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心急如焚, 此刻也管不得许多了, 举目四望看到了停在铺子外的马, 也不管是谁的, 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纵身上了马,扬长而去。马的主人听到店铺外一阵熟悉的嘶鸣,还在悠闲跟掌柜侃大山的脸色立刻一变, 不顾体面地跑出铺子追了出去,然而陆双骑得飞快,很快便没了影。
那人吹胡子瞪眼, “我的马!我的马!”
陆双策马疾驰,狠狠夹着马的肚子, 马痛的嘶鸣一声,不管不顾地更快往前跑, 一路上行人繁多,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前面的马车七扭八扭,被越来越多的行人遮挡了视线,陆双心急如焚,向周围大喝一声,“闪开!”周围行人听到这爆裂一喊,抬头便见一黑衣少年纵马而来,眉目阴鸷,浑身上下满满的煞气,忍不住心中生畏,竟然真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路上已经没有了马车的踪迹。
陆双一路追踪,前面是一条分叉口,等到他把三个路口都寻了一遍,皆没有再看到那一辆马车的踪影。
顾环毓。不见了。
陆双紧紧捏着缰绳,眉目阴沉地仿佛要拧出水来,腹部的伤口早已经因为一系列激烈的动作重新崩开,缓缓洇出了血迹,他捂住伤口处,那股压不住的痛苦却像是从腰腹处一下子窜到了胸腔。
他低下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
而在另一边,此时的顾环毓悠悠转醒,入目便看到了一幅陌生的景象。
帷帐低垂,帐顶绣着大幅的彩色卷草纹屏风图,精巧细腻,栩栩如生,四角挂着莲花式样的帐勾,又有鎏花扇坠垂下,璎珞流苏轻动,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端,处处流露着精致与华丽。
自己这是在哪?
顾环毓错愕,还没等她转动眼睛观察四周,便听到身旁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你醒了。”
声音如玉坠寒潭,声音的主人就坐在她的床边,顾环毓一惊,忙转头去看。
慕容彦微微一笑,“顾环毓,我们终于见面了。”
顾环毓看到他的脸,愣住。
这人,不是元宵节她碰到的那名公子吗?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女儿家的名字是大忌,最怕被外男知道了去,而眼前的男人竟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顾环毓惊疑不定地缓缓坐了起来,不安地猜测着眼前这个人。
难道是?
那一日他所做之事被她看到,他终究后悔放走了她,于是这阵子潜心搜捕她的讯息,今日要将自己杀人灭口?
顾环毓想到这里,眼中染上了一抹惧色,然后便听到他又道,“两次,你从我手里逃了两次。”
她心中一沉。
果然,这个男人是要杀了自己。
她心中恐惧,没有注意到慕容彦言语中的漏洞,也没有在意为什么他说的是两次,“……你要做什么?”
慕容彦缓缓看着顾环毓的脸。tຊ
他只见过她的仅此一面,便是在侯府的春日宴上。当时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对她的五官并不真切,只是有一个大概印象,之后对她的所有臆想也全是在画像中。这是第一次,他好好看清她的脸。
慕容彦笑道,“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顾环毓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别怕,我对你并无恶意。”慕容彦道,“我不杀你,你可以不必如此戒备。”
顾环毓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面容清俊,语气温和,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既然他说不想杀她,那他为什么要绑了自己?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一变,急急低下头去,飞快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还好。衣裳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抬头又重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放我回去。”
她又想起陆双,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被人掳走,他肯定在很着急地找她。念此及,她心中更是焦急。
慕容彦目睹了她的一系列动作和表情,反应淡淡的,“回去?”
“看来这几个月,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顾环毓蹙起眉,心中犹疑更甚。怎么听他的语气,好像跟自己很熟稔似的。
但是她如今的记忆全都想起来了,她思来想去,确定没有见到眼前这个人。
“户部侍郎顾大人的嫡女,五月前被山匪所劫,下落不明,如今现身在了梅县,不想着回到京城,竟然口口声声说要回去。”慕容彦看着她,缓缓道,“顾环毓,我说的没错吧?”
