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员上奏弹劾谢允谦与贪官勾结,请皇帝定罪。
“人已经到大理寺,此事事关重大,一个不慎公子就会栽进去。”
谢九霄边听脸色边沉下去,他大步跨出屋,顾不上陆乘风,带着唐十九朝外走。
谢九霄道:“大嫂呢?”
唐十九脸色犹豫几分,还是照实道:“夫人……听闻此事动了胎气,眼下巫大夫正在园子里给夫人号脉。”
谢九霄停下脚步:“胎气?大嫂有身孕了?”
唐十九点头道:“我也是来前才知晓,夫人听闻公子消息一时怒火交加晕了过去,巫大人一把脉才知道已有了一个多月身孕。”
这明明是件喜事,可谢允谦如今暂被押至大理寺一事已经冲淡了这份喜悦,谢九霄眉目冷似霜,沉吟片刻,说:“来龙去脉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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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乘风从侧门出府,到城东宅院时已经是申时。
穿过前堂,二人在梧桐树下观着那张谢九霄亲手所绘的舟山围场地势图,山林茂密地势复杂。
陆乘风右指掠过一条平行小道,一路蜿蜒至深林深处,整个围猎场四周都有兵力把守,除了山水连接的湖泊,向外延伸后是荒山峻岭,那里有野兽出没。
陆乘风说:“这里挨着山的地方有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谢九霄亲口说的,你探查地形时多加小心,将退路摸清楚,确保能第一时间快速撤退。”
青枫面色凝重,他已将地图看了大概,可想起刚刚陆乘风说的话,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主子,我们若是行错一步,不仅是燕京,就连靖国也待不下去。”
陆乘风淡淡一笑,眸子却迸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兵法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孟凡忠身上学来的东西,当然要学以致用。”
青枫默然,哪怕他曾跟在陆丰身边出生入死沙场多年,见过许多世面,手上染过诸多人命,他见过鼎盛一时的陆家,也经历了肃北炼狱的败战,自认胆识过人。
可主子在这一方院子里,语气平淡的同他计划着不久后皇家秋猎计划,这个稍一不慎就会人头落地的计划。
陆乘风抬头,目光被高墙阻隔,她想念更远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比燕京的好看,可风、沙漠、草原都已经离她很远……她已脱奴籍,也拿身契,如今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都可以。可她不能就这样回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若要快速改变现状,谁也靠不了,只能自己谋划。
孟凡忠能做的她也能做,她要走出沁园,走出这一方天地,站到朝堂上,那里藏着的秘密,她要找出来。
陆乘风要一个明明白白的死法,究竟陆家是真的通敌,还是一切有人蓄意陷害?
“新帝正值壮年届时定会参加围猎,既是围猎,身边不会带多少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青枫没有再犹豫,说:“主子既已决定,那我便着手安排,今明两日入夜后我去探探路。”
陆乘风点头,伸手接住一片枯黄的落叶,她低头仔细瞧着那片叶子,像是打量着一件宝物,半晌后,道:“谢允谦的事……”
青枫一听她询问便道:“主子近日在谢府,谢家的事我便也派人打听了,谢允谦此次南岭之行,不用我说主子也猜到大概了,这般赤裸裸的陷害,却有人跟着附和,其心可见。”
陆乘风斟酌片刻,说:“这是对谢家的一个警告……皇帝如今暂时不会动谢家,但内阁已乱,他虽知谢允谦为人,但也想借此事敲山震虎一番。”
青枫道:“主子的意思是,谢允谦进大理寺无碍?”
陆乘风思索片刻,摇头:“不……朝廷里的这些人惯会看眼色,皇帝虽不会真动谢家,可若是有心人在其中搅局,那谢家可就危了。”
陆乘风顿了须臾,转过目光说:“皇帝想要给谢家一个警钟,可谢家树敌不少,明里暗里,如今随着谢益都变了样,谢家并无旁系,嫡系一脉只有两人,谢九霄未入仕途……谢允谦再聪慧再变通,孤身一人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廷也受不住四方手段,这件事里最为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
青枫眉间微皱,说:“新帝这么做,就不怕燕京越发乱?”
陆乘风轻叹一声,目光深远:“凡事皆有两面,燕京的乱只是暂时,正乱是时日问题,可谢家的权已鼎盛多年,谢益在世时谢九霄可以肆无忌惮横行燕京,谢允谦也不可能因为一番弹劾而进大理寺,可如今一切变了,为什么变,是他的意思,他要的就是谢家门楣不复从前,这位新帝,从前大家都认为他不比宿王,如今来看,能坐稳东宫之位多年的人又怎会只是温顺谦礼。”
青枫立在她左侧,静静聆听。
谢家之事不可避免,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陆乘风想起谢九霄来,目光不由落在地势图上,目光复杂几分,最终只是轻叹息。
她站在那,凭空落了一地寂寥,青枫神色微动:“主子……”
青枫真真切切感觉到,那个驰骋疆场意气风发的陆乘风,那个从前最为不屑这些手段的二小姐,已经完完全全变了,变成她自己厌恶的模样。
陆乘风低应一声,略疑惑看着他:“什么?”
