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她。
他离开屋子,又去了屋后的温泉池边找,还是没有。
整个院子他都找遍了,到处都没有顾环毓的身影。
陆双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切,神色一沉,脸色再次变得可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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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纵横多年,已经好久没有尝过这种马失前蹄的滋味了。
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土匪。
慕容彦决定好好上心起来,又给楚将军那里增派了两倍的兵力。粮草库损失大半,他们唯有速战速决,去下一个城池养精蓄税才是正理。
燕王虽然被他打退三百里,但是也不是没有趁虚而入的可能。可怕的从来不是玉骅山,而是燕王。如果白白耽误在这种地方,得不偿失。
可奈何玉骅山倒是也撑得住的,仗着劫走的粮草,竟是硬生生又多撑了几日。
玉骅山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只要玉骅山的人不轻易下山,定北军就攻不上去。就算是人数众多的定北军,也难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慕容彦一路打退诸多山头,不是没有想过招安,但是他对土匪的态度历来是不屑一顾,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到他的麾下为马前卒。只是这次的玉骅山难得令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玉骅山与其他的土匪都不一样,山里的人训练精良,还有善通阵法的人才,俨然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军队。也是慕容彦目前为止遇到的最为棘手、最不好对付的一支。
照定北军的实力,想要收复玉骅山不是不能,只是相比于其他山头,需要多费一番功夫罢了。慕容彦犹豫要不要放玉骅山一马,犹豫不决,心里始终没有放松。
直到属下来报,燕王的军队似乎又有折返迹象。
慕容彦这才终于不再犹豫,准备将玉骅山的招安计划提上行程。
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燕王消息抵达的同时,又有另一个意外之喜的消息随后一并传了过来。
“禀报殿下,顾大小姐回来了。”
第63章
顾环毓是在一阵头痛欲裂下醒过来的。
再次醒来,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营帐。
她悠悠地坐起,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记得自己前一刻明明还在陆双的那一方院子里,怎么再次醒来便换了地方?
顾环毓不可置信地呆坐在原地, 耳边传来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声声振聋发聩, 将她从怔忪中惊醒,提醒她此刻已经离开了玉骅山, 现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军营里。
她记得陆双那天走后, 她便恪守他的警告, 一个人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再不出去, 期间也没有与旁的人往来。
不对,还是有一个人的。
许圆圆。
陆双走后当天, 许圆圆突然去了院子里见她, 对她态度友好, 满面春风, 与她聊了很多关于陆双的事情。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 顾环毓是退避三舍的。她心里其实一直抵触见到这位女郎。
在玉骅山的这些日子里,许圆圆是唯一和陆双走得近的女子,她能够感觉得到,陆双对她没有戒心, 甚至面对许圆圆的时候,他的态度要比自己温和的多。
她亲眼见过陆双面对许圆圆时淡淡微笑,看到自己之后又迅速变了的一张脸。
他们两人看上去是如此亲密、如此自然, 又是如此……相配。
而她,只是最不受他待见的那一个。
对于陆双那夜说的凑合着过一辈子的那句话, 顾环毓是不敢深想下去的。她全以为是陆双脑子一热,或者是口不择言。他那么憎恶她, 困住她也是想要留在身边折磨一辈子,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他就算娶,也是会娶像许圆圆这样热烈、阳光的女郎吧。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只会给他带来不幸。
事情的转变是在许圆圆与她见面之后发生的。
许圆圆态度亲昵,一反常态,与她聊了很多事,大部分都是牵扯到陆双,关于他在tຊ玉骅山的这几年。
那时她面对许圆圆时自惭形秽,心中本来就一片乱麻,听到陆双的事之后,这才渐渐镇定了一些。
原来他在这三年里吃了这么多的苦,顾环毓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又想起他的背上那些横纵可怖的伤疤,而此刻他人在山下,或许面对的又是凶险万分的局面,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顾环毓不忍再听,眼中蓄泪。
许圆圆自从那一日之后,便时常来陆双院子里看她。
陆双虽然交代过顾环毓不能随意出门,但他没有交代不能让许圆圆进来,而顾环毓又素知两人交好,便没有对许圆圆设防,两人一来二去,也能聊上几句。
可是她没有想到许圆圆会在糕点里给她下毒。
顾环毓最后的记忆,便是不胜她的邀请,吃了一小块许圆圆做的糕点,不久后,糕点跌落在地,她人也倒了下去,随后便是许圆圆发号施令的冰冷声音,和一众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等她再次睁开眼,便是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迷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散掉,顾环毓的头还昏昏沉沉的,她现在顾不得先去追究许圆圆为何这样对自己,听着外面操练的动静,军营……军营……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里是?
