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头头盯着颜鸢:“绣娘?回来找东西?”
颜鸢不着痕迹地向前了半步,微微侧身把楚凌沉挡在了身后。
楚凌沉眼睫微阖,安静盯着颜鸢的肩膀。
颜鸢道:“我不是绣娘,我也是债主,也是来讨债的。”
打手头头冷声开口:“哦?债主?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颜鸢平静道:“家里做点小首饰生意,月前向栾羽坊供了一批蓝花雀羽。”
打手头头眯着眼睛,从颜鸢的脚尖盯起,目光渐渐上移,缓缓路过的颜鸢的裙摆,腰身,胸口,最后玩味的目光落在颜鸢的脸上。
打手头头嗤笑:“小娘子可不像是山里捉鸟的人。”
他把颜鸢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容渐渐变了味:“这年头蓝花雀生意可不好做,我看小娘子不妨考虑下做下金丝雀生意,你卖,我买,如何?”
打手们哄堂大笑。
楚凌沉的眼色微沉,眸光中翻涌起肆虐的寒潮。
颜鸢心中一惊,楚凌沉这暴君忽然冒出一句“杀无赦”来,到时候直接把这绣坊变成了屠宰场,于是抢先一步夺了边上打手手中的剑,剑锋直指打手头头。
她原本想要故技重施,可未曾想过这帮打手既然能够守住绣坊的大门,原本也是打手里头身手不错的,她凌厉的一剑没能成功,打手头头已经后撤到了门边。
真倒霉。
一击未成,接下来就有些麻烦了。
颜鸢皱起眉头,对楚凌沉道:“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楚凌沉站在原地沉默,他似乎有些走神,愣了一会儿才听话地走到一边。
这种时候他总还算听话。
颜鸢盯着他的背影想。
打手们原本被颜鸢忽然剑指头头的气势吓了一跳,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继而是恼羞成怒。若是今日在这门前被一个女子吓退了场,传出去他们就不用混了!
“兄弟几个,抓活的!”
“这娘儿们可比前几个带劲儿多了!”
“抓住不亏!”
打手们一拥而上,如同一群恶犬一般朝着颜鸢扑来。
颜鸢举剑岿然不动,心中只思考一个问题:如何节省体力?
擒贼先擒王肯定是好的捷径,但是她方才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她也不可能像刚才那样直接一剑斩断他们的手筋,毕竟他们人太多了,身手又比方才那几个废物好,她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
即便现在勉强战胜,等下她气血不济倒地,难道让楚凌沉背回去?
颜鸢胸中思绪万千,身形行云流水,周旋于打手之间,目光得了还在四周探望寻找:
楚凌沉的暗卫呢?
灰骑呢?
都看猴戏呢???
然而四周只有夜幕低垂,山风徐徐,别的什么都没有。
颜鸢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手们也已经感觉到了她体力的下降,打手头头冷笑:“这娘儿们没力气了!还等什么!抓不住她,咱兄弟几个下半生可就抬不起头了!”
如果方才的打手只是恶犬,那眼下丢了场子失了面子的打手们,已经是一群疯狗。
他们蜂拥而上,下手尽是杀招。
他们是真的动了杀心。
颜鸢心中一凛,转身朝着身后厉声道:“楚凌沉!往外跑!”
夜幕降临。
楚凌沉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暗影里。
他身形僵硬得如同雕像,静默了片刻之后,竟然义无反顾地朝着颜鸢走来。
颜鸢:“……”
颜鸢决定收回刚才夸他听话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太黑,神情太过凶神恶煞,那帮打手居然没有敢靠近他的,竟然放任他一路走到了颜鸢的身旁。
颜鸢直到此刻终于被恐惧笼罩。
楚凌沉是天子。
他要是折在这儿……
颜鸢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她后退了几步,悄悄积攒力气,趁着下一个打手冲上前来的机会钳制住了他,刀锋抵住他的脖颈狠狠割下!
剑锋割断了那人半个脖颈,顷刻间滚烫的血液飞溅而出,喷洒到了颜鸢身上。
那人还来不及尖叫,就已经颓然倒去,身子先倒地,其次才粘连了一半的头颅,落地时他的眼睛还眨了眨,瞪得更大,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丢了性命。
更多血液浸染大地。
颜鸢的手自然垂落,剑尖抵住地面,殷红的血沿着剑身缓缓流淌。
她的身上脸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平静的目光望向人群。
她轻道:“还有谁要试试?”
