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眼疾手快,立刻挡在前面护住两人,聂氏拉着她赶紧往边上退散,好奇随着人群看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陆双趁机来到顾环毓身边,低下头去,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声音又低又磁。
顾环毓轻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无事。”
兽面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陆双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是觉得面如皎玉的女郎戴着这个狰狞的兽面甚是违和,但是并不难看。
他的环环戴什么都好看。
聂氏围在前面看热闹,陆双扶住顾环毓,在拥挤的人群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触即离。
他们就像是背着大人偷偷做恶作剧的孩子,少年女郎在无人注意的人群中tຊ牵了牵手,又很快松开,温暖的触感一触即离。
顾环毓抬眼看他,忽然心跳一动。
有流民正在哄抢小摊上的食物,逃窜的过程中撞倒了几个行人,接着又直直冲撞了穿街而来的马车,打马的仆人急忙勒住缰绳,响起一阵尖锐的嘶鸣。流民屁滚尿流地滚在地上,怀里抢的包子撒了一地,但他顾不上许多,干脆就这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长眼的东西!滚开!知县大人的马车你也敢撞!”
仆人一脸凶相,扬起鞭子就抽了下去,响亮的鞭子抽在背上,那流民竟然浑然不觉,还跪在地上拼命啃着包子,混着一地脏污的泥土。
“我的包子!我的包子!”被抢了的摊主赶了过来,逮住流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随即他注意到了一脸不善的仆人和马车,也没敢继续打,只得胡乱踢了几脚就把流民拖到一旁,给马车让开道,自己则是绕到马车一旁,躬下身子,扬起一抹谄媚的笑,对里面的人毕恭毕敬道,“大人,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没事吧?”
马车受了冲撞,直接晃得车里的李大人一个醒神,他睡梦正酣,被人骤然搅了好梦,心里哪能痛快?不过只是掀起帘子摆了摆手,示意仆人继续赶路。
仆人冷笑,挥了挥手里的鞭子,“罢了,今日元宵节,我们老爷心情好,就先放你们一马,若是再闹事,就把你们一起押入府衙!打上二十大板!”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老爷开恩!”摊主感激滴零,躬身目送马车远去。周围的行人也噤声不语,纷纷鞠躬行礼。
站在一旁的聂氏目睹了一切,半晌哼了一声,“狗官。”
她的声音不小,但幸好周围人该忙的忙,没有人听到她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聂氏拉着顾环毓往前走,语气有些不屑道,“我跟你说啊环环,这些当官的最坏了,百姓民不聊生,他们倒是一个个过得荣华富贵。我早就听说下面乱的很,如今一看还真是。唉,上面变天,百姓遭殃,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还真是可怜,这么一看,山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还是咱们山上的日子好啊,谁也管不到咱们,谁也饿不死咱们,你说是不是?”
字里话外的意思,只把山上的日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佛还要努力取得她的认可一样。
顾环毓看着繁华底下的乱象,一时也沉默住了。
她几次下山,都若有似无地看到过一些流民,但是那时她并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到这件事,如今直观地目睹了他们的惨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块棉花,沉甸甸的难受。
匪患四起,彻底蔓延到了这一带,大批大批的流民蜂拥而至,惹得周围几个县苦不堪言,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李大人持的是怀柔政策,没想到清河县倒好,竟把流民都赶到了自己这里!李大人坐在马车里,又想起了那一群糟心的流民。
再这样下去,寻衅滋事,引起大规模骚乱,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能处理的了。
“大人,若是王大人仗着半年前闹水涝,就是不肯收养流民,都丢给了咱们,那咱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师爷忍不住问道。
“他敢!”李大人怒道,“说的好好的,一个县各纳一千流民,他倒好,把他地盘上的流民都赶到了我这里来了!一不给我交粮,二不给我纳贡,让我梅县吃什么喝什么!”
“反正横竖我就放一千人的米粮,剩下的我一分也不出,该谁管的谁管,爱给不给!他若再给我推辞,我就直接一纸状书高到京城去,摘了他的乌纱帽!”
