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拜见陛下,奴婢恭迎陛下圣驾!”
其他人终于也都反应了过来,仓惶地跪了一地,一时间望舒宫门口的行礼声此起彼伏,颤颤悠悠在风里传播了开去。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没有门口停留,而是绕过了宫人们的身影,径直走入了望舒宫的院门。
水滴溅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一路生花。
望舒宫门口,宫人们静若寒蝉。
谁也没有胆量出声,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跪姿许久,众人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们本不需要这样跪着,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寂静中,年纪最小的宫女小声问:“阮竹姐姐,我们要进去侍奉吗?”
阮竹低着头看着一路的水滴,低声道:“傻子,你进去干嘛?”
小宫女踟蹰:“可娘娘她……”
她显然不是好好完成了赐浴回来的啊。
她全身渗透了。
而且看起来没有意识……
“听我的,不必进去。”阮竹勾起嘴角,“你们各自回房,今夜都好好睡上一觉。”
阮竹抬起头来,宫灯投映在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灼灼目光。
她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明天起,可就没有舒坦日子可过了。”
……
彼时楚凌沉已经踱步到了皇后的寝宫。
颜鸢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瘦小的身体软软地耷拉在他的怀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如果她醒着,应该是绝对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形式回宫的,毕竟她油滑得像是泥鳅,十分懂得如何在宫里做一个透明人,花最小的力气得最大的好处。
她倒是想要隔岸观火。
可惜了,木已成舟。
楚凌沉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床上的颜鸢还没有知觉,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她闭着眼睛,身上的裘袄随着楚凌沉的动作敞开了一些,露出里面轻薄的浴衣。
浴衣本就薄如蝉翼,此刻湿透了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透出她身上的青紫色的痕迹。
这些便是,她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伤口么?
楚凌沉的目光微沉。
细长的指尖落到她的衣襟上,温热的触感在指腹传开。
只差一寸,就能看到她领口的伤。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楚凌沉停下了手中动作,警觉地回头:“谁在外面!”
烛光下,寝宫的珠帘后跪着一个人影。
那人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似是鼓足了勇气,才徐徐靠近了床边,然后朝着楚凌沉重重磕头:“奴婢尘娘,是娘娘的陪嫁医女,特来向圣上请罪!”
尘娘?
楚凌沉愣了愣,脑海中依稀记起来,似乎颜鸢的陪嫁名单中确实有一个医女,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人从旁协助了颜鸢,遮掩身上伤口。
他抬眼淡道:“请什么罪?”
尘娘深吸了口气,目光在颜鸢身上掠过。
看见颜鸢衣衫未解,尘娘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眉头却依旧无法松懈――娘娘这身衣衫实在是太过轻薄了,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难遮掩过去。
眼下她能做的,只能尽量遮掩箭伤了。
尘娘把心一横,重重磕头:“奴婢、奴婢替娘娘遮盖了身上瑕疵,犯了欺君之罪,请圣上责罚!”
楚凌沉的眼里果然波澜不惊。
他仿佛是漫不经心问:“遮盖的是什么瑕疵?”
尘娘想了想道:“外伤。”
楚凌沉道:“什么外伤?”
尘娘道:“奴婢不知,但看上去……像是碎石与树枝划伤,想来应该是意外摔落所致。”
她说得似是而非,却也与颜鸢所说的十分贴近。
真是坠崖所伤么?
楚凌沉低头沉吟,目光落在颜鸢的领口,指尖再次想要向前。
“陛下!”尘娘的声音慌张起来,“请陛下、陛下……”
楚凌沉抬起头,目光凌厉如刀。
尘娘艰难开口:
“陛下,娘娘、娘娘做那么多事,皆是因为不想被陛下看见伤痕。”
“娘娘早晚要与陛下坦诚相见的,奴婢恳请陛下不要在这种时候……”
“……对娘娘那么残忍。”
尘娘在床前深深地俯首,手脚都止不住地战栗。
楚凌沉的指尖刚刚触到浴衣,他的目光垂落,声音轻缓:“她不想让孤看见?”
“是,毕竟娘娘她对陛下……”
尘娘硬着头皮道:
“……情根深重,无法自拔。”
第70章 情难自拔?信你个蘑菇
尘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
楚凌沉喉咙口翻滚出低沉的嗓音:“情难自拔?”
尘娘依然不敢抬头,声音战栗:“是。”
楚凌沉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目光落在颜鸢的眼睫上,他的脸上顿时浮现了讥讽之色。
她会对什么人情难自拔么?
