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谦无奈摇头笑笑,放下茶杯起身,说:“行了,你有伤这几日就好好歇着,我还有事。”
谢九霄将人送出门,回来后将十三唤进来,吩咐说:“那死了的去查查他家里人,看看近日与谁有过接触。”
十三了解谢九霄,受了这么大屈定然不会罢手,应声办去了。
谢九霄坐回椅子里,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一条手臂?那可太便宜他了!”
陆乘风睡了个长觉,醒来时天是黑的,她吃过晚饭后照例去园内观景台上走一圈,夜风拂面,万家火星遥远,从这里正好能看见侧门一角,树上挂着一串耀眼红花。
房中谢九霄正走出来,头也不回出了沁园。
陆乘风步下观景台,思躇片刻,从侧门也出了府,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到了乐坊司。
眼看天黑,傅丹在房中焦急踱步,正来回难安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陆乘风动作迅速将门关上。
傅丹一见她如见救星:“你终于来了!季礼早上给我传信了!”
她边说着边掏出一卷纸条:“他让我从樊士舟嘴里套账本。”
“账本?”陆乘风接过纸条一阅,纸条上确实是让傅丹想法子套账本,她问道:“什么账本?”
傅丹摇头:“我不知,但听季礼意思这账本应当在樊士舟手中,就算不在他手中,他也知道在哪。”
陆乘风冥想片刻,没有立即答话。
她如今困在谢府消息闭塞,许多消息都打听不得,但隐约也听过樊家之事,前些时日礼部侍郎樊捷忽然告病,卧床多日未见好转。
陆乘风联想上次与傅丹见面,季礼让她打听到的消息,如今又拖问账本。
看来樊家出大事了!
陆乘风看向傅丹,眯了眯眼,说:“我若拿到账本,不出五日便助你出乐坊司!”
傅丹眼睛一亮:“当真?”
傅丹掺和进樊家的事,总隐隐不安,最近樊家风声紧,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她,若是能出乐坊司寻个安身之所便好了。
陆乘风缓缓一笑,显得诚意十足:“自然是真,我现在是谢少爷的贴身丫环,就算他没这个精力管你,这些日子我园子里也认熟了人,让他们帮忙即可。”
傅丹想既是谢府的人,那当然能拉她出去,顿时应道:“好!一言为定!”
湖心小筑入夜后灯火微黯。
樊士舟在小榻上喝得酒气熏天,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他斟满酒杯,眉眼间含着一丝郁结忧烦,醉眼朦胧望向门外,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女子裹在一身黑衣斗篷内,从门外入内。
傅丹脱去斗篷,露出一身红纱衣,抬眼望来那一瞬间媚态百生:“樊少爷久等了。”
樊士舟被酒熏着,瞧着这美色登时心口和嘴巴都有些干燥,却并不急色:“你来了。”
傅丹脱去鞋袜朝人步步走来,随着她的动作,樊士舟这才发现傅丹左右足上各系着一只铃铛,正摇晃作响,她身姿窈窕,眼勾着魂,软着嗓子拉长尾音唤人:“樊~少~爷……”
每一个字都像在人心口上挠着痒痒。
窗外陆乘风挑了挑眉,站远了些,她抬头打量着四周,跟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和房间,傅丹亲口说湖心小筑是樊士舟的另外居所。
陆乘风想起谢九霄曾在这里吃过酒,那夜他只怕是口舌之快,可谢九霄既到这园子吃过酒,他与樊士舟又是何关系?
樊捷是礼部侍郎,礼部又是内阁之一,一个侍郎庶子,一个内阁嫡孙,怎么看都该是樊士舟上赶着巴结谢九霄。可谢九霄这人陆乘风虽不了解,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跟樊士舟推杯换盏的样。
这中间是不是还存在着她不知道的消息?
房中传来交融的声息。
陆乘风闭着眼,那热意与人性荡在夜色中,明月冷清高端,月光如银倾泻在她青衣上,陆乘风神情掩在夜中,静静听完一屋活色生香。
这园子内灯火暗,又有树亭,离远了什么都看不清,街上远远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提示陆乘风已经三更天了。
陆乘风等得有些急了,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令她极度烦躁也极度无奈,只能暗暗祈祷谢九霄今夜晚回园甚至不回,否则她真的难以解释为何半夜三更不在园中。
屋内被打开,傅丹披着件薄薄外裳,曲线腰肢一览无余,她面色泛着红,却十分兴奋压低声将一本书往陆乘风手上塞:“我真没想到账本居然就在这屋内!东西我拿到了!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陆乘风没想到如此顺利,借着月色翻了翻确认确实是本账本,往怀里塞着,说:“你放心,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回去路上时,身后悄无声息跟上来一节尾巴。
陆乘风步子慢下来,只当不知,不动声色拐进一条巷子内。
那人尾随入内,却见女子倚在墙边,双手抱臂正看着他:“阁下该不会说这是路过?”
男子却扯下面巾,神色凝沉看着她。
陆乘风眯眼,冷声说:“青枫。”
“青枫见过二小姐!”