白皙的脸映衬着鲜红的血迹,分外触目惊心。
打手们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他们毕竟只是打手,平日里也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街霸护院,即便曾经沾过人命也不过是把人打得重伤不治而已,哪里见过这样血淋淋的杀戮。
他们面面相觑,一步步往后退。
“你你你……”
“杀、杀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
他们仓惶地奔逃离去,惊惧的惨叫声穿透夜幕。
颜鸢目送打手们逃窜,直到彻底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不露痕迹地舒了口气。
她的手一松,剑柄便脱了手,剑身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现在别说是打手,一只兔子都能把她扑倒。
颜鸢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看楚凌沉。
夜色下,楚凌沉正凝望着她,目光比月色还要安静。
颜鸢的心上流淌过一丝异样知觉。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应该是不大好看的,刚杀完人的眼是会带着凶光的,不论如何遮掩都无济于事。即便不看眼睛,她的脸上身上都是鲜血,脚下还躺着一具尸体,此间的画面定然是血腥无比。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其实不愿意让楚凌沉看见自己浴血的模样。
现在他已经看见了。
她便有些失落。
颜鸢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神情沮丧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楚凌沉原本距离她几步之遥,隔着月色看了她片刻,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月光下的颜鸢低着头,越发像是一颗丧气的蘑菇。
楚凌沉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染血的手上,随后他俯下身握起她的手,用自己的袖摆替她擦拭手上的血痕。
殷红的鲜血慢慢被擦净,露出颜鸢原本白皙的手掌。
月光照亮了她手掌上的旧伤疤。
那是一道已经没有颜色的旧伤疤,突兀地横亘在她的手心,替代了原本的掌纹。
楚凌沉的动作一滞,呼吸压得越发低沉。
他轻声问:“如何得来的伤?”
颜鸢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手心的疤痕。
她自然而然地搬出那套早就熟记于心的说辞:“从前不慎坠崖伤的,当时……”
楚凌沉低声打断她:“是什么东西伤的?”
这种问法并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答案也显而易见。
颜鸢只能老实回答:“绳子。”
树皮编织的麻绳,勒进肉里,坚持了很久很久。
颜鸢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一整套说辞,她和她的情郎在边关上山采药,跌落悬崖时身上还系着一根绳子,于是留下两道伤口,因此和情郎大吵了一架,从此分道扬镳。
然而楚凌沉却没有追问。
他只是低垂着目光,轻缓地擦干了她指缝里的血,仿佛这世上只有这一件事是他在意的。
寂静蔓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夜色中才响起楚凌沉低哑的声音。
他道:“好。”
第122章 我没力气了
颜鸢不是很理解这声“好”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伤得好伤得棒的意思吧?
但她也没有空思考,因为掌心传来一些痒痒的感觉,那是楚凌沉的指腹正轻轻摩挲着她的伤痕,那种感觉很是微妙,有些酥痒又有些怪异。
颜鸢僵硬地抽回手:“我没事……不疼了的。”
楚凌沉的手掌落了空,但他也没有恼火,只是安静地温驯地低着头。
颜鸢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楚凌沉,干咳一声道:“天色已晚,此地并不安全,陛下是不是可以把暗卫召出来了?”
若要说试探,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暗卫变成侍卫,足够吓退这里的三流打手们,他们可以趁着夜色进去栾羽坊再探查一番。
楚凌沉却没有反应。
他不仅没有反应,反而眼睫低垂,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踟蹰的表情。
颜鸢:“?”
楚凌沉眨了眨眼,低道:“没在。”
颜鸢一怔:“没在是什么意思?”
楚凌沉淡道:“没在便是没在的意思。”
颜鸢:“???”
颜鸢抬起头看着楚凌沉。
她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不然堂堂国主出宫,只身涉入险地,这种愚蠢的事情发生过一次难道还不够?
她已经不是宁白,也没有第二条命给他挥霍了。
楚凌沉在她的注视下,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颜鸢:……
颜鸢:…………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入宫。
颜鸢吸了口气,含恨看了一眼栾羽坊,转过身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楚凌沉在原地看着颜鸢的背影,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去哪里?”
