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霄低头看着她。
陆乘风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二十三年春,我在湖心小筑遇见你。”
往事浮现于眼前,谨慎小心的陆乘风,骄傲矜贵的谢二公子,谁都没想到,两年后的二人会坐在屋檐下一同看雪。
“围场救驾立功、入锦衣卫、与各大世家周旋……”
陆乘风轻缓细说着,谢九霄静静聆听,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般,三言两语间竟然已过大半,正说到肃北,忽然瞧见雪地里董九匆匆忙忙走来,很快到跟前:“姑娘,燕京有客到。”
陆乘风直起身子,目色有疑:“燕京有客?”
董九道:“姑娘跟公子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陆乘风站起身,谢九霄说:“我跟你一块去。”
二人朝前厅走去,到厅门时抖了抖身上的雪,陆乘风率先跨进门去,厅内的椅子上坐着人,听到动静朝她看来。
陆乘风瞧清来人样貌,顿时喜不自胜:“胡伯伯――”
胡荣穿着件藏蓝色的布袄,久经官场下威色自显,见到陆乘风时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陆乘风迎上去:“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胡荣也是一脸笑容道:“肃北打了大胜仗,又逢年关,我过来看看你。”
陆乘风道:“胡伯伯一切安好?”
胡荣笑说:“安好,一切安好,听到你打了胜仗更安好了。”
陆乘风正要回话,却见胡荣往后退一步,正色道:“陆乘风接旨!”
陆乘风神色一凝,与谢九霄跪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乘风大破羌胡,战功卓越,有功于国,实乃朝廷之栋梁,朕当嘉奖英勇之士,今赐封陆乘风为定北王,享亲王之俸,兼治此地,安靖四方,愿陆氏子孙后代,恪守王道,承袭先志,恭敬朝廷,忠诚国家。钦此!”
胡荣铿锵有力的话音穿透此间,远远荡向外去。
陆乘风面露震色,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垂手上前:“陆乘风接旨!”
胡荣将圣旨递给她,将人扶起,安抚拍了拍陆乘风肩膀,说:“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陆乘风沉默望向那道圣旨,说:“他也觉得陆家罪不至满门。”
胡荣没说话,当年的事已难以理顺评判。但此番大战肃北全胜,这般战绩放眼靖国难以有人可比,依照赏罚,陆乘风已是帅,又往哪再赏?
“皇上的意思是,肃北五城地域辽阔,便作为封地,日后境内文武官员皆由你管制。”
陆乘风想了想,说:“是要推行新策了吗?”
胡荣道:“过了年便正式推行,有你先例在此,新策推行起来容易得多,各地书院已经开始陆续接收女子入学堂,以后女子识文断字一事,便不会再拘泥于大户人家才有,这是个新气象,也是个好景象。”
陆乘风点点头,三人跨出厅去,门外董九已经带头磕下去:“见过定北王!”
陆乘风沿着看去,左右廊下呼啦啦跪了十几人,有梅园的也有跟随胡荣前来的。
雪花纷飞,狂风呼啸,陆乘风身姿如松,目光平静间隐隐露着锋芒,她目光看向更远处,雪花仿若不见,天空更是一片湛蓝,谢九霄站在她身侧,陆乘风沉吟着,缓缓说道:“起。”
――――――
(正文完!)
第177章 番外1 流水记
离除夕只有两三天,二十七日早,陆乘风一行人出发回定安城,陆府早已被打扫得干净,陆乘风扶着胡荣进门,他望着牌匾一时生出诸多感慨,最后只道:“这匾得换了。”
三人入内,胡荣说:“赶了两天的路,实在乏了,我先去歇着。”
陆乘风点头,命董九安排客房:“西苑东边第一间。”
那是胡荣以前常住的厢房,窗外不是院墙,推开便能看到夜色。
董九领着人过去。
近卫来禀说已经备好饭菜,西苑厢房也送了一份去,陆乘风与谢九霄穿过雪花,刚到檐下,只听到里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跨进厅去,桌子上布满精致的菜肴,依次从左到右坐着程瑶、杜如风、江运南三人,一见着他二人,程瑶开腔道:“哟哟哟王爷回来了――”
陆乘风倏然一笑,走过去就要坐下,程瑶伸手阻止:“想坐?喏――”
她示意陆乘风看桌上:“三杯酒,先自罚。”
陆乘风表情存疑:“好端端的我为何自罚?”
程瑶道:“要我明说?你在边境――”
“喝喝喝!”陆乘风打住她的话,举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三,这才得以坐下,说:“你们三来我家怎么比我还快?”
