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跑得远远的,一点都不想再遇见他了。
要不是还想要借他的力量找寻故人下落……
颜鸢喘了口气,笑了笑:“没关系,我改天做梦的时候,和红衣女鬼道个歉就行了。”
如果那时候还没有抓住她的话。
颜鸢默默在心底说。
“其实……”沉默了一会儿的阮竹忽然开了口,“过几天……娘娘也许会去请神的……到那时……”
阮竹的眼神飘飞,脸上写满了心虚。
颜鸢看不懂她的表情,也隐隐约约知道,阮竹这只宫里的老鸟应该是知道不少宫里的规矩,她之所以磕磕绊绊话不投机,大概是因为就连她也无法确定吧。
颜鸢没有追问,径直回到了望舒宫。
她心里装着梅园,可是眼下望舒宫里的人太多了,她还不是很信任他们,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一探落红衣女鬼。
日子一天天过去,中秋渐近。
月圆之夜的前一天晚上,楚凌沉的圣旨落到了望舒宫。
中秋佳节,按照旧例,楚凌沉将出宫去帝都城外的皇陵祈福,圣旨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文绉绉的,大意就是邀颜鸢同去。
圣旨一下,望舒宫上上下下无不欢欣鼓舞,许多双眼睛里含着星星,热络地看着颜鸢。
阮竹作为望舒宫里第一老鸟,立刻躬身:“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颜鸢不明所以:“喜从何来?”
“娘娘,中秋拜皇陵是一桩朝中大事,历代先皇都是携帝后前往祭拜。”阮竹干咳一声道,“但是这几年来,圣上都是带上……碧熙宫那位贵妃娘娘,于理不合,前朝素来对此颇多怨言,上奏说那位娘娘……咳伤风败俗祸乱朝纲……”
“但是今年不同了!”
“陛下选择了与皇后娘娘同去,这说明陛下他、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娘娘!”
阮竹的眼里满是激动,激动的情绪也感染了其他人。
就连向来不爱出声的徐婉也小脸通红,眼神炯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为娘娘打理出个最好的妆面,定让陛下对娘娘过目不忘!”
上次让娘娘顶着自己画的妆容去了鉴秋宴,简直是她大大的失责,这一次她绝不会错过了!
颜鸢:“……”
他们都充满了希冀,颜鸢也不忍心戳破他们的美好幻想,只能放任他们去手忙脚乱地准备翌日的出宫事宜。
准备工作从黄昏一直持续到次日的午后。
颜鸢就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顶着一头首饰和一张精致得有些陌生的脸,乘上了乾政殿派来的步辇。
辇车摇摇坠坠到了宫门口。
宫门口,早有一辆黄缎帷裳的马车停在那边,马车旁是文武百官,见到颜鸢时他们齐刷刷跪倒三呼“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颜鸢坐在辇车之上,风吹过脸颊,恍恍惚惚间竟真有了一丝一国之母的错觉――直到辇车落地,她在宫人的搀扶之下走到了马车边,登上马车,掀开了马车上的车帘。
颜鸢:“……”
马车里,楚凌沉一身黑色朝服,发髻难得束起,漆黑的瞳眸幽深如寒潭,连带着整个人都锋利了不少。看见颜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
在他的身侧,斜斜地倚靠着千娇百媚的栩贵妃。
另一侧放着一个小盒,小盒里蹲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听见声响,立刻回过头,竖起了耳朵。
六只眼睛齐齐望向颜鸢。
颜鸢面无表情放下了手中车帘。
真不愧是你啊,楚凌沉。
“……娘娘!”
文武百官齐刷刷叫出了声来。
想来他们对马车里的局面也是有所感知的,全部都指着她能拨乱反正,去把里面那个祸乱朝纲的玩意儿给轰下马车,省得惹怒先祖。她若敢当场掀桌,只怕带头的几个白胡子老头就敢当庭撞墙。
颜鸢:“……”
他大爷。
第36章 出宫
颜鸢骑虎难下,只能坐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花香味,大约那位栩贵妃身上传来的。
她烟波如丝,体香幽幽,活脱脱一副祸国妖妃的模样,怪不得那帮老臣一副要吊死在城门口的脸,原来是深思熟虑之下,觉得一个孬种皇后去拜陵起码比一个妖妃强。
颜鸢在距离他们两人尽可能远地方落座,默默移开了视线,马车开始行驶之后她便专注于窗外景色了。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帝都城,进入了城郊。
“圣上渴么?可需要喝些酒水?”
