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啊!”聂氏大惊失色,陆父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很难看,忙不迭把陆双搀扶进了屋。
聂氏则把顾环毓扶进了屋里,安顿好她之后,忙去准备伤药纱布和干净的衣裳,又去烧了热水。
陆双躺在床上,腹部一直在流血,整个衣裳都被染成了血色,陆父一言不发地给他止血包扎,一边去关注陆双的脸色,目光碰上之后,陆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抚。
“……爹,我没事。”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这叫没事?”陆父恶狠狠蹬他,难得说了一句重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小心……受了伤。”
“这是剑伤,你怎么会被剑所伤?”
陆双抿了唇,沉默不再开口。陆父看他的神色,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埋头给他包扎。
包扎到一半的时候,陆双突然目光一动,直直盯着门口。
是顾环毓站在了门口。
她还是湿漉漉的那一身衣裳,长发凌乱,面色煞白,静静立在门口看着他,绮丽又破碎,又莫名多了一分宁折不弯的坚韧。
她游魂一般静静走了进来,“我来吧。”
聂氏烧好了水,端着热水走进来,看到顾环毓时脸色一变,焦急道,“哎呀环环,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怎么不换干衣裳?快先去换衣裳!”
顾环毓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蹲在了陆双面前,从陆父手里端走了纱布,“我来吧。”
陆父聂氏面面相觑,彼此对了一个眼色,聂氏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对陆父缓缓摇了摇头。两人退了下去,把一方空间留给了他们。
陆双没有说话,看着顾环毓在给他慢慢用纱布缠着伤口,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腹部的血早已经止住,只是洇湿成纱布一片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顾环毓一边给他慢慢缠着纱布,一边忍不住无声掉下了眼泪。
“别哭。”陆双给她擦掉眼泪,声音温和地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一个温柔内敛的样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顾环毓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她心里明白,他再也不是那个从前的他了。
.
虽然顾环毓换了干衣裳,喝了驱寒的汤药,但还是当夜发起了烧。
她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中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身边,聂氏用湿毛巾不住给她擦拭着额头,忧心道,“这孩子怎么还不醒?”
“环环、环环,醒一醒……”
环环?
顾环毓恍惚了,是母亲吗?
是母亲在叫她吗?
她闭着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怎么也睁不开,小脸惊人的潮红,呢喃道,“母亲,母亲……”
聂氏怔了一下,随即大喜,环环终于开口说话了!说话好啊,说话总比昏迷不醒的好。
她放下湿帕子,忙把顾环毓从床上扶了起来,端起一旁的药,“来,环环,咱们把药喝了,听话。”
她还没有把汤药喂进去,便听到房门砰的一声响,差点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便看见两扇门大开,凄厉的风吹了进来,一个黑沉沉的高大身影现身在月色下,面容被月光映的一片阴霾。
聂氏松了一口气,随即柳眉一竖,“双儿,你不好好待在屋里养伤,这是来干什么?”
陆双沉默,直直走了进来,从她的手里端走了药碗,“我来吧。”
聂氏当然不依,“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
“娘,我已无碍。”陆双淡淡道,“让我来吧。”
“你……”聂氏欲言又止,看着陆双脸上的神色,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最后关门离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陆双抱住高烧不醒的顾环毓,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吹了吹汤匙里的汤药,把药凑到她的唇边,一点点喂给她。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个时候,顾环毓落难昏迷,重伤被救,整天无知无觉躺在床上。
聂氏有的时候没有时间照顾她,喂药的事偶尔会交给他来做。
她那时也是如现在一样昏迷不醒,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像是在看着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器,仿佛哪一天她就会消失不见,再也醒不过来。
每次他都费好大的劲才能把药给她灌进去,但是终究男女有别止于礼,不敢逾矩,而现在,他虽然依旧灌不进去药,他将碗拿到了自己唇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掐住她的下巴,凑过去tຊ,吻开她的唇齿,将温热的汤药一口一口渡了进去。
顾环毓昏昏沉沉,任由被人耐心地慢慢撬开了唇齿,被迫接受着温热的汤药,喉咙缓慢地开始吞咽,一滴汤药流出了唇边,逶迤成一道褐色的痕迹。
她喝完了药,又被慢慢放躺到了床上。夜里,她睡得很不舒服,身体烫的惊人,又忍不住一阵阵发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在黑夜里蜷缩起身子,痛苦地蹙着眉头,仿佛一直要沉溺在这样的黑夜里看不到尽头。
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她被拥进一个强健炙热的怀抱,她身上的寒冷渐渐不在了。
她蹙紧的眉头缓缓松了下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母亲……是你吗?
