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几年,珠珠儿与顾侍郎成亲了,哀家再择一块风水宝地,给他们立新的府邸。”
果然,裴寂不再看魏云珠了,他死死盯上了太后,眼里眯起了危险的弧度,现下,是诡异又叫人心悸的沉默。
魏云清自然察觉了,可她面上仍是一副端庄的笑意,亲切有加,似乎在同顶亲近的人唠嗑一般。
“我们珠珠儿是哀家捧在掌心长大的,亲事自然也得寻个门当户对的,顾侍郎家世显赫,为人忠良,又与珠珠儿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哀家瞧着首辅大人很关心珠珠儿呢,您也觉得这门亲事很合适吧?”
“等真到了这对儿璧人成亲之时,首辅大人可得准备大礼呀。”
裴寂翻转手腕,喉咙里挤压着发出一个“呵”字,嘴角的笑似一把滴着血的弯刀,架在旁人脖子上。
“呵,是吗?”
他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已怒火中烧,切齿愤盈,好一个太后,从前还没发现竟是如此精明,这可真是太有主意了。
下一刻,鼓乐齐鸣,新一轮轻歌曼舞开始了,魏云清瞧了一眼,仿佛喜欢的不得了,柔声笑着对众人:“梨园新排的舞蹈,费了些心思呢,大家快瞧瞧,是否还有不足之处。”
一场家宴,各怀鬼胎,多精彩的节目都拉不回众人的心思。
只有太后,她看的兴致勃勃,时不时和旁人交流几句,对这尴尬的气氛熟视无睹,毕竟,这席上的节目,可比台上的节目精彩多了,不是吗?
刚刚太后那一番话,面上是谈笑,实则却是敲打,她要让裴寂明白,他与小郡主是云泥之差,之前郡主在他府中,不过是形势所迫,堂堂大周郡主,以后再怎么也不会回他这种人的府邸。
再一个,就是骂他不要脸,摆不清身份,胆敢肖想尊贵的小郡主,那就是冠履倒易,况且兰陵顾氏,势力仍是不容小觑,如今朝中形势趋向于平衡,小天子又有顾家的支持,他裴寂就更不可能肆意妄为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看家狗罢了。
魏云清等着欣赏裴寂的狼狈,可却见那人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字字清朗,生生掷地,生怕太后听不清似的:“好啊,介时,臣自当大礼奉上。”
送大礼是吗?若真有那个时候,他一定送个精彩的大礼。
可怜的太后,还是太年轻了,真叫他送礼,他会叫整个顾家血流成河,把顾延翊的项上人头,亲自进献给小郡主。
那样,太后兴许就满意了吧。
裴寂觉得,自己于天家并无愧歉,这些年,他缝缝补补了多少破事,合像个替大周缝裤子的奶妈,从那些日日肥肉大酒的世家门阀手里,抢过来多少铜板,扣扣搜搜,才能维持边陲的防线。
可结果呢?倒是被那群世家酸儒写诗追着骂,称,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
真是有气够受的!
他就想光明正大和小郡主在一起,怎么了!完全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独自哑了一口酒,仿若出神的瞧着对面华贵到熠熠生辉的少女。
魏云珠倒是被刚刚那诡异的气氛吓得够呛,她真怕裴寂又害疯病,毕竟,他一旦发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什么都不顾。
索性,他只是悻悻的坐下了,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魏云珠轻拍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可等她出了会儿神,再抬眼,对面早已人去桌空。
人呢?
几乎是下一瞬,有小宫女不动声色将东西塞进她手里,趁着阿姐同旁人谈笑的空隙,她慌张打开字条。
“郡主,微臣在湖心亭等您。”
湖心亭离这露台不近,他叫自己去那处,是又要闹什么?反正不管有没有正事,总归不会是好事。
她才不会上当呢!
不去!
更何况,刚刚阿姐那番话说的已经很直白了,他们是绝无可能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和半年前一般,擦肩而过时礼貌问好,保持在这样的关系。
可是,那人会善罢甘休吗?他会放手,放任自己躲在这深宫里永远不见他吗?
可现实是,她回宫后,不管去做什么,总会把那属于他的珠钗戴上,根本没有勇气摘下。
魏云清这边注意到身边的人一直低着头,便将妹妹拥在怀中问:“珠珠儿,这曲子好听吗?”
魏云珠下意识慌张将字条揉在掌心中,然后懒懒歪在阿姐的肩头:“好听。”
魏云清有意无意扫过那紧握着的小手,眼神莫名柔和:“珠珠儿,有任何事情,都不要瞒着阿姐,好吗?”