谢九霄拿空碗盛着素菜,陆乘风自个儿又倒了杯酒,听到程瑶说:“就他那矫情劲,你们两个坐马车肯定没有我们快。”
陆乘风刚拿筷子,谢九霄就将碗推了过来,陆乘风看着笑了笑,说:“你们三个皮糙肉厚,淋点雪也无妨。”
程瑶哼了声,懒得反驳,五个人围着桌炉开始吃饭,还未至除夕,城中已经有人开始燃放烟花,几人喝了几壶,听到动静时皆朝窗外看去,杜如风叹道:“这个年啊――”
坐在他身旁的江运南说:“今年是个好年。”
几人到最后喝到最后都上头了,陆乘风今日喝得也不少,谢九霄安排好厢房,程瑶还攀着陆乘风:“我说你……你跑什么――来再喝――”
她要拽陆乘风进屋去,一下没拉动,被谢九霄一脚踢进门去关上。
隔了两个院子,谢九霄将人背上,陆乘风未醉到意识不清醒,搂紧了人,府内的近卫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
陆乘风趴在肩头,这一段路令人轻快极了,她笑了一声,谢九霄说:“下回不许同她喝酒了。”
陆乘风说:“你现在连我喝酒都要管了。”
“要管,要不然你二人非喝到天亮,我一个人睡不好觉。”
陆乘风没遮没拦道:“原来是要抱着我才好睡么。”
“你说呢?”谢九霄反问她。
很快便到了园子,下人已经收拾妥当,就连地火也烧着,谢九霄放下人,脱了披风,回头时陆乘风已经歪在了床榻上。
他走过去,给她脱了鞋袜,又脱去外袍,将人裹入被中,陆乘风忽然道:“你想家吗?”
谢九霄坐在床旁,灯光给他的面庞镀上温暖的光,在夜下看来显得柔和,谢九霄说:“家?你在这里,这里就是家。”
陆乘风看着他。
谢九霄又道:“我想念大哥,想念大嫂与安儿,偶尔也想起燕京的朋友,很多东西我都能舍弃,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以后要走的人生。而我以后的人生,只想赚很多很多的银子,跟你一起走完这一生。”
陆乘风喝了酒头脑也热,说:“你这样子可真像个小媳妇――”
谢九霄看她困意涌现,拉起被褥,说:“睡吧。”
今年是个安稳年,大雪纷飞里,三个人坐在桌旁吃着年夜饭,说着无关紧要的趣事,十五过后,胡荣要动身返回燕京。
陆乘风送走人后邬炬登门,邬炬主动请辞主将一职,陆乘风也并未推拒,笑着允了,二人在书房谈了许久的话,最后出来时竟是难得的轻松。
很快便是二月,冰雪有了消融迹象,春天慢慢到来,书院接受女子入学的消息早在年时就传遍了,地方兴起了学堂热,陆乘风自从处理起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后,军务基本上不过问了,三月春后某日,陆乘风处理了一堆公事,回到府中时谢九霄正在看燕京来信。
或许是看得有些专注了,她走近身边时才察觉,抬起头,朝她道:“大哥来信了。”
谢九霄语气中带着轻快,显然收到这封信很开心,陆乘风解着外衣,说:“说了什么?”
“说了许多,说最近家中的事,沁园的白莲快开了,还有安儿已经能稳当站起着了。”
陆乘风点点头,越过他倒了杯茶饮,说:“那就回去看看,沁园的那一池白莲再有一月就该开了,肃北虽然地广,但白莲这种娇贵的花朵难养,就算有也只能养在水池里日日精心护着,少了些意思。”
谢九霄眨了眨眼,扭头看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一人道:“我也要去!”
谢九霄皱眉,看着大步跨进来的程瑶:“我们去燕京你跟着做什么?”
程瑶随手从桌上捏了个梨,说:“没见过燕京啥样,去见见世面不行么?反正肃北天下太平,我溜达溜达怎么了?”
陆乘风若有思索看了眼程瑶,明白她的担忧,坐下喝茶。
程瑶咬了口,不由嗯了声,低头看梨:“哪买的梨好甜啊!”
谢九霄淡然道:“南岭最新鲜摘来的。”
“啧啧啧――”程瑶一脸鄙夷,看向陆乘风:“你瞧瞧他,你瞧瞧这娇贵的模样――”
程瑶不怕死扯了扯下谢九霄的衣服:“你再看看这料子,烧钱的玩意!”
谢九霄不满:“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花花花没说不让你花!”
“我说你故意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陆乘风无言扶额,这两个人真是让人无语。
邬炬赋闲在家后南大营便交到江运南手中,至此肃北四大营完成更替,边境防线在加固后固若金汤,陆乘风也终于带着谢九霄动身。
四月已是草长莺飞,沿途入目皆绿意,一路上倒是没耽搁,快马七日后到了燕京城。
彼时正值傍晚,一行六人到谢府是天刚刚黑,谢九霄从进城开始便掩不住喜色,到府门口时已经奔了进去。
家丁一见人便高兴喊起来:“二公子――二公子回来啦!快去禀告大公子!”
陆乘风带着程瑶跟在身后,董九习惯性使然跟在陆乘风身后,门口家丁已经行礼:“拜见定北王!”