第11章 九霄
月影暗沉,青年身形高大挺拔,一把弯刀在手,黑夜之中肃冷疏离。
陆乘风不为所动,说:“陆家已无,你不必再叫我小姐。”
青枫面容严肃:“青枫生是……”
“打住。”陆乘风实在不便多留,也不欲听他多言,迈步转身,轻飘飘道:“你是知道我的,别跟着我。”
她快步走出小巷,赶回谢府时守门小厮一边开门一边疑惑道:“陆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晚?”
陆乘风礼貌朝人点着头,应说:“夜市今日热闹,一时看过了,又没寻着车这才晚了。”
小厮打了个哈欠拴上门,说:“下回可别再这么晚,我不好交待。”
陆乘风谢过人后往沁园赶,园内一片漆黑,陆乘风松了口气,刚回到屋中亮灯,园子内传来动静,十三扶着谢九霄回来了。
陆乘风上前欲帮扶,十三一见她顿道:“乘风快去传大夫!少爷伤口裂开了。”
陆乘风依言正要去叫人,谢九霄低着声制止道:“别去!别惊动大哥。”
陆乘风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扶着人进屋后掌灯,十三匆忙去取药匣。
明明出门时好好的,怎会裂着伤口回来?
谢九霄额头冷汗直冒,痛苦蹙着眉,一张脸略显苍白,看来伤口崩裂情况不轻。陆乘风见状,低声上前,说:“少爷,我看看伤。”
陆乘风将谢九霄外袍褪去,取来剪刀将染上血沫的里衣剪开一个口子,顺着撕开,发现伤口处已全部崩开,鲜血浸透了纱布。
陆乘风打来热水时十三取来药匣子,她解开血布,用热水清拭着周围血迹,十三凑前给她递上好的金疮药,陆乘风毫不心疼直接撒了大半,嘱咐道:“手抬起来。”
十三帮着谢九霄抬了下手臂,陆乘风拿着新纱布绕了几圈,将伤口面全部覆盖住后打了个结,直起腰说:“好了。”
十三惊奇看着那个跟大夫包扎得差不多的伤口,说:“乘风你学过医术?”
陆乘风收拾着残物,说:“不识医,不过平时给人包扎多了,熟能生巧的事。”
十三听她这么说,再一想她以前顿时就明白了,热络道:“幸好今天有你,不然少爷这伤还不好处理。”
陆乘风将换下的血布与半截衣裳卷好,说:“是我分内之事。”
她动作利落,很快换来一盆新热水,十三正翻找新衣袍准备给谢九霄换,陆乘风将干巾浸湿,递给过去。
谢九霄不明所以,以为陆乘风给他净手的,可刚刚换药时已经擦了手,他没动。
陆乘风动作滞了一瞬,没想到谢九霄回到府后又变回了娇滴滴的世家公子,只好手朝人脸上伸去。
谢九霄似乎想往后躲,又觉得这样显得毛躁,只好按耐着未动。
陆乘风俯身将脸侧不知何故沾上的灰土拭掉,见人坐着一动不动,干脆将他脸擦了个净。
十三捧来干净衣袍:“少爷。”
谢九霄莫名觉得喉咙有些痒,咳了一声,说:“恩。”
十三与陆乘风退出去,二人并步走下台阶后,十三驻足,诚心诚意朝她揖手:“乘风,青山寺的事多谢了。”
十三一直为那日之事郁结难怀,他一事兴起却无意让少爷陷入险地,虽然少爷事后什么责怪的话也没有,自己却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陆乘风淡淡一笑,说:“同在少爷园子里做事,护他周全是我分内之事。”
十三跟着一笑,默了一瞬,似有些好奇,手肘比划了下,是陆乘风在树林里一招将他制住的招式,说:“乘风……你这个……是什么招式?”
陆乘风说:“军营近身术。”
十三好奇道:“你在军营呆了很久?”
陆乘风说:“我十五岁就跟随父亲上战场。”
十三怔了怔,想起陆家的事,揭人痛处不是个好行为,他歉意道:“抱歉。”
陆乘风接受了,望了一眼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两夜一天折腾,陆乘风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将明未明。
她披衣而起,推开窗,一丝凉意夹着潮湿又好闻的清晨气息扑面,沁园陷在黎明里几乎静可闻针。
天亮透时她带着药匣敲响谢九霄房门,三下后里面传来一道慵懒又含夹不耐烦的声音:“进。”
陆乘风推门而入,站在珠帘外,说:“少爷,该换药了。”
等了一会,床上传来一阵O@声,谢九霄撑起靠在床边,说:“换吧。”
陆乘风走近。
谢九霄半阖着眼,帘子遮住了外面的日光,房内有些昏暗,一副还没完全醒的模样。
那半昏半明里,谢九霄半敞着露出一条光溜的胳膊,他的肌肤色比一般男子白,墨发微乱,面容俊美却不阴柔,因为被吵醒眉头微微皱起的不耐,竟意外的像是一朵肆意生长的桃花,令人生出一丝保护欲。
陆乘风心中嗤笑一声,为自己这荒唐的念头,她一向自制力极强,对眼前绝色不为所动,动作麻利地换过伤药,正要出去时,谢九霄惺忪起身。
陆乘风便伺候着人穿衣,十三端着早饭进来时,陆乘风正将毛巾挂回架上,跟在谢九霄身侧接过十三的碗,从蛊中舀了碗热气腾腾的粥。
十三乐得闲手,他隐约觉得少爷似乎真准备将陆乘风当做贴身丫环,以往少爷再挑剔再金贵,贴身之事比如穿衣洗漱吃饭这些……都是自己来,如今却不知不觉换成了陆乘风。
吃过早饭便是温书时间。
两人退出去,十三有事要出府,陆乘风回屋关上门,从床缝里将昨夜带回的账本翻开。
陆乘风看了几眼后越翻越快,最后干脆合上。她没学过掌家,看不懂如此繁琐账目,而且燕京城内也找不到一个可信之人能帮自己研究!