魏云珠细声道:“那是当然,阿姐可是珠珠最亲的人。”
魏云清忽然想到这小半年,她同那豺狼周旋,一向娇气的人儿,也不知明里暗里哭过多少回,受了多少委屈,便眼露悲伤,抱紧魏云珠:“珠珠儿,从今以后,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魏云珠身子下意识一紧,又往阿姐怀里凑了凑,眼睛发酸:“阿姐,你真好。”
对面案子空荡荡的,裴寂一去不复返,而且时间不短了。
魏云珠料想,他应该将刚刚阿姐的话听进去了,也想明白了,你瞧,就算自己不理他,不听他的,他也不敢怎样了!
小姑娘这下得意了,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甚至偷偷舔了一口甜甜的葡萄酒,却顿时咳了起来。
可突然,耳边无征兆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叫魏云珠浑身骤然发冷,下意识回过头朝后看去。
第55章 珠珠,我好想你
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小太监。
他说:“郡主殿下,首辅大人喝醉了,说若是您不去,他就死在湖心亭。”
魏云珠手攥的很紧,这是什么话?
他死不死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面前满满的酒杯,看来那恶蟒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平日里尚且为非作歹,喝了酒难保不会更放肆,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去了。
魏云珠冷声对着那小太监道:“你告诉他,随他怎么闹,本郡主都不会去的。”
小太监告退后便消失了。
不肖三刻钟,四周竟然响起了脚步声,原本平静的湖水也激荡起了一缕不平静,侍卫凌乱的脚步声,快速穿过时,引起阵阵不合时宜的风。
众人疑惑的望过去,只见原本一片寂静的湖心亭,被越来越多的火把照的通亮。
“出事了!出事了!”
魏云珠内心一颤,下意识起身,这是怎么了?
有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瞧着是恐惧极了,软着腿便跪了下来:“大事不好了!”
魏云清面色一沉:“到底怎么了,好好说话。”
小太监哆哆嗦嗦:“回太后,首辅大人他……他被人刺伤了!”
骤然,台子上的舞乐戛然而止,众人神色莫变,倒是越王率先起身:“那还不赶紧去将太医寻来,首辅大人若是出了差错,首先要砍的就是你们这些办事不力的下人!”
越王带着人呼啦啦往湖心亭那边赶,场面乱糟糟的。
倒是魏云清纹丝不动,甚至冷笑了一声,但没有人察觉。
魏云珠眼里骤惊,这不知死活的疯狗,竟然还真的闹出这等幺蛾子了,幼稚!没见过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
她心里摇摆不定,踮起脚尖遥遥看了眼对面的湖心亭,火把下,无数的黑点在攒动,也不知是在干些什么,不是说要先救人吗?
终于,她心一沉,还是跟着人群不管不顾的往湖心亭走了,走的越近,她的心也越忐忑。
等到了湖心亭,却只见到地上的一滩血,并不见裴寂的身影,只有越王在一旁厉声教训着。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首辅大人饮了酒,又受了伤,为何不好好看着!”
“凶手呢!赶紧去给我抓回来!”
被他训的狗血淋头的侍卫大气不敢出,他好像看到了,首辅大人自己……捅自己……
湖心亭东边就连着一整个御花园,太大了,在夜里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而且,西面就是汉城湖,魏云珠恰巧站在那湖边,她下意识朝下望去,暗夜里的汉城湖犹如野兽的血盆大口,诡谲怪诞,深不见底,若是有人不小心掉下去,恐怕是连一点骨头渣都剩不下。
那人说,自己不来,他就死在湖心亭,魏云珠毫不怀疑,因为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疯子!
他就是吃定自己太善良!
无奈,她手里挑着一盏巡夜灯,寻着月色朝御花园深处走着,独自寻找。
可是静谧的湖面,安稳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躁动,更没有一丁点儿涟漪,哪有那恶蟒张牙舞爪的身影呢?
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云屯雨集般的黑点子,慌慌急急穿梭在假山间,可就是寻不到半点踪迹。
魏云珠不禁怀疑,莫非,裴寂……已经死了?
下一刻,接连的“扑通”声响起,汉城湖终于被激荡起了不小的水花,是实在在花园里寻不到人,侍卫们只能下湖水寻找。
时间在流逝,裴寂生的机会也越来越小。
一颗心起伏不平之时,魏云珠猛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过去,手里的灯落地,却被那激荡的水花声掩盖。
她被人箍着腰身,小巧的鞋尖迫不得已在土壤上划过一个小小的圆弧形,落地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惊呼出声,却被一只大掌蓦的捂住了嘴。
紧接着,她被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那两条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她,久久不愿松手,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
浓烈的酒气,充斥鼻尖,魏云珠识得,是沉香坊拔尖的杜康佳酿,刚刚家宴上众人便饮的此酒。
下一刻,裴寂瞬间贴上她的唇,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少女微张的唇瓣带着残留的蜜意,刚刚偷喝了葡萄酒酿,此刻正泛着甘甜的滋味。
他的力道有些重,不断加深,一只手死死抵着少女的腰肢,微微侧身,便将人抵在了假山洞的石壁上。
魏云珠被吓得不轻,张开的眼睛立刻被一团黑雾笼罩。
“唔!”她推手抗拒,可却被男人钳制着双腕,狠狠的抬高到头顶,压制的彻彻底底。
“唔……混蛋……放开!”
