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被带去了方和师那里,她们二人住在一个院子,也方便些。
一回了院子,方和师便终于有了机会同杨水起说话,方才她一直同杨奕说话,她也不能打搅父女二人叙旧。
她扯着杨水起上下左右来回去看,一边看一边问道:“如何,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可曾还好?有没有叫人欺负了?对了,肖春呢,去哪里了,怎么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到她呢。”
不应该啊。
从前杨水起在哪里,肖春便在哪里的。
“姐姐,肖春死了。”杨水起语气很淡,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每个人都会死,肖春也是人。”
她想了很久很久,但也好在是终于想明白了这些。
方和师听到杨水起这样说,虽见她面上平静,但只怕她比谁都要不好受些,既她自己已经释怀,方和师自不会再去提这事。
反过来是杨水起问她,她看着方和师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道:“哥哥呢,哥哥他还好吗。”
不知道杨风生现下如何了。
提起杨风生,方和师的脸色浮现了一片愁容,她道:“萧伯父去托同僚打听,说人是被关进去了诏狱。”
诏狱,那样臭名昭著的地方,神仙进去也要被扒层皮下来,又何况是人。
看来景晖帝是真的恨毒了他们。
方和师也不免庆幸,还好当初杨水起事先被送走,不然,不知道事情会成什么样子。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安顿好后没过多久,杨水起就被叫去正堂那处。
萧吟也已经坐在了这里,他的面色比先前看着好些了,想来是方才找医师看过了。
杨水起直到现在也有些生气他的所作所为,她不再去瞧他,同萧煦、萧正二人打了招呼之后,径直坐到了杨奕的身边。
知女莫若父,杨水起的举动一点不拉地落在了杨奕的眼中。
不过,他也不曾出口去问是出了何事,他们这一路走来,吵吵闹闹的,早就已经叫人习惯。
他们本就不大是一路人,最后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已经算是老天保佑庇护了。
她坐下了之后,杨奕便问起了她关乎诉状的事情,他道:“爹爹问你,那封诉状可是你写的?”
萧煦在一旁出声补充,“便是最近那封广为流传的诉状。”
杨水起没有撒谎,点了点头。
一旁的杨奕了然道:“果真是你不错,爹就猜到是你,也就是你胆子这样大了。”
也只有她敢在这样的时候,去写出这样不要命的东西来了。
杨奕又想了想道:“这样的时候写这样的东西,不怕露了破绽马脚,叫锦衣卫的人找到吗?既则玉能找到你,锦衣卫的人又何尝找不到你?”
“可总要有人去写,总要有人去写这样不要命的东西。谁都不说,还一直要像是从前那样吗。我不懂,他能做出这些厚颜无耻的事,又凭什么叫别人闭嘴。谁都不去说,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圣世明君。有良心的人因他苦痛,可他却端坐高台不染尘埃。”
她不觉得自己没有理,他就是被活活气死了去,也是他活该应得的。
杨水起言辞有些激烈,但众人也没有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毕竟她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现下说这样的话,也叫不得什么。
杨奕没有说话,因他了解杨水起的脾性,她比谁都执拗,心中认定了事情,旁人如何说,她也不会轻易改变。
一旁的萧煦却道:“可是这样的话,锦衣卫的人怎么办,他们现下四处搜查,难免不会查到什么。”
萧吟许久不曾开口,听闻了萧煦的话,他终于说道:“锦衣卫的人不用怕,被派去查这些的是汪禹,他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言下之意,便是他站在他们这一边。
当初他告诉萧吟这事之时,就已经清楚表明了他的站队。
汪禹最后还是选择了萧吟。
听到了萧吟的话,几人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现下形势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
但唯一被动的便是,景晖帝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即便说天下人厌弃他,但他终究是他们的君父,谁若看他不惯,那也只能私底下骂他两句。
明面上呢?又能如何。
除非景晖帝真的自己叫自己活生生气死,不然他们总不能真去逼宫。
名不正,言不顺,况他们虽入阁拜相,但手上又没有兵权。
逼宫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些许困难。
况且又说,即便景晖帝真的气死了之后,朱澄又将上位,他当初为了陷害杨奕,几乎都想去坑害数万的士兵。
这样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手段比谁都要狠辣,将来便是上了位,也只怕是会比景晖帝更过一些。
萧吟说他同锦衣卫的那人相识……
杨水起想到了什么,一片沉寂之中,她忽然开了口,道:“我有个法子。”
几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她缓缓道:“栽赃、离间是他惯用的手段,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不是向来喜欢去离间他们吗。
萧吟最先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道:“离间?离间他同皇太子吗。”
杨水起却像是还在同他置气,不回答他的话,也不看他,只是道:“可以让那个锦衣卫传假消息,将诉状一事栽赃给皇太子。”
他们之间,现下本就岌岌可危,若这诉状再也被推到了朱澄身上……
想也知道下场会如何。
几人细细思索,杨奕道:“但他疑心甚重,当真会信?”