颠簸中,那个贵妃娇媚的声音响起来。
楚凌沉不出声,栩贵妃便自作主张倒了酒水,举着杯子娇软无骨地倚靠了上去。
“陛下,皇后娘娘看着呢……”
被点到了名的颜鸢移回了视线,发现楚凌沉的手已经顺势揽住了栩贵妃的腰,他指尖微翻,栩贵妃便轻吟了一声,红着脸把头埋到了楚凌沉的肩膀上。
颜鸢:“……”
颜鸢听见了栩贵妃凌乱的喘息,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她有些奇怪,这位县丞家的小姐宋莞尔……那年她离开时,也曾远远见过她,只记得她打扮朴素谈吐文雅,怎么短短三年而已,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莫不是楚凌沉……房中那啥……了得?
颜鸢扫了一眼楚凌沉青灰色的眼底,沉默了一阵儿。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外面的老头看见自己就像看见了救星,要是放任这对狗男女到皇陵去哼唧,只怕是先皇先祖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颜鸢就这样好奇看着,楚凌沉仿佛是有所感知,抬起头来,盈盈看了颜鸢一眼。
清冷的目光停驻在颜鸢的脸上,眸光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又是这种眼神。
颜鸢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开始发痒了。
每当这狗崽子用这种眼神看人的时候,就代表他老人家此刻已经起了恶劣的心思,不把玩到气急败坏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她没有惹他吧?
她这次与她相遇后,可是什么都没做过!
“陛下……臣妾……”
宋莞尔见楚凌沉久久未动,便稍稍直起了身子,温软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脖颈。
唇齿下传来冰凉的感觉,但是宋莞尔的身体里却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躁意,喉咙底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丝细微的呻吟。
她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今次是她这些年来最靠近他的一次。
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唇齿相依,她这张脸即便是在不毛之地也少有人粗俗对待,不信他没有一丁点情动。
宋莞尔的唇舌绵延而上,温软的湿意就快要触及楚凌沉的唇角。
在最后的关头,她还是没有敢。
她抬起眼睛悄悄看了楚凌沉一眼,却发现他目光越过了她的肩膀,正望向马车另一端的人。
颜鸢。
宋莞尔低垂下目光,胸口滋生出一丝憎恶的窒息感。
即便知道他们既无交情也无感情,可是仅仅因为她是颜宙之女,她依然轻而易举地……就比她重要。
“皇后还要看多久?”
寂静中,楚凌沉清淡的声音响起。
颜鸢这才觉察自己已经呆呆看了许久,顿时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对不住啊,碍着你们脱衣服了。
你们继续,就当我是个蘑菇。
颜鸢在心里默默腹诽,忽然间脑海中电石火光,想起了一桩被她遗忘的事情:他大爷的,她竟然忘了,她是痴恋着楚凌沉的啊!
她“暗恋”楚凌沉已久,即便性子懦弱,也不应该毫无反应。
这不是坐实了她是装的么?
怎么办?
颜鸢心中急躁,也不敢当着面把尘娘给准备的闻一闻就哭的药瓶掏出来,可她也实在是哭不出来,她没带把瓜子看已经是克制了……
怎么办?
楚凌沉似笑非笑看着颜鸢。
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了!
颜鸢把心一横,忽然捂住了口鼻,掀开了车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到:“停车!”
车夫应声勒紧了缰绳。
马车还没有停稳,颜鸢忙不迭地下了马车,朝着前面的密林里跑开了。
“陛下,这……这怎么办?”
车夫看得目瞪口呆,他既不敢追逐,又不敢轻易弃车,只能询问马车里的君王。
“停车休息。”
马车里,楚凌沉推开了宋莞尔,伸手拉开了一侧的车帘。
外头阳光正好,他坐在马车的暗影处,望见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少女飞舞的橙黄色裙摆。
就像是会发光一般。
……
颜鸢一口气“泪奔”出去了很远,才终于放心地停下了脚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泪奔需要多少时间来平复才像一些,只好原地伸了个懒腰,在林子里找了一片不遮阳的地方晒太阳。
四周虫鸣鸟叫,山野之中有一股自然的松木香,颜鸢靠着树干小憩了片刻,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却始终没有人来找寻。
不会被丢下了吧?
虽然这种事情寻常人是干不出来的,不过楚凌沉可以。
颜鸢默默在心底骂了一声他祖宗,厚着脸皮往回走,忽然间她的视线余光瞥见了一点奇怪的东西,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往上仰望,看见眼前的树干高处的树皮都被利器剥去了一些树皮,方才她闻到的松木香正是因为树干的伤口散发出树脂而来的。
这些伤口还很新,也并非每一棵树都有,而是那些高大耸立,前方遮挡较少的树木才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一棵树,就像是曾经有人长期盘踞在树上,不断地实验调整着……射击的范围与精度。
这是有这几日在这里演练伏击。
此处是城郊,往来车马很少,有什么样的人值得这样的精锐反复练习伏击呢?