后面的话全被吞噬,他很急切,毫无章法地乱窜,汲取每一处甘甜似乎在寻求某种安慰,全部理智已经被席卷的一干二净。
“裴寂!”她挣扎着躲开他的唇:“你够了!”
男人放开她,双眼通红:“珠珠,我好想你。”
魏云珠皱了皱眉,有些恼怒他刚刚的行为:“裴寂,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
死一般的沉静,裴寂一动不动盯着少女,他轻哼一声,似笑非笑:“过河拆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云珠别过脸:“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裴寂笑的森冷,一手箍紧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狠狠压向自己。
极具侵略性的掠夺,带着两人仿佛要一起沉沦到阿鼻地狱,窒息的绝望感,男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魏云珠觉得自己仿佛手无缚鸡之力……
良久,直到酒气彻底覆盖住那抹浓郁的葡萄芬馥,裴寂才停下了动作。
少女被欺负惨了,猛的一把推开他,可谁知刚刚还如磁铁一般吸着自己的如铁臂膀,竟然像个纸人一样飘忽,甚至差点摔倒。
魏云珠狼狈的喘着气,微微直起身子后,便看到了这一幕,手掌间传来奇怪的粘腻感,令她微微皱眉。
下意识低头,摊开掌心,竟然全部都是血!
透过清冷的月光,她清晰的看到裴寂胸前的衣襟,已经完全被血浸湿……
第56章 我们就到这儿吧
魏云珠心有余悸:“你……你……”
“微臣说过了,郡主不来,微臣就死在这里。”
万籁俱寂中,他的声音冰冷,恰如蛇吐芯子,但却蛊惑人心,莫名烈酒灼心:“微臣说到做到。”
魏云珠强抑制着颤抖的身子,仰面瞧着他,哑着声哀求他:“裴寂,求你放过我吧。”
“微臣放过郡主,可谁来放过微臣呢?”他双眼几乎要滴血,死死捂着胸口的伤,还在试图靠近少女。
想拥她入怀。
想的快要疯掉。
魏云珠以为他又要来,目光染上怒色,“啪”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裴寂,我们决不可能!”
“阿姐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听明白了吗?”
那就是事实,他放手,才是大势所趋。
裴寂没有躲,偏着头低敛下眼眸:“你骗我。”
“你在骗我,对不对?”
冰冷的声调竟是微微哽咽,他颤抖着将下巴搁在少女的颈窝,暗含着小心翼翼的疼惜,温热的泪水沾湿了颈部的皮肤。
男人悲伤的声音破碎的令人心疼:“珠珠,你别不要我。”
“我真的会死。”
魏云珠重重闭了闭眼,狠心推开他。
“丘鸣山围猎时,以你的能力和警觉性,不可能察觉不到草料有问题,那药根本就是你下的,是不是?”
“我的马发狂惊跑,只有你一人追上来,因为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
“不是。”
“可是你知情。”这句话魏云珠是吼出来的。
裴寂原本按着伤口的手缓缓放下,沉默的盯着少女,眼神晦暗不明,难以捉摸:“谁告诉你的。”
魏云珠顶着他的眼神,强迫自己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根本把我当傻子。”
“我会听阿姐的话。”
少女一双眸子就那样平静的瞧着男人,像此刻的汉城湖水一般,漆黑,没有任何波澜。
裴寂却是轻笑一声,缓缓靠近她:“太后对郡主的安排的确完美,可纵使所有人都同意,只要微臣一人不同意,那还是不行的。”
“但微臣不会强迫郡主,因为微臣知道,到最后,郡主是会乖乖出来的。”
裴寂现在靠的她很近,鼻尖顺着她的肌肤游弋,轻轻嗅着她的味道,语调里满是笃定。
魏云珠怒气更盛:“裴寂,你别想再逼我!”
“郡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微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魏云珠心蓦地一沉:“为了我?难不成那些在你手下的亡魂,都是因我而死?”
洞外火光凛然,洞内漆黑一片,裴寂笑看着少女,面孔不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映的忽明忽暗,配上他那本就苍白的皮肤,形同魑魅。
“可以这么说。”
“微臣杀了那些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仅仅是为了能好好和郡主在一起呢。”
魏云珠指尖在哆嗦,洞里冷极了,空气挨着所有赤裸在外的肌肤,活像是在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