陆乘风只得将账本收起,思来想去很快寻了个法子。
午时的太阳有些热,园子内的桃花已经全数盛开,陆乘风折下几支后敲响房门,谢九霄正在看书,闻声头也不抬道:“进。”
陆乘风将桃花枝插入花瓶内,给谢九霄添水后,小声说:“少爷,我想出趟门。”
谢九霄翻了页书:“做什么去?”
陆乘风说:“园子里桃花开了,我想买些制饼用的,给少爷做些鲜花饼,再有买些姑娘家用的物件。”
谢九霄说:“恩。上回十三给的银钱够吗?”
进沁园第一天十三曾给过她五十两银子作为日常开支,燕京城虽地大物博,陆乘风却没有花钱的地方,五十两没怎么动。
陆乘风答道:“够的。”
谢九霄放下书,在屉子里翻了翻,随即将一张银票递到她眼下:“既是做给我吃的,制饼用的物件买好些。”
谢九霄抬头看了眼人,没什么情绪:“顺便去一趟城东的颜润堂,那里专门售卖姑娘家养颜膏物,你脸上这疤留得太久的话日后难去。”
陆乘风目光在那张一千两巨额银票上停了一瞬,不动声色将之收过,细声应道:“是。”
陆乘风退出门去,站在台阶前看着手里轻飘飘的银票,无声勾了勾唇。
世家子弟可真是有钱啊!一千两……在肃北可以置办一处相当不错的宅院了。
陆乘风将账本带上,极为谨慎的多跑了几家铺子,好说歹说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将那些晦涩难懂的记账法听懂几分后,花钱让人译半页,自己拼凑另半页,在确定自己能看懂大概后,才匆忙去市集买些制饼用的东西,这么一通折腾,回到园子时天已经黑透。
主屋内灯火明亮,谢允谦坐在主桌旁,神色微愠。
陆乘风将购置的东西放好,去小厨房取来簸箕,折了一大把桃花,坐在园内亭子里掰花瓣。
从这里看去,正好能看见谢九霄站在男人面前,模样像是在……挨训?
第12章 账本
据说谢家两兄弟年龄差了十岁,谢允谦自小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有求必应。
不过看谢九霄模样,似乎还有些不服?
十三垂着脑袋从屋内畏惧着退出来,一见到陆乘风便朝人走来,看着一簸箕桃花瓣,坐下拿起一枝花学着她慢慢掰着,说:“乘风,摘这么多花瓣做什么?”
陆乘风说:“明日做些鲜花饼。”
“鲜花饼?这不是南岭美食吗?你竟会这个!”十三回忆了一下鲜花饼味道,顿时有些期待:“做好后给我留两个呗。”
“当然。”陆乘风笑了下,目光望向屋内,问道:“少爷是不是挨训了?”
一说起这个,十三顿时苦笑一声:“可不!昨晚少爷和王家少爷动手的事被大公子知晓,现下少爷正挨着大公子训呢,说少爷不该在勾栏之所公然闹事。”
原来打架去了,怪不得伤口裂开。
陆乘风面上浮现一丝疑惑:“少爷跟人打架?这是为什么?”
十三说:“好像是因为所宅子吧,少爷不说我也没问。”
陆乘风没有再问,垂眼遮住了所有神情。
宅子?难道是湖心小筑?
将所有花瓣掰完,陆乘风将其放在屋门前的架子上,推门进屋,收拾完一切后谢允谦已经出了沁园,待主屋的灯暗下后,陆乘风将桌上灯芯挑亮,将账本重新拿了出来。
陆乘风一页一页慢慢翻着,窗户开着一条缝,有风徐来,缓轻拂过书角、墨发……陆乘风神情专注,一个时辰后她将书合起,目光落在某一处片刻,忽然嘲弄一笑。
翌日。
一纸奏章由台院呈递至御书房,奏章弹劾樊捷任礼部侍郎期间贪赃枉法,存在买卖官职之嫌,并与朝中官员有不正当钱财往来,樊捷暂被收押,此案发往大理寺由之主审。
早朝刚过,现任大理寺丞卫宗德便紧步跟在谢允谦身后,官员散去,卫宗德曲行一礼,说:“下官见过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