这个人油滑狡黠,明明只身进入虎穴龙潭,却至今都片叶不沾身。
服得了软,卖得了惨,满嘴胡话,还会在人前人后装巧卖乖,只要稍微给她喘息的空隙,她就可以抓住一切机会逃得远远的。
这样的人从性格到言行,都是假的,哪里来的真心会对人情难自拔?
大约只有眼下昏迷的现状是真吧。
孱弱的,昏迷的,蘑菇。
楚凌沉的眼眸中闪过顽劣的眸光,指尖却停在了当下,终究没有继续挑开她的衣襟。
倒并非因为心软。
而是因为这是她费力想要遮盖的东西。
她没有意识,戳穿她未免太便宜。
她既然如此惶惶不可终日,那他不介意让她的恐惧再久一些。
……
天色已经不早,寂静降落。
楚凌沉慢慢收回了手指,起身离开了颜鸢的床榻边。
他对着尘娘淡道:“替她更衣诊治。”
尘娘还跪在地上:“是。”
楚凌沉缓步走出寝宫内间,他胸口还徘徊着阴沉的恶劣的情绪,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颜鸢安静地躺着。
床边的柜子顶,放着一个硕大的樟木箱子。
樟木箱子上挂着锁,开合的缝隙里封了蜡。看着那木箱子便能想象,它的主人是如何小心谨慎地为它层层防护,最终把里面的东西保护起来的。
即便做了如此之多的防护,箱子还是被放在了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在箱子主人的视线下,柜顶是高得看不见的隐秘之处。
……愚蠢。
楚凌沉满脸嫌弃地离开了寝宫。
外面已经深夜,月色如霜洒落在地上。
楚凌沉踏着一地白霜走出望舒宫,下一刻便看见一个太监的身影匆匆而来,气喘吁吁跪在了他面前。
太监道:“圣上,碧熙宫的下人来报,说是贵妃娘娘收到了关外的族兄信笺,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楚凌沉一怔。
宋莞尔的同族亲戚多半已经调任回了帝都,还留在关外的只有几个当年入了行伍,在军中有所发展的。
他们连夜密报的,应该是军情。
楚凌沉思索了片刻:“去碧熙宫。”
太监却犹豫了,他的目光落在楚凌沉衣衫上,犹犹豫豫道:“朝中并无紧急的军报,想来贵妃娘娘虽有信笺想必也不是急情。夜露湿寒,圣上是否……先去换一身衣裳?”
楚凌沉的衣裳还湿了一大片,晚风一吹,应是极冷的。
再者眼下的目的地是碧熙宫。
太后赐了皇后娘娘融园沐浴,陛下晚上湿漉漉抱着娘娘回宫,这消息在须臾之间就在宫里传了个遍。现在圣上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裳,上碧熙宫去,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太监只是想了想,便觉得脑门嗡嗡作响。
“不必。”
楚凌沉淡道,随即拉下了轿帘。
……
这一夜安静地过去。
第二日,帝后和睦的消息就传遍了宫廷内外,到早朝时,消息灵通的官员的站位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新旧外戚依旧对立,中立党却无意识地靠近几位颜宙的旧部。毕竟帝后和睦,意味着颜宙也有可能选择当今圣上,这样的话也许他日能够明哲保身的机会是在皇后娘娘这一侧。
朝局混乱,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难啊。
楚凌沉冷眼看着朝堂上微妙的变化,慢条斯理道:“诸位爱卿真乃国之栋梁。”
前朝云波诡谲。
望舒宫里的阳光确实温暖而闲适。
颜鸢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时神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终于回过了记起昨夜的混乱。
蔷薇花墙后的温泉。
轻薄的浴衣。
太后和太傅的劲爆过往。
蔷薇花混着‘月下’的香味。
还有楚凌沉站在岸边,暗沉的双眼。
杂乱的记忆混杂交织,一片混沌中唯有楚凌沉的声音还清晰在耳边。
“你是在担心孤受到月下的影响,还是在忧心身上的疤痕?”
“过来。”
啊啊啊――!!!
脑海瞬间清醒,颜鸢慌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发现衣裳都已经换过了,顿时绝望笼罩了全身。
他看见她身上的伤口了吗?
包括肩膀上的叶型伤疤?
