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无法呼吸,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她不知道现在与刚才有什么区别。
但好像什么都不一样。
与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样。
刚才她还可以冷静思考,现在她的身体里只有陌生的慌乱。
颜鸢胡乱挣动,唇却被贴合得更紧,她狼狈地吸了口气,想要逃离却发现身体被楚凌沉圈在了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所知所感唯有楚凌沉。
完全清醒的楚凌沉。
意识到这一点,颜鸢忽然感觉到身体里涌动过一股难以言说的知觉。
这感觉太过陌生。
抽出的手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颜鸢只是胡乱抓了一把,手指尖传来异样柔滑的触觉。
楚凌沉的呼吸一顿,低声含混道:“……疼的。”
颜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楚凌沉的发丝。她的掌心有汗,此刻那些发丝正穿梭在她每一根手指缝里,缠缚住她的行动。
颜鸢怔了怔。
努力地想要解开那些发丝。
楚凌沉的呼吸忽然间变得无比凌乱与粗重。
他忽然开了她的唇,低声喝止:“别动。”
颜鸢的手还在努力中,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下了动作。
被褥之下,手腕被楚凌沉握住,她整个身体陷入楚凌沉的拥抱。
可是头发……
颜鸢艰难地想要看一眼自己的手,却被楚凌沉恶狠狠地钳制住了所有动作。
楚凌沉沙哑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响起:“不想天漏草白喝,就别动。”
颜鸢顿时不敢动了。
楚凌沉的额头抵着颜鸢的肩膀,忽然之间露了一些低哑的笑音出来。
“睡吧。”他轻道。
“……”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睡得着???
楚凌沉已经闭上了眼睛。
颜鸢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近在分寸的楚凌沉,看着看着,最后竟然真的生出了一丝困意。
昏昏沉沉间,梦境浮沉,记忆错乱地交织。
一会儿是山洞里红着眼睛的少年,一会儿乾政殿里冷笑的楚凌沉,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化作了一摊泡影,她便在这泡影之中徘徊迷走。
等到一切都清晰时,天已经大亮。
楚凌沉早已经不见踪影。
颜鸢在浑浑噩噩听见了一丝声响,睁开眼睛发现床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见她转醒,惊喜地露出了笑脸:“娘娘您可算是醒了!”
尘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颜鸢的思绪还有一些迟缓,眼睁睁地看着尘娘拉过了自己的手腕,仔仔细细把了脉,而后又把她的衣袖拉扯下来了一些,遮住露出的手臂。
颜鸢:?
尘娘紧接着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颜鸢这才发现尘娘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儒袍的男子,正是洛子裘。
尘娘似乎对他颇为顺服,毕恭毕敬地请他坐到了床边:“有劳洛御医了。”
洛子裘便朝着颜鸢颜鸢行了个礼,眼睫弯成了明媚的笑弧:“听闻娘娘气血有亏,微臣特来为娘娘号个平安脉,以便后续调整药方。”
颜鸢犹豫了下,朝他伸出了手。
毕竟洛子裘的心是黑的,医术却是真的,这次她在翠微山上动了手,却只睡了几觉就扛了过去,洛子裘与天漏草都功不可没。
洛子裘眯着眼睛把了一会儿脉,却迟迟没有开口。
颜鸢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怎么,很严重?”
难不成她现在觉得无碍,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
洛子裘勾了勾嘴角,笑着摇头:“不严重,气血大亏总是没有那么快可以补上的,只不过……”
颜鸢的心悬在半空:“只不过如何?”
洛子裘淡道:“陛下有些不懂事。”
颜鸢一头雾水。
这关楚凌沉什么事?
她迷迷糊糊抬起头,却见到尘娘站在洛子裘的身后满脸通红,顿时颜鸢也明白了洛子裘的话中意。
颜鸢:“……”
好在洛子裘很知趣地告退了。
颜鸢依旧窘迫得不想抬头,目光在床上四处游走,忽然间瞥见床头边放着一堆墨绿色的布料。
她把那堆布料拎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身衣裳。
一身……呃,男装?
尘娘犹豫道:“这是陛下为娘娘备下的衣裳。”
她也很少彷徨,阮竹早已经备好了精心挑选的衣裳,可清晨时陛下却交给了她一身男装。她不是很懂,这是要娘娘女扮男装的意思吗?