萧吟道:“他会信的,近些时日,他已经开始疑心他了。”
对于景晖帝这样的人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一旦起了疑心,便已经是给人定下了死罪。
即便说汪禹不去同他说,这诉状是朱澄写的,景晖帝自己也会疑心。
他早因为底下官员同他如此热络一事而生出了不满,现下在将诉状一事推到朱澄的身上,他不认也得认了。
萧吟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还需父亲去钦天监寻人帮个忙。”
萧正已经完全供他们指挥了,他们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毕竟他也没他们聪明,能用的也就是手上的那么一点权势了。
萧吟道:“就让他们传出,‘夜观天象,两龙相争’的消息吧。”
如此这般,一套组合拳下去,景晖帝再不信,他就不是景晖帝了。
*
他们在这处议完了事情,就散了开来,几人出去,萧吟跟去了杨水起的身后。
他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他就这样安安静静跟着,也不开口说话。
旁的人也都识趣地没有去打搅他们,只装作看不见,四处散了开去,只留下了他们二人独处。
春色已经在萧家的宅院之中蔓延了开,满院都泛着绿意。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终于,杨水起忍无忍,她顿了步,萧吟险些撞上。
她回过身去,看着萧吟,蹙眉道:“萧吟,你烦不烦,一直跟着我做些什么。”
萧吟听她满面的疏离,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杨水起冷冷地哼了一声,“何必明知故问。”
她如何不生气。
萧吟做这样的事情,她如何不去生气。
萧吟道:“我下次不会这样了,真的……”
他想说,真的不会了,可是话不曾完,就叫杨水起打断。
她道:“萧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我受不起。”
萧吟的举动,真的将她吓到了,他这样,她真的受不起。
万一有天,她真的死了呢,他也去死吗。
“你这样,我怎么还你?”
怎么还他?
萧吟愣了愣,他脸上难得出现了疑惑,“我没有要你还我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可是你这样,我会很累,很害怕。过了,实在太过了。”
萧吟是个有自毁倾向的人,这让杨水起真的有点害怕。
她怕他哪一日真要将自己毁了。
可这话听在萧吟的耳中却是别样的意味。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都带了几分嘲弄。
“你在害怕什么,你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怕我就这样缠着你不放了?你怕我以此为挟,沾上了我,你就再也跑不掉了吗?”
萧吟看来,她在怕他,怕他是个疯子,是个会缠着她不放的疯子。
杨水起没有回避这个尖锐的问题,她看着萧吟道:“萧吟,如果是你,你会怕吗,你受了伤,随后我也往自己身上去捅一刀,你会不会怕。”
会怕吗。
他会怕吗。
他当然怕了。
他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杨水起反问道。
萧吟道:“我怕你受伤。”
杨水起马上道:“我难道不怕吗。”
她难道就不怕他受伤了吗。
“萧吟,饶是心里难受,也不该自毁,你这样除了让我也难受,还能怎么样。”
他总是喜欢伤害自己,身上越痛,心里便越不难受。
这难道还不是一种病吗。
万一下次,他还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杨水起直接掀起了自己两臂的衣袖,又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肩胛,大大小小的伤疤十分刺眼。
她道:“你看到了吗,我的身上又不只是有那一处伤,难道说你也要去将所有大大小小的疤痕都去复刻一遍吗?萧吟,别傻了,即便这样,这些疤痕也挥之不去。但我可以去用祛膏药,我自己能好,用不着你这样。”
“萧吟,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你不能再去这样伤害你自己了。”
“任何人都不值得这样。”
世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出路,只要想,想明白了,总会有办法的。
醒目的疤痕几乎都快晃了萧吟的眼。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她的疤痕,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
他哑声道:“好,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萧吟摸着她的伤疤,只觉指尖烫得厉害。
“可是小水,你让我不要这样,我真的做不到。”
“我比天下之人,谁都要倾慕你。”
“可也是因为当初你在萧家,受过委屈,我一想到,便总觉着对不起你,一想到你受了苦,我也难受。”
爱是常觉亏欠。
况且,他真的做过亏欠她的事。
他现下看到她受苦,又总是会不自觉将其怪罪到他自己的身上。
他这样伤害自己,好像心里也能好受些。
杨水起听到了萧吟的这话,却笑出了声。
他说,他比天下之人,谁都要倾慕她。
若是从前的话,她一定不信。
毕竟这东西嘛,有张嘴巴都能去说。
可是这话是萧吟所说,她不敢不信。
她掀回了衣裳,看着萧吟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生离死别,都已经经历过了。
难道说,还要再对年少过去之时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杨水起轻轻牵起了萧吟的手臂,她将脸颊贴到了他受伤的地方。
她抬眼,看着他道:“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也会心疼的。”
她说怕他受伤不是假话,她说会心疼亦不是假话。
少女长睫轻敛,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萧吟心跳漏了半拍。
或许在萧吟昏迷不醒,她日日来看他的那段时日,
他们就已经,心意相通。
萧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他只听到,自己极轻地“嗯”了一声。
再发不出来旁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结局
*
过了几日, 待萧正那边已经找了钦天监的人散播了“双龙相争”的消息之后,萧吟便给汪禹去了信,两人约好在茶楼碰面。
汪禹到了的时候, 萧吟已经在屋子里头等着他了。
汪禹急匆匆来,他近些时日一直忙着诉状一事,好不容易查到了蛛丝马迹,却被萧吟阻止,说不要再继续查。
汪禹坐到了椅上, 直接开门见山道:“那篇诉状究竟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