这样想着,营帐的帘子被猛地掀起,一道颀长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是慕容彦。
慕容彦看着跪在地毯上,怔怔看向自己的顾环毓,修长的手指维持掀起帘子的那个动作,狭长的丹凤眼迸出难得的光芒,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后,他看着她,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冲她微微一笑,还是那种熟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缓缓走向她,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低下头,“别来无恙啊,顾环毓。”
顾环毓起先是惊愕,后来便是释然,最后成了接受的平静,她跪在地毯不动,仰头看着慕容彦,索性放弃了起身向他行礼,只凉凉道,“如今我该称你为定北王,还是九皇子殿下?”
“随你怎么叫。不过前朝已经覆灭,我觉得九皇子殿下不宜再被人称道,你觉得呢?”他的语气不温不许,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愉悦。
谁能想到,他在玉骅山吃了一次罕见的亏,如今峰回路转,竟是又有意外之喜,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说过我们会再次见面的。”慕容彦微笑道,“虽然久别重逢,见到你我很高兴,不过在叙旧之前,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你与你的母亲刘氏被玉骅山掳走,为何到最后刘氏一行人安然无恙下了山,却独独把你一人扣在了那里?”慕容彦缓缓问道,“如今看你气色不错,身上也无伤痕,想来也没有受人虐待,莫不是那里的山匪转了性,还是说,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你三年前的老熟人吧?”
顾环毓心里暗暗一惊。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时候的九皇子慕容彦还未如同现在这般锋芒外漏,便也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喊打喊杀,而现在,他拥兵一方,地位一人之下,再也无需韬光养晦,只怕是一个谈笑间,一座城池便也可以灰飞烟灭。
若是被他知道了陆双,陆双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慕容彦看到顾环毓目光迅速一闪,默默留意,不动声色道,“不要跟我提什么美色之类的,你的一行丫鬟里也不乏有好颜色,为何那些人不留,却只留下了你,况且土匪向来以打家劫舍为生,这次却让你们全须全尾的下了山,这实在很难令人理解。除非,里面有你曾经在这里认识的人,他拼命保下了你,并且扣下了你。”
顾环毓心中波澜又起,面上佯作镇定,笑道,“殿下心思缜密,我三年前便领教过了,不过这次恐怕是你算有遗策。那里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并且殿下错了,玉骅山虽是土匪,但并不大恶,自我进山之后,亲眼所见山内秩序严明,流民秋毫无犯,那么他们会放走我们一行,也并无奇怪之处。”
慕容彦见她如此作答,丹凤眼微微眯起,“果真?”
顾环毓一笑,“殿下若不信我,何必又要问我?我如今引颈待戮,又有何缘由欺骗殿下。”
慕容彦静静打量了顾环毓片刻,道,“的确。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怎么舍得将你献出来,无非还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不过有句话你却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吃人猛兽,你也无需引颈受戮。”说罢,他缓缓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发,“毓儿,这三年里,你可好?”
顾环毓意识到慕容彦这是将此事揭过的意思,心里刚松下一口气,却又被这一声毓儿恶寒到,往后缩了缩身子,“我好不好,殿下难道还不清楚吗?殿下令手下在京城到处宣扬你我之间的流言,京城之人无不对我退避三舍,这不就是殿下的目的吗?”
面对顾环毓的冷若冰霜,慕容彦也不恼,只是微笑,温和道,“我知道你怨我。但那时我分身乏术,无法及时赶回京城,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如此,这样无人便敢再打你的主意,如若不然,你如今嫁作他人妇,你我今生便有缘无分。”
顾环毓不信他的花言巧语,只是头偏过一侧,不去理他,但是想到玉骅山,她又忍不住担忧道,“殿下扬言玉骅山将我献出,便可饶过他们,如今我人已在,殿下可否实现诺言,放玉骅山一马?”