尘娘犹豫间,颜鸢已经熟练地束好了胸。
她本来也无所谓男装女装,只是当她穿好一身男装,束起男子的发髻,看见镜子里彻头彻尾的少年模样时愣了愣,看了许久还不记得扣上护腕上的皮扣。
楚凌沉便在这时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托起了她的手腕,低垂着眉目,替她一点一点扣上皮扣,神情安静而又专注。
他显然……是练过了。
昨夜还不会解的皮扣,今日已经很熟练。
颜鸢呆呆地看着楚凌沉的侧颜,一个怪诞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楚凌沉他喜欢看她着男装?
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他昨夜激动得有些反常,该不会是因为见了她男装模样吧?
“…………”
……
前因后果忽然串联了个通畅,颜鸢的脑袋乱糟糟的,一直到坐上马车,她的思绪还在反复揪斗:
倘若事实如宋莞尔所说,楚凌沉放在心上的死人难道是宁白?
可她和宁白……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这局面都无解,颜鸢最终选择放弃,她叹了口气,抬起头问尘娘:“你是昨夜过来的么?小鱼和阮竹还在龙隐寺?”
尘娘愣道:“回娘娘,奴婢是前天凌晨赶赴客栈的。”
颜鸢一头雾水:“前夜?前夜不是还在宫里吗?”
尘娘:“娘娘?”
颜鸢的头胀痛不已,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忽然间电石火光般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试探问:“今日是初几?”
尘娘迟疑道:“回娘娘,今日是十七,您在客栈已经昏睡了两夜。”
颜鸢:“………………”
……
马车缓缓停靠在翠微山脚下。
颜鸢走出马车时,栾羽坊的老老少少都已经齐刷刷跪在了山脚下,她们身后站着一列灰骑打扮的守卫,守卫手中还牵着十数条膘肥体壮的猎犬。
颜鸢的目光与猎犬交汇。
猎犬们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
颜鸢:“……”
颜鸢冷漠地移开视线。
哼。
楚凌沉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了颜鸢的身旁,目光转向灰骑守卫:“如何?”
灰骑首领道:“回主上,山上人员已经清理干净,尽数劝走了。”
颜鸢:“……”
他生得满脸胡子孔武有力,身后带着十几条猎犬和精壮的手下,让人一点都不好奇他是如何劝服那些债主和打手们离开的。
倒是栾羽坊的女眷们红了眼睛,跪在楚凌沉与颜鸢的面前千恩万谢。
洛子裘便温声温气地告知她们:“可并非免债啊,只是给你们几年喘息的时间,该还的债和利息还是分文不能少的。”
洛子裘的声音也温文尔雅:“你们大约也能猜到我们的身份,所以尽量不要存了逃跑的心思,否则丢了钱财还是其次,丢了别的可就难办了。”
女眷们哆哆嗦嗦,不断磕头:“贵人请放心,草民感念贵人恩德,断不会逃跑的!”
天大地大,却少有女子的容身之处。
留在栾羽坊,尚有栖身之地,尚能一技傍身,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们哪里还敢奢望其他?
洛子裘笑得温柔:“那便辛苦姐姐们了。”
颜鸢:“……”
斯文败类,大抵如是。
……
安顿好了绣娘们,也到了要回宫的时候。
颜鸢又回到马车上,这一次楚凌沉与她同乘,颜鸢心里乱成麻绳,一路上都低着头。
马车穿行过帝都城繁华的街巷,阳光落进马车的窗户里,在颜鸢的膝盖上落下点点光斑。
颜鸢伸手触了触那些光斑,心中犹豫不定。
下次出宫,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何况宁墨治好了病,很快就会回西北。
机会只有一次。
她不想放过。
颜鸢心中下了决定,抬起头对楚凌沉道:“陛下,臣妾可以在城中再多留半日么?”
楚凌沉低道:“去哪里?”
颜鸢道:“臣妾的家从其实还未离京,他们在医馆……”
话说一半,颜鸢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楚凌沉的目光瞬间晦暗,马车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颜鸢眨了眨眼,干巴巴道:“陛下若是愿意……也可以一同前往?”
第128章 宁墨
要带楚凌沉去见宁墨么?
颜鸢一路上都在慎重思考这个问题。
她入宫时为了尽可能地少惹麻烦,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胆小孱弱的病弱千金,如今这拙劣的外衣已经荡然无存,隐瞒宁墨的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性。
侯门将女养个狼有什么奇怪的?
更何况宁墨那小东西,它全身上下其实像狼的属性已经几乎要磨灭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狗。
“陛下要一起去吗?”