颜鸢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正当她觉得自己的头即刻就要炸了的时候,端着药走进了房间里。
颜鸢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尘娘放下药碗,轻声道:“娘娘先别慌,事情没有那么坏。”
颜鸢说不出话。
尘娘坐到床边,用一个瓷勺轻轻舀动浓稠的汤药,一边舀一边轻声为颜鸢解释。
她是在深夜时候,被圣上湿身抱回望舒宫的,来时穿着轻薄的浴衣,身上的青紫色疤痕已经若隐若现无法遮挡。
圣上把她放到了床上,但并没有继续查看她的伤口,他只在床前待了片刻就走了。
尘娘言简意赅,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颜鸢听得愣愣的。
好久,她终于舒了口气。
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坏。
她想了想问尘娘:“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狗皇帝可不是听劝的人,他竟然肯中途放弃,绝不会是因为好心,说不准是因为有了更加恶劣的想法。
尘娘说:“奴婢告诉陛下,距离娘娘侍寝之日还有十数日,到那时浓情蜜意水到渠成,自会坦诚相见,不必急于一时。”
颜鸢:“……”
尘娘递上药碗:“在那之前,奴婢会全力为娘娘遮盖肩膀上的伤口。”
她虽不知道伤口由来,但是那伤口的形态太奇怪,娘娘既然如此紧张,就一定是有特殊的意义。
不论如何,遮住总是没错的。
颜鸢点点头,接过了尘娘手中的药碗。
汤药已经温凉,她仰头把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她的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能再耽搁了。
得尽快查清魁羽营的事情。
现在她就像是被绳子拴着的蚱蜢,纵然有腿有翅膀,也很难掌握自己的性命,以后只会越来越难以自拔。
还是早日查清,早日找机会滚蛋!
主意既下,颜鸢就利落起了床。
用完早膳,她在衣柜里翻翻找找。
小鱼一边帮她一起找一边询问:“娘娘想要找什么样的衣裳?”
阮竹道:“碧熙宫那位总是穿得轻飘飘布料也少,娘娘只需穿得与她不同便好,咱们穿得素净一些吧!”
两人在衣柜里一起翻腾,口味倒是出奇得一致:那件又丑又笨重的裘皮袄是万万不能穿了!
好好一个美人穿得像一颗球,把身段都遮没了。
确实早该好好打扮打扮了。
颜鸢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今日确实不想要穿裘皮袄,她需要更为轻薄方便的衣裳。头饰也不需要太多,鞋底不能太厚,最好是能够随时跑跳的那种才好。
只可惜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侯府定制的陪嫁品,一件更比一件雍容华贵。颜鸢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件勉强算是灵活的。
她把那套衣裳穿在身上,在地上转了个圈,感觉到了久违的爽快。
“娘娘这套……”阮竹看着颜鸢,惊喜地点了点头,“倒是清新别致,也可以,跟那帮没骨头的不一样。”
颜鸢:“……”
颜鸢没有空多解释,只是吩咐小鱼:“去准备一些点心,甜糕果脯,选好吃一些的那种,找个食盒装起来。”
“是。”
小鱼领了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准备好了一整个食盒的糕点,喜滋滋地交到了颜鸢的手里。
随后她问颜鸢:“娘娘,我们要去乾政殿趁热打铁吗?”
颜鸢愣了愣,随即眯起了眼睛,轻飘飘道:“是啊。”
……
午后时分,颜鸢便和尘娘拎着食盒出了门,只不过她的目的地不是乾政殿,而是梅园。
梅园门口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院墙内荒草丛生,野风送来阵阵的腥臭。
颜鸢领着食盒走进其中,顺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破旧的回廊。她今天的衣裳要比往常轻便,很快就走到了那个荒芜的池塘边,踏上上次踏过的石头。
“娘娘……”尘娘的声音带着颤抖。
“食盒拿来。”颜鸢轻道。
其实今日她一个人来更合适,但是如果只身出门,可能更会引来怀疑。她再三衡量,带上了最为稳当的尘娘。
只是没想到尘娘的胆子也不大。
尘娘哆哆嗦嗦递上了食盒。
颜鸢接过了食盒,目光在湖边的巨石周围逛了一圈,最后把它放在了一个显眼又遮阴的地方。
随后她转过身在石头附近又找了一圈,果然看到了上次见过的绳子。
她蹲下身,指尖够了绳子,轻轻往回拽。
湖水翻荡起波纹,腥臭味更重。
尘娘慌道:“娘娘!”
颜鸢的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青苔,她一点一点拽动着绳子,果然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渐渐浮出水面。
那是竹编的箩筐,筐底还压着几块石头。
颜鸢把它整个儿拖拽出了水面,竹筐里面入网的小鱼小虾就在里头疯狂地跳跃挣扎。
尘娘目瞪口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