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默默放了心,又忍不住欣慰,自己儿子真的是开窍了,都不用她来操心了,自己就能跟环环谈这种事了,但心里又忍不住狐疑,大早上的他说这些干什么?
她又忍不住悄悄趴在门边听,接着又听到了顾环毓为难的开口、双儿乞求的声音,她似乎是不愿意,而双儿在求她。
聂氏渐渐变了脸色。
后来则是更加令人意外,顾环毓让他发誓以后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陆双信誓旦旦地应下。聂氏愣在了门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双儿昨天的伤,是因为顾环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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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毓淋了大雨,又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久久没有好转。
陆双也受了重伤,不再出门,几乎日夜都待在屋里陪着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倒是让聂氏省了事,但是她却并没有觉得多么轻松。
聂氏这几天待在屋里,长吁短叹,心情复杂。
她是打心眼里觉得环环好,喜欢环环,才希望陆双能够娶了她,所以就算那个时候陆父陆双反对,她也没有改变心意。她觉得日久生情,天长地久的,两人多接触接触,不怕陆双不会令环环心甘情愿地嫁他。
她觉得只要两个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什么不可克服的事,所以她的一切假设都是建立在两人“有情”的基础上的。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是如今的情况。
顾环毓不愿意嫁他,而陆双则不愿意放她走,双方各持己见,甚至发生过争执。
而陆双竟然为了她伤害了自己。
她没见到争执的场景,但是光想象一下便知非常激烈。她看的真切,陆双腹部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金疮药用了好多才勉强止住,她看着都觉得疼,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却一声不吭,脸色冷静,好像丝毫觉不到痛似的。
她记得很清楚,他那时的一双眼神黑亮的惊人,盯着虚无的空气,直直盯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冰冷到肃杀,又无情到诡谲,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简直像是中了魔一样。
聂氏是喜欢环环,但是喜欢的环环的前提是她觉得像她这样温柔细腻的女郎能够配的上自家的双儿,两个人的性格很相配,她喜欢环环,但是她接受不了自家儿子为了她不顾生死,险些丢了半条命去。
这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呢?
若是环环日后被家里人找回,反悔离去,就凭双儿如今的疯魔程度,他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自己家的儿子她自己最为清楚,他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从小便是如此,虽然不争不抢,但是一旦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谁也劝不了。
若是环环真的离去,他会不会由爱生恨呢?会不会伤害自己,又去伤害环环,做出一些伤人伤已的惨事出来呢。
聂氏越想心里越后怕。
她这几天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压在心头浑身难受,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于是终于趁着陆双离开顾环毓,待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她跑了过去,一边给他上药包扎一边斟酌着措词,试着问道,“双儿,环环那边,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已经跟她谈妥了,等她病好了,我们就成亲。”
以前陆双要是这么说,聂氏绝对是非常喜悦的,但是现在她却有点笑不出来,“那个……我看环环这次受了惊吓,还是不必这么急着办吧,反正你们年纪都还小,我看再等等也行。”
“不必等了。”陆双直直道,“我已经决定了。成亲需要什么东西,娘告诉我,我来安排。”
“我看还是等你们商量好了再说吧……”聂氏强笑道,“你这身子也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我不要紧。”陆双道。
聂氏听他这般坚决,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陆双看向她,眸光无波无澜,“娘有话就直说。”
聂氏再次叹了一口气,一幅十分为难的样子,半晌终于道,“双儿,要不然就算了吧……”
陆双淡淡道,“什么算了?”