“你想让我饶过玉骅山?”慕容彦淡淡道,语气却是带了几分不悦。
“殿下既然做下誓言,如今便要言而有信不是吗?”顾环毓道,“玉骅山遵守诺言,愿意为殿下退一步,如果殿下再一意孤行将他们铲除,可能会令周围动荡。”
“你是在替他们说话吗?”慕容彦道,“一群土匪而已,死不足惜。”
“殿下可否听我一言。”顾环毓斟酌片刻,慢慢道,“玉骅山并非罪大恶极之徒,我在山上待了几日,观他们大多数人都遵规守纪,并未做过作奸犯科之事,大部分人都是乱世之下被逼无奈才上山做了土匪,战乱之后,玉骅山将附近的流民全部纳入山上,青壮的充作人力,老迈的也老有所依,流民在那里虽不是安居乐业,但也起码不再经受颠沛流离之苦,如果殿下执意灭掉玉骅山,那么那群久居山里的流民怎么办,他们并没有罪,难道要一并铲除吗?玉骅山灭掉是小,但是殿下为了吸纳人心,一向打着爱民如子的旗号,难道就为了一时之意,而毁掉辛苦积攒的基业吗?民女愚见,如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而且以玉骅山的如今实力,还不足以成为殿下的敌人。”
慕容彦最近一直在犹豫招安玉骅山的事情,听到顾环毓这一番话,不由得微怔了片刻。
她其实说的没错,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如果他再和玉骅山耗下去的话,两相受损,还没等他灭掉玉骅山,反倒是让另一头的燕王占了便宜。
玉骅山是个什么情形,慕容彦其实心里很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三年之前剿匪的时候灭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却独独留下了一个玉骅山。
但是土匪之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慕容彦始终别在心里这一关上。
对付这样的势力,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彻底消灭,要么为他所用。
但是若是他不下手,难保日后玉骅山不会投靠燕王,更加成为心腹大患。
慕容彦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不显丝毫,只看着顾环毓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了?看来这三年里,你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对了,前夜有人夜闯营帐,向我刺了一箭,他应该是玉骅山上的人,你认识吗?”
顾环毓一惊,这才注意到慕容彦右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箭痕。
伤口已用上好的金疮药敷的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还是破坏了一张脸原本的清俊。
顾环毓面对的慕容彦,永远是一幅神色淡然、胜券在握的模样,是谁让他受了这样明显的伤?还是在脸上,这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种侮辱了。
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答案。
前夜,正是陆双下山的日子。
顾环毓心中一惊,急忙掩住眼中的不安,佯作淡淡道,“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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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射伤慕容彦,本来就存着自己的几分心思。
若说偷袭大营是令定北军放松警惕、声东击西,那么目的达到了,他完tຊ全可以及时撤离、全身而退,但是他没有。
他蛰伏在一处角落,默默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
营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顾环毓亲口向他说的那个男人,三年前默默潜伏在梅县,想要伺机将她带走的那个公子。
帐子掀开,慕容彦长身玉立,出现在了陆双的眼前。
陆双从小野猎,早已练就一双鹰目,目光如炬,就算是夜间也能清晰视物,所以就算隔着重重黑雾,他还是一眼便看清楚了慕容彦。
陆双其实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看到慕容彦的真容,比如慕容彦带走顾环毓,又在梅县街市遭遇刺客的那一次,如果陆双有心,也不是不可以看一眼慕容彦的脸。但是无论哪一次,他都是全心全意地奔着一个目标,那就是顾环毓。
如今一见,陆双也愣住了,这张脸似曾相识。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曾经去过梅山,那时候他浑身是伤,一行人也力不能支,若不是他躲在暗处,看着一行人艰难对抗黑熊,不忍之下射出一箭,他们就要被黑熊吞噬入腹。
是他。
原来是他。
陆双紧紧盯着慕容彦,盯着他清俊的面容、满身的气度。
原来这个才是与顾环毓本来相配的人。怪不得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会莫名想起顾环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