师爷不赞成地唉了一声,“大人,如今风云欲变,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咱们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了,不是说什么……陛下病重吗?”
“闭嘴!”李大人赶紧打住,“陛下的安康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师爷赶紧捂住嘴,“是小官多嘴。”
李大人面色凝重,不禁发起了愁,“若京城没有人能够管事,那这事该如何处理?难道这一千流民真的要砸在我的手里?”
师爷思忖良久,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大腿,“大人,小官想起了一个人。”
“谁?”
“工部侍郎,顾大人啊。”
“顾大人?”李大人狐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工部侍郎,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天子脚下的四品官,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认识这等人物?
师爷捋须,急急道,“颍州别驾张大人不是上月来了帖子,让咱们帮顾侍郎顾大人寻一个人?”
李大人想了想,一拍脑门。
自己最近一直在流民一事上绊住了脚,竟把这么个大事给忘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李大人急急道,“快快,快给我想想,那顾大人要寻什么人来着?”
“帖子上没有言明,只说是让我们留意近期有没有从京城来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还再三叮嘱让我们不要声张,”师爷仔细地回忆,琢磨道,“下官猜,……莫不是他的亲戚孩子?”
李大人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依下官拙见,大人不妨给张别驾回一封信,就说努力在找此女的下落,让他放心,然后顺着张大人,跟顾大人搭上关系,再借机跟张大人搞好关系,流民这件事,那不就解决了?”
李大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指着他道,“人家一个四品京官,低声下气求我们办事,你事情还没给人办成,就急急去向人讨情分,多大的脸!”
师爷自知理亏,讪笑一下,喃喃不语。
“快快快,快吩咐下去,看看最近有没有京城那边来的女子!”李大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外面的仆人,想了想,又脸色一变,又道,“等一下。”
“那女子若是十六七岁,帖子里又只字未提其他,想必必是个未出阁的女郎,此女身份必不简单,让人千万不可声张,悄悄去寻,切莫坏了女郎的名声。”
外面的仆人点头,掀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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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鳌山,我们去看鳌山!”聂氏看到前面人头攒动,拉着顾环毓就要往前去。
陆双只得跟上。
十几个人抬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鳌山缓缓而来,花灯精致绝伦,光彩熠熠,周围的人们笑着走着,琉璃碰撞,衣香鬓影。
人群中跳出几个带着鬼面的傩戏艺人,头戴假面,身披苇衣,挥舞着刀剑,围住了聂氏和顾环毓,嘴里说着奇怪的语言,跳起了夸张又诡谲的舞蹈。
顾环毓看到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剑,突然变了脸色。
她忽然一阵恍惚,心跳开始杂乱起来。
一个鬼面的傩戏艺人兀自朝她凑了过来,一张放大的鬼面出现在她的眼底,朝她发出嘎嘎的笑声,听起来诡异的很。随即几人一起围住了她,在她面前跳起了舞,令她无处可逃。
顾环毓喃喃失神,呼吸不畅,一瞬间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唇色发白,额头溢出了冷汗,手脚都开始发起了冷,盯着这一张犹如梦境最深处般可怕回忆的鬼面,那些一次次出现在眼前的血红与杀戮仿佛再次跃入眼帘,渐渐地面无人色。
她仿佛听到了聂氏笑着打赏的声音,以及陆双焦急的呼唤声,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只剩下眼中这一张张怪笑的鬼面。
她忽然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也就是在顷刻之间,越来越多的人群凑了过来,将她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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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偏僻的拐角处,几个冷面的侍卫正围在巷道里。
鳌山正在巷道外缓缓路过,人声逐渐鼎沸,一片嬉笑声传来。
此刻的人们眼里只有热闹的喜悦,无人会注意到这一处寂静之地。这里一片沉重的肃杀之气与外面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侍卫中间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身披黑色大氅,面如温玉,地上横着几具尸体。
慕容彦面色平静,看着倒在他面前、只剩下的最后一个活人的刺客道,“说罢,你是惠王的人,还是燕王的人,亦或者,你是太子的人?”