只有当今皇帝,楚凌沉。
可真是个灾星转世啊!
颜鸢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加快了脚步折返,渐渐地便能闻见一股稀薄的焦炭味道。随着她距离愈来愈近,那股子味道也越来越浓,空气中甚至飞来了一丝飞灰。
糟了。
颜鸢心里着急,折返时果然看见马车附近的地上横陈着不少篝火燃毕的焦炭――他们在此处燃烧枯木,如果有埋伏的话,恐怕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无遗了。
真的还来得及吗?
明明没有人进林子找她,车队却无故停留,是不是楚凌沉已经中伏?
“娘娘?”侍卫中有人发现了颜鸢。
颜鸢没有搭理他们,她的目光四下寻找,果然在不远处的平地上了一顶军帐。她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走了上去,一把掀开了帐帘。
光影交错,暖阳穿进昏暗的帐篷。
帐篷内的场景却与颜鸢预想中的不同。
里面放着一只沐浴的木盆,木盆中盛满热水,此刻帐篷里雾气缭绕,楚凌沉正浸身其中,整个身体没在一帐雾气之中,隐隐约约只露出瘦削修长的上半身。
他的发髻散了,眼睫湿了,颌边坠着的几滴透亮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脖颈下滑,滴落到水中。
颜鸢:“……”
她倒也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
只是眼下带着一颗救皇保国的炽热之心来,却忽然见到如此……冰肌玉骨卓然天成的画面,实在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阳光照进帐篷,雾气混着尘埃飞舞。
楚凌沉冰寒的声音响起:“滚出去。”
颜鸢:“……”
第37章 扎营
滚出去。
楚凌沉的脸色难得阴沉得那么直截了当,没有暧昧不明的嘲讽,没有阴恻恻的微笑,只有直白的恼怒与厌弃。
颜鸢还愣在当场,只见暗影处有一个长袖儒袍的人翩翩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陛下正沐浴,娘娘还是先暂且回避吧。”
颜鸢这才注意到原来帐篷里面还有一个人,此人并非栩贵妃宋莞尔,而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
“娘娘,请吧。”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就像最柔和的风。
颜鸢总算是反应了过来,顺着男子的指引走出了帐篷。
她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方才所见画面,说不尴尬自然是假的,只是倒也没有太难堪。毕竟她心怀天下忠君爱国,关爱皇帝而已,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短短几步路,颜鸢已经做好了心理建树,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眼前的儒雅男子身上。
青衣儒袍,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应该是御医院的御医,而且级别不低。
男子领着颜鸢走到了帐篷外的一处遮阴的树下,对着颜鸢俯身行礼:“娘娘请在此地稍作休息,新的营帐很快便会搭好。”
颜鸢看着他问:“你是哪位?”
男子回答:“微臣是御医院的大夫,名叫洛子裘。”
颜鸢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那日替我诊治的那位?”
洛子裘显然是被取悦了,嘴角一勾,眼里盛开笑靥:“正是微臣。”
颜鸢心中一动,不露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位就是给绑匪大哥迷药的人,他不一定就是那个爽约交易的“宫里人”,但起码是迷药的主人,与宫外劫持一事肯定脱不了干系。
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样子,到底在楚凌沉身边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颜鸢观察洛子裘的时候,洛子裘也在看着她。他的视线在颜鸢的脸上停留了转瞬,微微一笑:“娘娘近来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那当然了。
毕竟是一路跑回来的,能不脸色红润么?
颜鸢在心底默默道。
洛子裘又是躬身行礼:“不知微臣能否再为娘娘诊一诊脉象?”
他的脸上神色温润有礼,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颜鸢坦荡荡把手腕伸了出去:“自然可以。”
反正她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寒症却是板上钉钉的。
白皙的指尖搭上了颜鸢的脉搏,洛子裘闭眼凝思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眉心已经微微皱起。
“娘娘,您的脉搏……”洛子裘皱眉道,“平日里身体可好?”
“怕冷怕湿。”
“容下臣冒昧问一句,娘娘是如何冻伤的身体?”
“六年前冬日不慎落入了荷花池,池中结冰,过了个把时辰才有人来救。”
这一套说辞这些年来颜鸢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熟练得很,所有大夫听完之后都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而眼前这个叫洛子裘的年轻御医却依旧沉默不语,就连眉头都没有散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