江边玩,就看到她在这附近转,有时候手里拿个蛇皮袋,捡塑料瓶子,捡礁石间的垃圾。她经常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生的特别漂亮,粉粉嫩嫩的,乖巧不已。杨鑫听说那小孩不太正常,好像有自闭症什么的,怪可怜。听说她家里没人,就一个孤老太婆,和一个小孩子,靠捡垃圾维生呢。
  今天没有小男孩,只有一个老奶奶。
  杨鑫看她浑身黑,黑衣服、黑裤子黑布鞋,瘦瘦瘪瘪的,顿时想到了黑无常。难道因为她刚刚想到了死,所以黑无常就找上来了?还是她现在已经死了?
  她大白天感觉背里一阵阴风:“奶奶。”
  老奶奶说:“小姑娘,不要站在礁石上呀!”
  杨鑫说:“老奶奶,你怎么穿一身黑的呀,好像黑无常呀。”
  老奶奶说:“我女儿死啦。”
  杨鑫惊讶说:“你女儿死啦?”
  老奶奶一脸沧桑地说:“就是在你脚下的这块石头上,跳江死的。才二十二岁呀。”
  杨鑫说:“她为啥跳江呀?”
  老奶奶说:“离婚呀,跟她丈夫吵架。男的在外面生了孩子,她就想不开。”
  “好孩子,别犯傻呀。”老奶奶紧紧拉着她手:“快跟我下来。”
  杨鑫跟着老奶奶下了礁石。她发现老奶奶头发花白,其实脸看着不老,没什么皱纹。她问道:“奶奶,你今年多大啦?”
  老奶奶说:“我四十五呢。”
  杨鑫惊讶地说:“那你头发白这么多啦。”
  老奶奶说:“原来还是黑的,我女儿一死,伤心得全白啦。”
  “好孩子,快回家去吧。”老奶奶推搡她:“回家去找你爸妈,别让大人担心。”
  杨鑫说:“我没有爸妈。”
  “那去找你爷爷奶奶。”
  杨鑫说:“我也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外公外婆。”
  老奶奶说:“那你住哪的呀?”
  杨鑫说:“我住亲戚家。”
  老奶奶说:“那快回亲戚家吧。别让亲戚担心。”
  杨鑫点点头:“那我走了。”
  她沿着码头,往公路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老奶奶还江边捡行人丢弃的塑料水瓶呢。杨鑫冲她喊了一声:“奶奶再见。”
  老奶奶挥手说:“快回家吧。”
  杨鑫想到她的女儿死了,一个人在这捡塑料瓶,有些可怜:“奶奶,你保重身体。”
  老奶奶说:“回家去吧,别到江边上来,江边有冤魂呐。我女儿就是被江边的冤魂拖下水的,快走远一点。”
  杨鑫心想:老奶奶却不怕被冤魂拖下水。
  她女儿在江里,她就每天在江边捡垃圾。兴许她想在这里陪着她的女儿吧。
  如果自己死了。她想到罗红英,妈妈兴许也会到江边来捡垃圾吧。妈妈是爱她的,她怎么能让妈妈像这个奶奶一样。
  她看到那老奶奶在江边徘徊,捡拾垃圾,一看到有小孩子往礁石爬,就上前去阻止:“不要往礁石上爬呀。危险呀!”
  “江边有冤魂呀。”
  “快回家吧。”
  她对那每一个不懂事的,想往水里跳的孩子说:“好孩子,别想不开,珍惜生命呀!”
  “活一场不容易啊。”
  “父母养育一场不容易啊。”
  回到炙热的山路上,阳光洒在深深浅浅的绿荫上,阴风渐渐散去了。
  她想开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她将唐颂的电话号码掏出来,默默在空中撕成纸飞飞。没有意义的电话号码,就让它随风去吧。女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会喜欢很多很多的男孩。那只是个过程,并不是终点和结局呢。
第1章 下部:平凡生活2006
  2006年,7月。
  杨鑫把磁卡插入学校报亭下方的电话机里,拨了一串数字。
  她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高一米六三,白白瘦瘦的很单薄,穿着短袖白T恤、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疏疏的齐刘海遮着眼帘,下面是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双眼皮儿,茶色的眼珠,右眼尾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叮――”电话那头的铃声正在作响,她低头,把话筒握在耳边,一边等待,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她不太会打电话,心情有点紧张。
  “喂。”
  电话接起来了,是个男声,应该没打错!她赶紧说:“喂,秋生叔。”
  “哪个?”
  “秋生叔,我是杨鑫。”她生怕打扰了人家,赶紧一连串地解释,“秋生叔你是不是15号要去苏州呀?我马上要放暑假了,我爸妈说让我跟你一块去苏州,他们之前跟你说过了吗?”
  “哦、哦!”对方马上反应过来,“对,你爸妈之前跟我说过了。我15号要去苏州。”
  “你的票买好了不?”
  “买好了。我现在在石坝,你现在在哪?要不这样,你14号来石坝,在我家住一天,15号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搭车。嗯……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在学校呢。今天放假,我要先回舅奶奶家,收拾收拾,跟他们说一声。”
  “行,那你14号早点过来吧。”
  “好,谢谢秋生叔。”
  她挂了电话,心里一阵狂喜:要去苏州了呀。
  爸爸妈妈在苏州打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一直在农村读书,早就想去大城市看看。可是因为年纪小,没坐过火车,一个人不敢出门。今年终于有个老乡顺路,可以带她,她爸妈早早跟对方打了招呼,让帮帮忙。秋生叔全名叫李秋生,跟她老家一个村儿的。这些年乡亲们都外出打工,杨鑫也搬了好几次家,村里的邻居早就不认识了。记忆里倒是有这个名字,小时候经常和姐姐去他家偷樱桃。秋生叔家院子里有三棵很大的樱桃树,结的樱桃又大又红又甜。
  15号就是后天,秋生叔让她明天回村里。昨天才结束了期末考试,今天正好放假了,赶紧收拾东西!她拔下电话卡,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纸币。
  这里是四川省珙桐县,石坝乡中学。教学楼一楼,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教室,黄色的木门,上面贴着「七年级一班」。杨鑫穿过烈日炎炎的操场,冲进教室,把电话卡和钱往第一排中间座位的女生桌子上一搁:“卡、钱,我打了一分钟。没零钱给你一块。谢谢呀!七毛钱不用退了,下次请我吃冰棍。”
  “不谢,惯例。”对方冲她龇牙一乐。
  教室闷热,苍蝇嗡嗡叫,天花板上四个大吊扇吱呀吱呀转着。课代表们满教室分发暑假作业、期末试卷,并大声念分数,同学们惨叫声一片。她位于教室门口的座位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一个黑黑的高个子男孩,拿着她的试卷在大声念分数:“数学120,英语120,语文119……这次年级第一又是我们班!”
  “给我给我。”
  杨鑫迅速挤进人群,伸手把自己试卷抓过来:“去念你自己的去。”
  “你又考第一啊,老大。你也给第二名一点机会,让人家也当一次第一呗。”
  “你又不是第二名,让开啦,我要收拾东西了。”她一边赶人,一边把书包从桌框里掏出来,拉开拉链,将桌上的文具、暑假作业一股脑儿塞进去。
  试卷……她抓着全是红钩的期末试卷,正想收进桌子里,忽然想到,要去见爸爸妈妈呢,不如带去给爸爸妈妈看一下吧!自从小学二年级后,爸妈就没有再看过她的试卷了,总是隔三差五在电话里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说考了多少多少分,爸妈还以为她撒谎呢。
  她把试卷折起来,夹进数学练习册里。
  “暑假干吗呀?一起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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