翌日,顾环毓迎着第一缕晨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从晨光中醒来,仰头便看到了白茫茫的房顶。意识到这是她在陆家的房间。
脑子好像不那么昏沉了,她动了动手,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歪过头,看向床头。
陆双坐在床边,感受到了她的分离,下意识便大手一紧,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听到了她的动静,他随即也醒了过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醒了?”
顾环毓缓缓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陆双怎么会在她的屋里?
“你昨夜发了高烧,我不放心……”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她被他慢慢扶坐了起来,心中还恍惚着,所以他是昨夜在这里守了自己一夜吗?
陆双将她慢慢扶好,又端来了温水,凑到了她的唇边。
顾环毓本能想要拒绝,但是实在折腾了一夜,渴的厉害,她最终闭上眼,慢慢在他手里喝光了水。
陆双又覆过来一只手,想要触摸一下她额头的体温。
她偏头躲过。
陆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静了片刻,收回了手,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慢慢握紧。
顾环毓闭上了眼,一夜的雨淋惊吓让她的唇失去了血色,憔悴而又脆弱,却又隐隐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陆双,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陆双低下头去,眼中闪现出一抹阴霾。
“你想说什么?”
顾环毓不去看他,平缓着语气,试着与他讲道理,“陆双,我真的……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她还是想走。
“你要回去,然后呢?”陆双直勾勾盯着她,慢慢握紧了手掌,“那我们之间怎么办?”
顾环毓沉默了。
片刻后,她试着开口,慢慢道,“你跟我一起回京城,我会向父亲开口,让他同意嫁给你为妻,可好?”
这次换陆双不说话了。
顾环毓自己也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仍是试着慢慢开口,像是劝解他,又像是劝解着自己,“父亲他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只要我好好求他,他说不定……会同意的。”
陆双沉默半晌,突然轻轻哼笑了一声。
“跟我一起待在山上不好吗?你在那里过得并不开心,不是吗?”他道。
顾环毓恍惚,她沉默了一会,轻轻道,“是啊……”
“但是,总有一些事,需要我去面对。”
说到此,她轻轻转过眼眸,期冀地看着陆双,期待能从他的眼中还能看到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他昨晚的疯魔举止吓坏了她,但是她仍是对他抱有希望,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想,陆双昨天只是情绪失控了而已,或许好好说出口,两人交心之后,他还是能够理解她、能够放手。
“不。我不同意。”陆双直接道,“有我在,你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顾环毓看着他,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心中涌出无尽的悲苦,“陆双,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
陆双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要跟你过一辈子。”
“如果你真的爱我,怎么会如此对我?”顾环毓喃喃道,“爱是成全,不是捆绑。”
这句话也成功挑起了陆双的怒气,他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放手?我只知道说出的话就要说到做到,我只知道我若爱一个人,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会与她分开,说好的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你跟我在观音像下立下过誓言,你难道忘了吗?”