“下山。”
……
颜鸢已经没有力气了。
除了下山,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知道楚凌沉就跟在自己的身后,不远不近地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像是狼跟着自己的猎物。
颜鸢当然不是猎物。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楚凌沉。
楚凌沉于是慢慢地到了颜鸢的面前,他靠得很近,低头看着颜鸢的额头,呼吸就落在颜鸢的发顶,目光很安静。
颜鸢皱着眉头道:“圣上来时可有马车?”
楚凌沉轻道:“有。”
颜鸢松了口气,总算这狗皇帝带来的总还有好消息。
山脚下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颜鸢松了口气,想要爬上马车,身体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慌乱间她抓住了马匹的缰绳。
楚凌沉倏地握住了颜鸢的手腕:“你……受伤了?”
颜鸢摇头:“没有。”
楚凌沉低道:“那为何……”
颜鸢轻喘了口气:“我没力气了。”
马车上悬挂着两盏灯笼,照亮颜鸢苍白的脸。
她依托着楚凌沉的支撑稍稍喘息了片刻,便一鼓作气,艰难地踏上了马车,然后扶着车窗喘气。又过了片刻,她才掀开了车帘缓缓走进了马车里。
楚凌沉看着颜鸢出神,目光中带着些许困惑。
只是简简单单的上马车,她却拆分了好几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仿佛要费尽全身的气力。
“快走吧。”
马车里传出颜鸢的声音。
楚凌沉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发现她没有坐在车座上,而是坐在了马车的地板上,她的双手枕着车座,头颅搁在了手臂上。
楚凌沉:“你……”
颜鸢闷着的声音响起:“我没力气驾车了。”
楚凌沉低道:“我来。”
颜鸢又道:“先去城中找……还开着的成衣铺……然后找客栈投宿。”
楚凌沉道:“我先带你去休息。”
颜鸢坚持:“先去成衣铺。”
楚凌沉看着她虚弱的模样,沉默片刻,轻声道:“好。”
马车缓缓启动。
颜鸢已经昏昏沉沉想要睡过去。
这时候席地而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她可以把身体完全放松,不必担心失去平衡,头还可以在座椅之上找到个相对舒适的位置。
她就这样睡了一路,醒来时,感觉身上力气已经恢复了不少。
此时夜色已经深沉,马车徐徐停靠在一家成衣店门口,楚凌沉停妥了马车掀开车帘,想要搀扶颜鸢下车进店,却被颜鸢用诡异的目光看了一眼。
楚凌沉迟疑道:“不是你要来么?”
颜鸢叹息:“我身上有血。”
楚凌沉皱眉道:“又如何?”
颜鸢:“……”
颜鸢实在没有力气和他解释,她现在的身份是杀人犯。
即便师出有名,但是在官府介入之前,她仍然斗殴杀人畏罪潜逃的罪犯,只要带着这一身血不论在城中做什么都是寸步难行的,他居然还想让她堂而皇之去店里买新衣服?
他这杀人完全不当回事的脾气,还真是上位者的狂傲啊。
颜鸢觉得头痛。
她一头痛就脾气不好。
在颜鸢彻底发火之前,楚凌沉识时务地开了口:“那你需要什么?我去买。”
颜鸢道:“一身男装。”
楚凌沉一怔,定定看着颜鸢。
颜鸢只当他没有听清楚,解释道:“你只需告诉店家,十五岁的少年郎穿的衣裳便可。”
楚凌沉依然没有动,又过许久,他才低眉道:“好。”
……
楚凌沉下车去了成衣店。
颜鸢又在车里浅浅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月亮已经高升,她感觉力气起码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身体还有些疲软,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颜鸢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两年前她当街追了一回盗匪,也是差不多的体力耗尽,那次半夜醒来,她可是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吐出一口血才总算喘过气来。
而这次同样是力竭,身上的感觉却只有疲乏,接连睡了两觉之后,居然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次居然就这样安然度过去了吗?
是因为洛子裘的药方,还是天漏草?
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颜鸢试着伸展了一下拳脚,发现并非幻觉,她是真的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力气。
顿时她胸口的闷气也跟着消了一半,毕竟没有这位大方的东家,她的旧疾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她在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对他道个谢,可是她的东家却迟迟未归。
是遇到了什么事么?
颜鸢心中担忧,又不敢轻易进店去找,只能掀开了车帘焦躁地盯着店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