青枫垂眸,心中悲戚,只道:“入秋了,主子顾着些身体。”
陆乘风微微一笑。
谢九霄一整日都没在府中,天快至二更天后,他带着十三同唐十九匆忙回来,不消片刻又出了园子。
陆乘风看着谢九霄远去的背影,眉头不自觉皱起。
第二日晌午,谢家事情发酵,有言官死谏,状告谢允谦结党营私中饱私囊,受收地方官员万两白银,有买卖官职之嫌,又有官员论起谢九霄平日为非作歹,行事乖张不顾理法,有失大家风范。
朝廷上御史胡荣难得没有附议,四十多岁的老臣子,阴雨全副掩在面下,年轻的帝王坐在高座,眉间带着不易发觉的阴郁。
底下呼啦啦跪了几名要求严查谢家的臣子,秦之恒明了,这几人暗地里都是宿王派。
谢家的事情开始脱离他预期的掌控。
他神色疲惫,似被吵得耳朵疼般,烦躁挥挥手,随侍太监立刻高呼:“……退朝!”
黄昏刚刚,陆乘风接到谢府下人的话,御史台胡大人登门要见她。
陆乘风将人迎入沁园,胡荣打量了一番园中,上了台阶,二人站在廊下,说:“这院子景致不错,谢家小子看来没亏待你。”
陆乘风微微一笑。
胡荣道:“他人呢?”
陆乘风摇头。
胡荣轻轻皱眉,半晌没说话。
陆乘风道:“谢家出了事,如今府中只有他一人撑着,周家是书香世家,周老如今半隐在桃源之地,而且这是皇帝之意,无计可施。”
胡荣沉默须臾,叹息一声,说:“墙倒众人推啊!谢家这面墙只是裂了条缝就引得如此境况,我一时竟觉得凄凉不已,好似看到日后的胡府,说起来我比谢益更可怜些,他尚且还有两个孙儿,个个出类拔萃,我到如今孑然一身,胡荣无后,死后连个哭丧的都没有。”
陆乘风莞尔一笑,被他这一番自嘲。
胡荣也跟着笑了笑,看向陆乘风:“乘风。”
他神情慈色,又带着别样严肃,陆乘风察觉到他有事要说,微微止笑:“胡伯伯。”
胡荣郑重道:“若干年后,清明时节你能来拜一拜我吗?”
陆乘风怔忡。
胡荣看着她:“我是明兴两年间状元,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就连王爷公主见着我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胡老,陆家已无,我亦两手空空,我想收你为女,你可愿意?”
陆乘风一时说不出话。
换成旁人,能得胡荣另眼相看简直是无上光荣的一件事,可她日后所行之事前途未知,胡荣一生盛名在外,若因自己而遭受无辜谩骂流言蜚语,陆乘风于心难安。
陆乘风勉强一笑,神情为难:“胡伯伯……”
胡荣何等聪明,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可正是这一份顾虑,他更坚定了:“无需担忧,我一把年纪了,岂会怕那些个污言秽语。”
陆乘风沉吟须臾,摇头道:“胡伯伯,胡家清廉之名久盛,无需为了我自毁盛名,乘风感激您疼惜,不过往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她一番话说得温柔,却带着不可商量的拒绝,胡荣顿时失望,一时无言。
陆乘风垂眼,身姿似松柏般:“不如我做您的学生如何?这样外人说起也只当我学识浅薄,您是出于怜悯约束于我,也可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纷扰。”
退而求其次,胡荣也愿意。
陆乘风对他十分敬重,往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尔后抬起头,笑意盈盈:“先生。”
胡荣将人扶起,心满意足:“好乘风……好孩子!”
第41章 心软
二人站在廊下,池中美景不覆昨日。
陆乘风说:“胡伯伯,谢家的事您有办法吗?”
胡荣敛了笑,摇头:“这件事不好掺和,溯远陈家,陈家现在一口咬定是谢允谦指使,而且……有人指认上月南岭水灾之时,陈家人曾到过谢府。”
“上月……”陆乘风狐疑:“莫不是谢益丧事之时?”