顾环毓缓缓睁大了眼,他怎么知道这些?
“……你是谁?”
慕容彦微微一笑,“前不久我才向贵府提亲,你竟这么快就忘了,真是令人伤心。”
顾环毓面色渐渐变了,她看着慕容彦不喜不怒的神情,华贵不凡的衣饰,雍容平静的气度,一个不好的猜测呼之欲出。
他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与梦中的那一道声音重合。
她怔怔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你是……九皇子殿下?”
见慕容彦并不点头也不摇头,始终淡淡的,顾环毓的心沉到了谷底,一时竟是不知道要起身给他跪拜行礼还是怎样,勉强镇定了神色,问道,“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
慕容彦道,“说来也是机缘。我如今困桓于此,若是早走一个月,恐怕也见不到你。”
顾环毓怔住,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慕容彦又道,“事急从权,你跟我一道去定北,等了结了一切之后,我自会登门顾府,给你一个位份。”
顾环毓还来不及想太多,便又听到了一道惊雷,“……去定北?”
慕容彦自然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但是也没有解释太多。“京城不久便兵荒马乱,让你回京城我不放心,还是跟在我身边最为稳妥。”
顾环毓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位份?
难道他……还是想要娶自己吗?
顾环毓顿时心里五味陈杂。若不是眼前这个九皇子的突然求娶,她又怎么会不辞千里去襄阳探亲,又怎么会给了柳氏机会,差点死在了路上?而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这一切,竟然都源于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人。
顾环毓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在床上而慕容彦在床边的不体统了,脱口而出道,“殿下,我是要回京城的。”
慕容彦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他一直从容平静,无波无澜,如今蹙起了眉,陡然生出几分凛然之感,顾环毓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他,犹豫了片刻,捏紧了手心,慢慢说了出来,“殿下龙章凤姿,天之骄子,臣女只是区区侍郎之女,从来都没有想要攀附皇恩,望殿下……见谅。”
慕容彦沉默。
顾环毓不敢抬头,心中忐忑,半晌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不愿意?”
她闭上眼,自知此话说出口便是大逆不道,恐怕性命不保,但她此时此刻也不能不说清楚,“臣女之前从未见过殿下,一朝突蒙圣恩眷顾,惶恐至极,臣女容色粗陋,见识浅薄,匹配不上殿下的身份,望殿下莫要折煞了臣女。”
“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慕容彦淡淡道。
顾环毓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慕容彦并不解释,又道,“我府上人口简单,并无旁人。我虽不受圣上眷顾,还好歹是个皇子,你嫁给我之后便是正经的王妃,该有的尊贵和体面都不会少。你生母早逝,在府中日子凄苦,你那父亲和继母恐怕不会给你匹配太好的亲事,能嫁给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你为何不愿?”
正是因为太好了,好的令人不得不觉得蹊跷,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自己?顾环毓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敢问殿下,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家之女,与殿下之间也并无交集,一无门第助力,二无感情基础,殿下为何一意求娶?”
“你觉得呢?”慕容彦不答反问。
顾环毓思来想去。
她不了解慕容彦,但仅仅是上一次元宵节再加上这一次的对话,她便看出此人心思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恐怕所图甚大,他想要娶自己,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是能是什么呢?
皇宫里长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没有心机的,他又是皇子,就算不参与夺嫡,也少不得有意或无意卷入这场血腥的漩涡里,而且慕容彦虽然在一众皇子中最不受宠,但是也好好地挺过了这么多年,他真的没有一点夺嫡的心思吗?而且看他那日元宵节的表现,他绝非表象上众人熟识的那样。
难道就是看中了自己一无地位二无势力,想要娶进府一个傀儡,欲盖弥彰?