刺客捂着胸口的血,含恨瞪着他。
慕容彦淡淡一笑,仿佛刚才经历生死一线的人不是他,“我知道你是死士,死士是不那么容易开口的,tຊ但我会让你活着,与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刺客看着他冷笑,“慕容彦,若是他们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必定都不会放过你。就算死了我,也会有其他的人来取你的性命。”
慕容彦在这偏僻小镇蛰伏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天。今天是元宵节,他们料定了他会出门,必会趁乱伺机刺杀,他干脆将计就计,反手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你不说,我也知道。”慕容彦淡淡道,“皇帝老儿命不久矣,必定提前写了即位诏书,惠王登位心切,想要篡改诏书,然后再将皇子们逐个诛杀,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了,我那太子哥哥,想必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刺客冷笑,“告诉你也无妨。不光是惠王的人,就连燕王的人也来了,他们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除掉你,你是躲不过去的,九皇子。”
他还没有说完九皇子这三个字,慕容彦便抽出剑,一剑刺中了他的喉咙。
“什么人!”忽然有侍卫转头。
侍卫虽然情急,但是并不慌张。他们根本就不怕被人看见,看见了也不要紧,他们会让他们和地上的人一样,成为死人。
女郎戴着兽面,怔怔地站在巷道口,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地上一片鲜血,横七竖八地倒了无数尸体,慕容彦缓缓用手帕擦拭手上沾染的血,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顾环毓一眼,他收回剑,慢慢走出了阴影,温和地对她笑了一笑。
“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
顾环毓怔怔地看着地上一地的血,脑子更加难受起来,死死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一片急促。倏然间一道银光亮在了眼底,她看到男人身后的侍卫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而高大的黑衣男人正噙着淡淡笑意朝她走来。
一个更大的危机感横亘了出来,让她如梦初醒!
眼前的这个男人,要杀她!
第28章
傩戏艺人跳着舞走了, 陆双回头再去找顾环毓的时候,却发现女郎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的面色唰的一白,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她被山匪掳走的情景, 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止, 整个人一下被钉在了原地, 浑身上下彻骨的冰冷。
聂氏也大叫,“哎呀!环环呢!”
陆双什么也没说, 鹰一般的目光飞快在四周逡巡。
周围一片熙来攘往, 哪里有一点骚乱的迹象?
他脸色阴沉, 开始飞快地寻人, 阴鸷的目光冷电一般逡巡而过,如同索命的阎罗恶鬼, 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退避三舍。一队人马正好这时穿街而来, 他顾不上许多, 直直冲撞了轿子前面打马的下人。
马受到了惊吓, 马蹄抬了抬, 下人嘿了一声,正要张嘴开骂,奈何下一刻黑衣少年便没影了,竟是逃的比兔子还快!
人影如织, 车水马龙,当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陆双不停找着,手在不知不觉发起了抖, 额头渗出冷汗,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自从上次顾环毓被山匪掳走, 自己后又杀了那些山匪之后,他便得了一个毛病:遇到激动的事情, 会忍不住手腕发抖。
此刻的他渐渐红了眼睛,全身上下一阵阵发冷,拼命忍住手腕的哆嗦,咬着牙快速穿梭在人群之中,急切地寻找着那一抹消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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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里的顾环毓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男人斯文俊秀,却是刚刚毫不变脸地杀死了一个人。
他跟她说他不是歹人?
顾环毓浑身上下的血瞬间冷了下去,兽面下的一张脸面无人色。她想跑,可是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愣愣盯着慕容彦,一动也动不了。
他这是要杀自己灭口吗?
不能让他就这样杀了自己。
不能跑!跑了更是死!
女郎戴着一张狰狞兽面,一身粗布衣裙,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吓坏了。
慕容彦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