颜鸢认真问楚凌沉。
与其等他派人跟踪,她还不如省一些力气,直接带他一起。
楚凌沉阴沉的脸色微微僵了僵,迟缓了片刻才道:“怎么,你想要带孤去见你的故交?”
颜鸢微微愣了愣。
她不知道楚凌沉故交两个字是哪里听来的,不过狼生性高傲,与人也确实培养不出主仆的情分,宁墨与她的情分也确实称得上是朋友之谊,说是故交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颜鸢干脆点了点头:“是,它近来生了病,顺道入京治病,臣妾想趁今日探望它。”
楚凌沉似是没有想到颜鸢这样干脆承认了,顿时脸色更阴郁了。
“久别重逢,不该好好诉一诉旧情,孤去不会不便么?”
他的嘴唇微抿,声音冷淡,还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颜鸢沉默了。
她只是不计较,不是蠢,当然听得出来楚凌沉话语间的尖刺。
这狗皇帝已经满脸写了“我要找茬”,她若再与他纠缠才是自掘坟墓。
她干笑道:“是臣妾鲁莽,确实有些不便,多亏陛下心细提醒,臣妾拜谢陛下。”
颜鸢的嘴角上扬起虚伪的微笑,朝着楚凌沉躬身行了个礼。而后她掀开车帘,借着楚凌沉的名义对着车夫报了医馆的地址,便干脆再也没有进马车。
反正她现在身着男装,抛头露面方便得很。
马车里,楚凌沉坐在暗影中。
风吹动车帘,颜鸢的背影沐浴着阳光,在他的视野中若隐若现。
他盯着她许久。
最终恼怒地喘了口气。
……
午后时,马车终于停靠在目的地的门口。
颜鸢如今手脚轻便,车刚停稳就跳下了马车,目光在热闹的街市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传说中的帝都城最大的医馆。
楚凌沉缓缓掀开车帘,面无表情地走在颜鸢的身后,无声无息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颜鸢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孤姑且赏脸,你最好别问”的意思。
不过颜鸢眼下没有空去细究,她心中充满了雀跃,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医馆的大门。
这家医馆倒也不是兽医堂,而是给人看病的,只不过里头的一位名医是他爹爹旧部。这位名医当年在边关时他身为军医,曾经圈养了一窝狼群,成功驯化了一部分,因而对如何诊治雪狼这种动物,有着丰富的经验。
颜鸢带着楚凌沉进了医馆。
医馆的药童热情迎上来:“请问这位小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小公子称呼的自然是颜鸢。
颜鸢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被称呼,有些不太习惯,愣了片刻才道:“我来探病人。”
药童笑起来:“原来是探病,小公子可有拜帖?”
颜鸢道:“没有拜帖。”
药童迟疑道:“那小公子可有病人的名姓?小的为公子去问一问病人是否见客也是可以的。”
颜鸢想了想道:“叫宁墨。”
名字出口的一瞬间,颜鸢感觉到脊背上传来一抹冰凉。
她回过头,发现是楚凌沉的目光。
颜鸢不知道这狗皇帝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当没看见,转头问药童:“……可能问它有些不便吧?”
药童听见宁墨的名字一愣,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盯着颜鸢的脸看,就这样审视了好久,药童匆匆忙忙从柜上下来:“是小的眼拙了,原来是颜小姐,颜小姐要见宁墨自然是不用询问的。”
他对着颜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颜小姐请。”
颜鸢点点头。
她出宫之前派人送过一封信,看来这医馆的药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药童领着颜鸢走到了医馆的后院。
后院里亭台楼阁,一派江南之风,亭台的深处毗邻着一个湖泊,湖泊之上有一条杨堤曲径通幽,延展着通往湖心一座小岛。
堤前筑起了一道铁栏。
药童在铁栏前停下了脚步,满脸歉意道:“颜小姐恕罪,小的只能送到这儿了。”
颜鸢笑起来:“没有关系。”
她原以为宁墨要被锁在笼子里了,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实在是令她喜出望外。
药童说完便往来路折返。
颜鸢还沉浸在眼前的风光中,一张脸上盛满了明媚的笑意。
楚凌沉只觉得那笑容刺痛眼睛,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陛下可要同去?”
颜鸢回头问楚凌沉。
宁墨虽然性情温和但毕竟是狼,要是一不小心把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帝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楚凌沉低着头颅,默不作声。
颜鸢便道:“一起去也行,不过陛下最好走在臣妾身后,切记不可越过臣妾,可以吗?”
楚凌沉依旧没有回应。
颜鸢便当他答应了,正想要往前走,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