胡荣点头:“我今日来主要是为了这事,谢岑这混小子平日里是荒唐了些,不过为人方面没什么大错处,谢家正是紧要关头,他性子还不够沉稳,这几日应当是查到些什么,他祖父刚离世不久,大哥又被陷害,我担心谢岑会剑走偏锋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来。”
陆乘风心下一沉,看着胡荣。
胡荣道:“你怕是还不知,溯远陈家家中原本是商贾,几年前却忽然成了溯远知县,地方官大家都心知肚明,有钱的出钱有权的自个安排,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年开春,陈寿忽然升为岭西知州,管辖了溯远在内的三郡,不过动静不大,且他上来后也算勤勉,官场历来如此,他这知州便一直做到今日。”
陆乘风道:“陈寿一个地方知州不可能无故就敢攀咬谢家,这背后有人指使。”
胡荣点头:“你说对了。这便是整件事最关键之处,这个授意陈家的人,才是这起事件的关键,陈家在岭西可是闻名商贾,这世上有钱虽能使鬼推磨,却握不住权力。官宦之家代代相传,陈寿有一子,学识能力着实很一般,三年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陈寿想改变陈家世代商贾的命运,可他今年已五十多,除非天上掉陷阱砸中他,否则再无升迁可能,陈家的希望便全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
陆乘风轻轻皱眉:“所以,他将谢家拉下水,自己也不顾及,就是为了他儿子以后的仕途?”
胡荣眸色略沉:“正是。”
陆乘风沉吟片刻,道:“……那这个授意陈家的人?”
胡荣目光落在远处,半晌才道:“你也应当认得。”
陆乘风侧目。
“便是当今礼部尚书,樊捷。”
陆乘风瞳孔一缩。
胡荣叹息一声,说:“樊捷这个人最聪明的一点,便是他能左右逢源又会审时度势,樊士舟流的无能之徒不入官场能说得过去,可像樊士元这样的青年才俊,他亦忍住了,这就避免樊家会走上谢家如今的路。”
陆乘风望着渐渐明朗的秋色,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不知是为谢家,还是为这肮脏不堪的官场,樊捷想借此事将谢家拉下水,而空出来的位子总会有人坐。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谢家想要从此事脱身,除非陈寿改口。”
胡荣说:“他若是肯改口早在押送入京前就改了,谢岑只怕也该查到樊家头上了,眼下正乱,他若是行错一步,谢家可真就挺不过去了,我见他颇听你话,你劝导劝导他,让他莫要冲动。”
然而到了晚上,谢九霄并未回府。
整个沁园空荡荡的。
一更天时,陆乘风想着白日胡荣的话,可这些话由她来说不妥当,这么一想,思索片刻,她起身朝外走去。刚到谢允谦的园子,侍女进去通传周丽华,她等在庭中,片刻之后,十三从拱门而来。
他神色十分焦急,见到陆乘风根本顾不上说话就朝里走,陆乘风心下一沉,跟上去:“发生了何事?”
十三面色难看至极:“我要找少夫人,没法子了,少爷疯了!”
陆乘风拦住人:“谢九霄怎么了?”
十三一副天要塌了的神情:“少爷劫了樊士元的妻女,就在京郊,他让人给樊捷送信,说三更前陈寿若是不改口,他就将那二人剁碎了喂郊外的狼兽!”
十三艰难道:“我跟十九都拦不住他,他是主子我们是护卫,哪里敢拦他,少爷自小就这样,认定了一件事必要个结果,阁老不在了,公子进了大理寺,老爷远在深山古庙,这天下怕只有少夫人的话他还能听个一二,我得试一试!”
这个小疯子!
陆乘风霎时沉了脸,说:“他人在哪?”
“就在京郊不远的山庄内,十九在那看着。”
陆乘风咬牙:“带我去!”
十三犹豫,飞快望了一眼屋内,陆乘风冷道:“少夫人怀有身孕,已经动了胎气,她若是再听到这消息,往难听了说,这可能是谢家唯一的后代,你要冒这个险吗?”
主要是哪怕周丽华去也拦不住谢九霄。
十三惊疑不已,却也犹豫起来,陆乘风顾不上他,扭头就朝外走。
看来胡伯伯是真察觉到了谢九霄这两日的动作,他将谢九霄的性子摸了个彻底,出于一片好意才特地登门。
十三带着陆乘风一路疾驰,出了城门后直奔山庄而去。
谢九霄这鱼死网破的做法根本不是吓唬人,他为了谢允谦,为了周丽华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真做得出令人发指的事来!
怪不得谢益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他!
半个时辰后,陆乘风大步踏入庄门。
无边黑夜,夜风骤起,四周山林呼啸作响,唐十九和几个谢府护卫守在门口,唐十九见十三带来陆乘风,面色惊疑:“你……”
陆乘风打断道:“谢九霄在里面?”
“……在。”
陆乘风踏入屋内。
谢九霄坐在厅内,地上便是樊士元的妻女,她们被黑布蒙住了头,嘴也被堵住,小女孩被女子抱在怀里,听到动静忍不住瑟缩一下。
听到动静,他侧目看来。
陆乘风扫了一眼地上惊惧的二人,看向谢九霄。
他神情十分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往日那张俊俏的脸上全是阴沉,像是裹挟了重重乌云,大有压倒一切之势,在黑夜中显得冷如寒霜,可一见是陆乘风,微带错愕:“……你怎么来了?”
陆乘风不自觉蹙眉,语气有些严厉:“你要做什么?”
谢九霄手握成拳,身子未动:“……你回去!”
陆乘风扬声道:“十三!”
她只唤十三,唐十九却跟着入内,两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