脸色依旧平静,但语调不知不觉带了些冷意。
聂氏皱着脸,选择了实话实说,“你们那天的对话,娘在外面都听见了。”
陆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幅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娘知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娘就知道环环这孩子必定是个高门家的大小姐,娘那个时候窜合你们两个,一是觉得她实在可怜,发生那样的事情,恐怕多半是回不去了,二是真心喜欢环环,觉得你们两个般配,可是她如今想起来了,自己想回去,那我们也总不好绑着她一辈子吧?难道她一辈子不下山?不见人了?万一她真的被家里人寻去,到时候你怎么办?娘是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聂氏一边说,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那颗曾经极力窜合两人的心不知不觉间早已经转变,“她是高门里的小姐,咱们是天生地养的老百姓,日子怎么能过到一起去呢?是娘以前欠考虑,我看索性趁着还没成亲,一切还没有定下来,咱们主动把她送回去,也算是善始善终了,行不行?”
陆双沉默着,久久没有言语。
他闭上了眼,冷冷道,“不行。”
聂氏不遗余力在劝他,“双儿,遇事要看开些,有些事情强求没有结果,她自己想走,你难道还能绑着她一辈子?”
没想到陆双沉默一息,淡淡道,“为什么不能?”
聂氏一时语塞,奇怪又惊诧地看着他,“你……”
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陆双目光阴郁,想着顾环毓那一张含情又无情的脸。她口口声声说回去之后便央求父亲嫁给他,但是这可能吗?
他心里绝望的清楚,这永远也不可能。
高门大户的小姐,怎么肯纡尊降贵下嫁自己这等市井野夫?
她在苦苦劝他放手,如今连娘也来劝他,让他放手。
可是明明是她们一开始在极力地撮合他,是她们说好的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可是她们如今却都在反过来质问他。
是他做错了吗?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心中泛起无限的悲凉和不甘。
“我不会放她走的。娘不必再多说,我意已决。”他缓缓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聂氏见劝说无果,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她站起身,临走时最后看了陆双一眼,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以前让你娶环环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愿意,如今我们愿意放她走,你倒是不肯放手了。”
陆双坐在原地盘腿打坐,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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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环毓缠绵病榻数日,终于慢慢好转了起来。
聂氏说服不了陆双,只得认命地开始置办东西,将成亲一事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陆父历来没有意见,什么也没说,整日打猎早出晚归。就这样置办了几天,今日添新桌,明日挂红灯,渐渐地一来二去,好像家里晦暗的气氛真的被这样慢慢冲散了,整个陆家都笼罩上了一层喜气洋洋的洪光。
聂氏这几天心中郁结,但是认真置办了这么几天,好像又觉得成亲也蛮好的,她瞧着整个家里被布置的一片红色,叉腰笑着,坏心情一倒而空。
“环环,你看看,婶婶布置的怎么样?还成吗?”她扭头问坐在一旁的顾环毓。
顾环毓撑着病体,在给自己绣嫁衣,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微笑道,“很好。”
得到了未来儿媳妇首肯,聂氏大喜,这才注意到她绣了嫁衣已经绣了很久,忙去一把抢了过来,“不许再绣了,你现在要多休息。”
顾环毓淡淡笑道,“日子急,要提前做出来的。”
“唉,还是你手巧,像我们这样粗脚笨爪的,哪tຊ能绣这么好看的嫁衣?你瞧瞧这样式,我看简直比镇上李家女儿出嫁的时候还要好。”李家是镇上有名的富商。
正好陆双也出来了,他很自然地直接走到顾环毓身边,俯下身,温和问道,“今日感觉怎么样?”
顾环毓淡淡笑道,“好多了,多谢你费心。”
陆双听出了话里的客气之意,以前顾环毓是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他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不再计较。罢了,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他不愿意在乎这些小节。
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为妻,他更愿意关注一些心情好的事,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现在此刻没有比她嫁他这件事更令他上心的事了。
聂氏整理着什么东西,突然呀了一声,“我竟然把喜糖漏掉了,真是的,我给落在铺子里了。”
“不行,我得下山去拿回来,那个钱掌柜最是黑心,去晚了他肯定赖账,我可是花了一两碎银子买的呢。”
陆双皱了皱眉,阻止了她,“娘,我去吧。”
聂氏一口拒绝,“你的伤还没有养好,这怎么行!”