声势浩大吓了程瑶一跳。
管家接到消息赶来时,陆乘风正与程瑶在沁园亭中说话,程瑶打量着地方,说:“我平日里真是冤枉谢九霄这厮了,谢府这般大,他打小就住这么好的园子,娇滴滴的正常。”
管家面带喜色上前,恭敬道:“姑娘安好。”
陆乘风笑着说:“一年多不见,管家还是一如往常。”
管家笑说:“老啦老啦。大公子还未归,少夫人午后去寻,嫌来回路程远就一直在刑部待着,还请姑娘见谅。”
陆乘风摆手:“无妨。”
她望向四周,道:“九霄人呢?”
这一溜烟怎么半天不冒头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谢九霄抱着一个小娃娃眉眼喜色走过来:“快看看这是谁?”
小孩皱巴着脸。
“这是姑母啊,谢安――”
不会讲话的谢安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第178章 番外2 惹是生非(1)
三个人凑不出一张哄娃娃的嘴,只得将谢安交给管家,管家寻来乳娘将娃娃抱走才算了事。
晚些时候谢允谦夫妻二人终于回来,周丽华一见着陆乘风就抑制不住高兴,她早已忘了陆乘风如今的身份,热络上前挽住人:“陆妹妹――”
左右唐十九、董九、程瑶与谢允谦皆是一愣,谢允谦不动声色朝陆乘风看去,却见陆乘风盈盈笑着:“周姐姐。”
周丽华哪里懂这里面的暗涌,她见着陆乘风与谢九霄二人平安,只觉得这一年多担忧都落了地,高兴的与陆乘风说话,陆乘风耐着性子低声与之说话,最后谢九霄过来道:“大嫂你那儿还有浯溪的茶叶么?”
周丽华忙起身:“有有有,我命人――算了我亲自去。”
谢九霄道:“我同大嫂一块去。”
程瑶何等眼力,立刻跟着道:“好茶?我最喜欢喝茶,我也去!”
厅中二人慢慢喝着茶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末了谢允谦似忆似叹,道:“世事变化真快,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唤姑娘才好,是我夫人莽撞了。”
陆乘风笑了一声,朝他看去,说:“大概周姐姐是觉得高兴吧。”
谢允谦挑了挑眉。
陆乘风道:“燕京与肃北十万八千里,燕京有的东西在肃北自然也不缺,周姐姐却总是费心费力给我送这送那。”
周丽华一年多时间前前后后给她送了好几次东西,首饰玉器挑得少,像衣裙玩意什么的比较多,起初她并不知道那些衣裳是周丽华亲手做制,有次跟周放偶然聊天,他多嘴问了一句,陆乘风这才知晓,陆乘风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一针一线给她做衣裳。
谢允谦目光落在陆乘风身上,她今日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浅蓝色衣裳,裙袍上的花儿用的都是不惹人注目的丝线,很素色却处处透着不简单,谢允谦终于想起来,这是周丽华亲手给陆乘风裁制的衣裳,他好像也明白了为何周丽华会那般高兴。
谢允谦忍不住先笑起来,摇了摇头,本来有好些话要说,可好像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只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陆乘风咽了口茶,说:“此番回京,也是有这一打算。”
谢允谦也是有点头疼,谁家成亲跟新娘子商量事宜啊?
谢允谦为难,婚事办重了不行,眼下陆乘风风头正盛,要是招摇过头了有心之人一挑唆可不好,若是办轻了,别说他们,他自己都不太乐意。
他还没想出个法子来,陆乘风已道:“选个良辰吉日吧,一切从简为好,到时邀胡伯伯前来,也算是见证。”
谢允谦听她这意思是要简化得不能再简化,连个客人都不请,不由吃惊:“不摆席面?这――这不适合吧?九霄他能同意?”
这小子可是恨不得广而告之的。
陆乘风道:“这我还真没问过。”
谢允谦又道:“你该不会还没同他说?”
陆乘风看着他,说:“还未。”
谢允谦正要说话,门口匆匆忙忙跑进来人,慌里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谢允谦斥道:“没规矩的!何事慌慌张张?”
护卫苦着脸:“大公子不好了!二少爷带着人跟几位公子在楼里打起来了!”
二人皆是一惊,谢允谦道:“怎么会?九霄不是在后院?”
护卫道:“许是看大公子与姑娘说话久了,那跟来的程姑娘边说出去转转,非要二少爷带路,转着转着就遇见了几位公子,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就打起来了。”
陆乘风已经朝外走:“人在哪?”
“就在三街外的踏春楼。”
谢允谦就要跟着去,陆乘风却道:“这事你还是别去的好,几位世家子弟可大可小,你一个二品大员要是插手,明日早朝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陆乘风的顾忌不无道理,世家子弟之间“玩闹”,他就算掺和也不该是现在,谢允谦料想有她在定然无事,遂点头说:“好交给你,我们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