第36章
顾环毓脸色一变, 半是难堪半是羞愧,默默垂下了头。
“是我对不住你……”
她当时是真心实意想和陆双在一起的,可谁又能知道后来的这些变故?想起那些在神明底下许下的誓言, 那些情意都不是假的, 她突然有些难以言喻。
“陆双……我……”
陆双握住她的手, 阻止了让她继续说下去,“环环, 是你自己主动回来的, 也是你亲口在观音像下与我许下的誓言, 所以你不能。”
不能言而无信。
顾环毓闭上了眼。
陆双装作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悲色, 看着她柔美的侧脸,温和道, “环环, 等你伤好了, 我们就成亲吧, 好不好?”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 声音温和,“等到了春天,我就带你去清溪山上踏青,去无峰崖上看油菜花, 入了夏,我便带你去崖下的飞瀑纳凉,等到了秋天, 我们一起去欣赏漫天枫叶,梅山的枫叶极美, 到时火红的一片,你肯定喜欢, 一年四季,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陆双生在深山,长在深山,他没有体会过顾环毓的锦绣生活,当然,他也同样体会不到她的十年饮冰、她的忍辱负重、她金枝玉叶生活底下的破碎与腐朽。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陆父和陆母两个人,而现在,这个世界里多了一个顾环毓。
在他的眼里,没有比现在更加重要的事情。在他的眼里,爱情就是他此刻的全部。
顾环毓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睁开了眼睛,便看到陆双在灼灼地看着自己。
眼中幽火暗生,摄人心魄。
陆双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看人时双目炯炯,精光迸射,炽烈又冷酷,仿佛在他的眼里藏着冰与火的两种极端。顾环毓发现自己在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没有力气说出拒绝。
她想张嘴拒绝,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又忍不住视线下落,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腰腹,精悍的腰腹被雪白的纱布裹着,白刺刺的一片,洇着鲜血,如同点点腊梅盛放在白布上,她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惧,若是她拒绝了他,他会不会还会做出傻事?
陆双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感到腰腹处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般的痛,他气火攻心,忍不住歪过头去,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咳嗽的动作牵引到了伤口,他剑眉蹙起,发白的脸色冒出虚汗。
顾环毓猛然被惊醒,转过身来,焦急地覆住他的伤口,“疼吗?”
陆双心中一暖,她还是那个环环,那个温柔又关心着他的环环,他覆住她的手,缓缓地将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环环,你答应我。”
握住她的手渐渐攥紧,声音嘶哑下去,“你答应我……”
顾环毓心中举步维艰,不敢直视他那一双炙热的眼睛,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半晌,抿了抿唇,心里一横,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陆双睁大了眼睛,呼吸又是一阵急促,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口,“你答应了环环?你愿意嫁我了是不是?”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顾环毓小心翼翼扶住他,不让自己触碰到他的伤口,轻轻道,“无论发生什么,你再也不能这样伤害你自己。”
“我答应你。”陆双此刻欣喜若狂,哪里还顾的上别的,“你以后说什么我都答应。”
顾环毓并不满足,“你发誓。”
陆双不疑有他,脱口而出道,“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顾环毓听到他这样说,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她知道陆双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虽然他认死理,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转圜,但是他说出去的话就一定会作数。
这也是好事。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再对他担惊受怕了。
聂氏白日亲眼看见陆双和顾环毓两人血淋淋地回来,心里又是心惊又是心疼,但是瞧见两人脸色都不对劲,也就没有选择去问,默默忍下。
她夜里照顾昏迷不醒的顾环毓,没想到到了半夜陆双破门而入,tຊ从她手里抢走了药碗,她瞧着他的脸色不太对,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选择离去,但心里是有些气的,孤男寡女这般共处一室,也太不体统,就算她们是猎户人家,也不带这么不讲究的,这还没有娶亲呢,双儿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她没有忍住,悄悄停在了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索性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遂放下心来,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一大早,她起了个大早,又走到门边,准备进屋去瞧瞧情况,没想到顾环毓已经醒了,两人正在屋里说着什么,听着不太愉快的样子。她心里纳闷,偷偷趴在门边听。
起初屋里还算是正常,她隐隐约约只听到偶尔的说话声,还是光陆双的声音,在谈什么嫁啊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