“不碍事的,这些天早就好了。”陆双淡淡道。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腰腹处不是要紧的地方,看着可怕,其实并不致命。他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也很强,养了这些天其实也差不多了。
“还是我去吧。”他又道。
聂氏看了看他如常的面色,最终松了口,“行吧,路上小心。”
陆双就要下山,正准备跟顾环毓告别,她却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看着他,神色清明,“我也有一色丝线需要买,再说,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陆双剑眉一蹙,本能就要拒绝,但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眉头又慢慢松了下来。
这些天被她的疏离冷落对待的一颗心又渐渐暖了起来。这是她主动关心他。
他心中渐渐松落,这些天她安安分分绣着嫁衣,看似并无任何异样。再说一路有他看着,她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他最终松口,“好吧。”
两人一道下了山,先去了糖铺子,又去了绣坊店,期间陆双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面色平静,从不东张西望,一颗心更加放松了下去。
路过首饰店时,顾环毓突然停住,“陆双,要不要打点首饰?”
陆双愣住,“啊?”
“成亲的话,通常女郎都会打些新首饰……喜庆。”她声音很轻,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
陆双心中喜不自胜,他竟是忘了这件事,自然高兴附和,“好,那我们去看看。”
进了首饰店,顾环毓挑挑拣拣了几样,都不满意,掌柜的见她语气平素,问的还都是些行话,虽然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一定是个行家,忍不住心里默默擦汗,更加卖力地跟她介绍首饰。陆双则就是淡淡地站在一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顾环毓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朱钗,不经意看了一眼对面,“算了,我去另一家看一看。”
陆双自然也要跟着她一起,顾环毓却对他笑了笑,悄悄拉过他去一旁,附耳告诉他,“我诓他的,他要价太高,这些首饰成色不好,根本值不了这个价钱。你站在原地不用动,你猜猜看,等我出门去,他会不会留我?”
陆双愣住,随后又忍不住一笑。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愉悦和暖意,她拉紧他衣袖的手,令他心里痒痒的。她无形间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若是他留我,我便借此砍价,若是他不留,我便顺道去对面看一看,到时候你便不必留在这里了,跟我一道过去就是。”
顾环毓手心里都是汗,随口说着,但是没想到陆双竟然真的同意了。
“好,”他道,“我在这里等你。”
不过只是这片刻也已经够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角落里的如风,她假装平静地走到门槛,陆双果真没有跟上来。
更加大喜的是,掌柜的竟然也没有跟上来,顾环毓平静地走出铺子,慢悠悠一拐,然后走到陆双看不见的角落。
她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一句话的功夫就够了。
她要让如风想办法将自己的行踪告诉顾家,她现在没有办法出门,陆双把她看的很紧,但是如风怎么说也是个丫鬟,比她行动自由许多。她可以写信,也可以上告官府,总而言之想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就是了。
她要在此刻告诉如风她的选择,她选择回到京城。
她盘算的很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还看到的如风一瞬而逝,她转头急忙去找,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身后不知什么人一击制住。
她脑袋一麻,晕了过去。
她眼前一黑,世界一片漆黑,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还没听到身后陆双焦急的呼喊,便被人带走扔进了马车。
等她再次醒来,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准确来说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陌生,因为在元宵节,她曾经还见过他。
而他那个时候要杀她。
慕容彦坐在床边,对她微笑,“顾环毓,我们终于见面了。”
“两次。”他眉梢一动,如同雪后初霁,流风回雪,“你从我手里逃了两次。”
第37章
陆双上一刻还站在首饰店, 看着顾环毓慢慢走出铺子,看着她拐到了一个角落,然后不见了人。
视线看不到的一瞬, 他开始慌乱, 立马抬起脚出了铺子去追, 便看到她被一个黑衣男子强行带走。
只是短短这么一刻,他便眼睁睁看着顾环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陆双大惊失色, 立马去追, 可是那个男人动作飞快, 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动作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