顾环毓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慕容彦见她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禁有些好笑,嘴角一动,缓缓笑了笑,“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了一些,但只漏了一点。”
他俯下身,与她距离拉近,缓缓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呢?”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通禀声,慕容彦转头,“进。”
卫林走近门,半跪在一扇巨大的屏风之外,屏风遮挡住了此刻里面的景象,“公子。”
“讲。”
“一个黑衣少年一直在街上纵马追赶,不过我们的人已经甩掉了他,他不会找到这里。”
顾环毓瞳孔紧缩!
慕容彦淡淡问道,“是谁?”
“少年戴着蓑笠,看不清脸。”卫林道,“公子,此人要如何处置?”
慕容彦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向顾环毓,看到她骤然失色的一张脸,“怎么?认识?”
顾环毓下意识摇了摇头。
慕容彦冷哼一声,神色未怒,一张脸依旧和煦如春风,然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不得不让人提起十二分精神,“他是在找你吗?”
“让我猜猜。”慕容彦抱起双臂,俯身盯着她渐渐失色的一张小脸,温和道,“你坠崖落难,被这个少年所救,他惜你护你,甚至还从土匪中救你于危难,郎未娶女未嫁,于是一来二去的,你们便生出了情意。所以,你是为了这个人,不回去京城,也是为了这个人,不愿意嫁我?”
“顾环毓,你告诉我。”他语气淡淡,一双丹凤眼牢牢锁住她,“他是谁?”
第38章
顾环毓脸色大变!
眼前的九皇子, 他是能够完全杀了陆双的。她绝不怀疑这一点。
而且不光是陆双,如果他再做的绝一点,怕是整个陆家都会难逃厄运。
她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顾环毓当然不会承认, 暗自思量着该如何作答, 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早已经将她调查的水落石出, 不然他怎么会连上一次的山匪之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么又是为何, 既然已经知道的这么明白, 却又到现在才找到她?
想到此, 她不由得庆幸起来,陆家住在深山, 隔绝外人, 基本就是半隐居的状态, 如果他在镇上搜查, 很难找的到她, 而她每次下山都是戴着帷帽,从不过分停留,唯二的差点露出马脚的时候,一是曾经在酒肆里差点找到寻她的人回去, 二是巷道里目睹了他杀人灭口,被他差一点揭了面具。
顾环毓暗暗心惊,那一次的寻人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如果真的是父亲在寻他,怎么会tຊ一次不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难道从哪个时候,并不是父亲在找她, 而是那个人一直都是慕容彦?
所以,是慕容彦从一开始就在找她,并且数次与她擦肩而过,他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而这一次的下山,他们的人早已经蹲在首饰店角落处伺机而动,终于抓到了她。
而如风呢?她在这里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有她知道这个接头的地点。
怕是已经被他给笼络了。
顾环毓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这般处心积虑的好算计,自己若是真的嫁给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而她现在又能如何,只能先考虑拼命从他手里保住陆双一家,因为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如她所想,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放过陆双。
顾环毓直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说的平静又坦荡,“我们以姐弟相称,并不是殿下所想的那样。”
慕容彦挑眉,“姐弟?”
“是。”顾环毓道,“他救我数次,早已将我看作阿姐,我亦视他为亲弟,自然不能眼看着让他因为我而受连累,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一旁跪着的卫林低着头,此刻也是心有暗暗计较。
因为他在回来的一路上,也回头看过那少年的脸,少年戴着蓑笠,但是也能差不多看出个大概面貌,虽然卫林只看了一眼,但也认出了他就是前阵子救过他们的那个少年。
是他。
怪不得公子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真的如他所言,顾大小姐住在了一家猎户人家,而那猎户人家,正是之前救过他们的那名黑衣少年。这命运真是奇妙。
卫林想到那道从黑熊手里救过他们的矫健身影,心中不由一阵异样,他也并不希望少年因此殒命。
“公子,属下看那少年确实年纪不大的样子,想必顾大小姐没有说谎。”
顾环毓听卫林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自己有了助力,又顺着他的话道,“那少年家中清贫,救下我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不过若是我没有被他所救,想必今日也不会活着出现在这里了,殿下宽容仁善,爱民如子,还请对他网开一面,不要与这等小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