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沉低沉道:“他是何反应?”
洛子裘勾起嘴角:“他挟持了灰骑的首领,索要同袍未遂,便大打出手打伤灰骑队友后遁逃。见薄营出身的人大多擅长追踪,他查访到这里应该花不了多少时辰,陛下若不想见他……”
楚凌沉的呼吸一滞:“你说他索要的人……”
洛子裘轻声道:“他的同袍,见薄营小将……宁白。”
第126章 今夜是十五
洛子裘的心中也预留着一些不真实感。
他是个谋士,谋士从来不相信无证的论断,更何况是颜侯之女和边境小将为同一人这样荒诞不经猜测。
洛子裘曾经以为这是楚凌沉的一厢情愿。
毕竟他已经在悬崖边苦苦支撑了许多年,可希望与绝望却一个都没有降落。他枯等着,也死去着,就像是一头伤重的野兽,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腐烂出白骨。
直到新后入宫。
这头野兽居然睁开了眼睛。
洛子裘是医者,自然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楚凌沉困顿焦躁,看着他行差走错,看着他因颜鸢而生出没有缘由的揣测……
而如今,最不可能的结果得到了验证。
楚凌沉却也没有如他想象中般狂喜。
他的脸上并无喜悦,也无其他。
他只是低着头,眼睫与肩膀都低垂,身形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就这样静默了许久,他开始往回走。
“圣上。”
洛子裘低声开口。
楚凌沉停下脚步,回望洛子裘。
洛子裘道:“秦见岳……”
楚凌沉定定地看着洛子裘,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就这样静默了片刻,他才缓缓道:“明日回宫。”
洛子裘勾起嘴角:“属下明白。”
果然是他楚凌沉的做派。
洛子裘目送着楚凌沉的身影走进客栈,而后招来了店小二上了一壶热茶,独自坐在花架下赏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到三旬,一个暗影悄无声息地落到院落内。
洛子裘问暗影:“怎么样,抓到秦见岳了么?”
暗影是灰骑一名小将,他的眼睛上还带着青灰色的瘀痕:“没有,那小子打伤了我们不少人,追捕他的人手有限,他又极擅长逃遁,所以……没擒住。”
提起秦见岳,灰骑小将还是满脸愤愤不平:“他断了一条胳膊,本来强行抓也能抓住,但首领惜才,怕伤了他根骨舍不得下重手……”
灰骑小将气得咬牙切齿:“可那小子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他们和秦见岳好歹也算是在边关同行了不少时日,虽然可能比不上他那个见薄营的同袍之谊,好歹也算是新战友,谁能想到他下手居然一点情面也没留?
真是个养不熟的孽障啊!
可别再被他给逮到!
洛子裘:“……”
洛子裘沉默片刻道:“你来时确定没被他反追踪吧?”
灰骑小将冷着脸:“不可能。”
真这么轻易就被反追踪,他现在就可以当场切腹。
洛子裘憋着笑道:“今夜看得紧一些,把猎犬都带上,能擒获秦见岳最好,要是抓不住……”
洛子裘眯起了眼睛:“那就引开他,引得越远越好,最好能够重回雪原。”
灰骑小将一愣,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忍了忍,还是开了口:“大人,圣上不见我们了吗?”
他们本来就是在雪原寻尸的,几日之前忽然接到了君上的急召才日夜兼程赶回帝都城,如今君上的面还没有见到,怎么就忽然被打发走了?
洛子裘回头看了客栈一眼:“嗯,圣上他改主意了。”
洛子裘道:“抓住秦见岳后,送他一壶酒,就说是我请的。”
灰骑小将瞪大了眼睛:“不往死里揍就算了,还要赏这小畜生酒???”
洛子裘道:“嗯。”
毕竟惨是真的惨。
……
客栈内,颜鸢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
她近来多梦,力竭沉眠时更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就连睡梦中都是极其吃力的。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雪原的山洞里,她清理完了一帮吵人的猿猴,又带着楚凌沉回到山洞里,本来是想要好好睡一觉,可无奈楚凌沉这厮一声一声吵人清梦。
这只是个梦境。
颜鸢半睡半醒着告诉自己。
可楚凌沉实在是太烦人。
她在睡梦中红着眼睛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楚凌沉红着眼睛,目光里映衬着温暖的篝火,直勾勾看着她,低道:“睡不着。”
梦中的颜鸢抓狂了:“睡不着就闭着眼睛啊!”
楚凌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旁,而后便把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按进了怀里:“抱着兴许就能睡得着了。”
颜鸢的额头撞上楚凌沉的肩胛骨,却没有一点疼痛。
果然是在做梦。
颜鸢抬起头看着楚凌沉。
他的脸也不是她记忆中少年的脸,眼瞳中没有了困兽的桀骜,倒有一些莫名压抑的光亮。
颜鸢问他:“只是抱着就可以睡着了吗?”
楚凌沉盯着颜鸢的眼睛,轻声道:“差一点点。”
差一点什么?
梦中的颜鸢一头雾水,愣愣看着楚凌沉。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楚凌沉的呼吸便落在了她的眼睫上,温凉的唇轻轻触上她的唇尖,轻轻辗转。
“……”
“…………”
“………………”
心跳炸裂的一瞬间,颜鸢从梦中惊醒。
她惊魂未定,意识也有些模糊,迷糊间四处张望,忽然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颜鸢:……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做噩梦了。
楚凌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床边,此时正睁着眼睛幽幽看着他,就像蛇盯着猎物,他的目光中压抑着深沉暗潮,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息。
颜鸢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目光与目光交织。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会被猎杀。
或是被拖入深渊。
可是那样的凝视只有一刹那,下一刻楚凌沉就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眼的时候,眼瞳中已经只剩下了一片淡淡的温凉。
方才的狰狞与压抑,仿佛不复存在。
错觉吗?
颜鸢愣了一会儿,缓缓地支起身体。
低头时她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穿着干净的亵衣,顿时呼吸一紧。
这衣服……
楚凌沉淡道:“不是我换的。”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语调缓缓的,听起来倒是比平日温和。
颜鸢被撞破了心事,顿时尴尬地避开了视线。
她也不是特别扭捏之人,事急从权,换一身衣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她忧心着肩膀上的旧伤疤被看见,既然不是楚凌沉换的她也就放心了。
颜鸢睡得有些迷糊,朝着窗外探望,顿时一愣。
天居然还没有亮?
楚凌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在想什么?”
颜鸢踟蹰:“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天还没有亮吗?”
她在梦中辗转了许久,醒来时身上的疲惫都已经消失了大半,居然睡过去了一小会儿吗?
楚凌沉淡道:“不久。”
真的不久吗?
颜鸢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或者是记忆出现了偏差,也许之前投宿时根本不是后半夜?她本能地伸手用力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今日是……”
楚凌沉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粗暴的行为,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指尖,露出手心的伤疤。
他低眉看着伤疤,面不改色道:“十五。”
颜鸢:“……哦。”
这其实是个愚蠢的问题。
颜鸢心想。
她身上出了许多汗,一身亵衣已经湿了一半。好在楚凌沉又召来了店小二重新准备了浴桶与热水。颜鸢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目光能够看见窗外,刚好看见一轮满月西斜。
大概真的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吧。
颜鸢悄悄揉了揉肚子。
又或者是身体出现了状况。
她明明记得睡前才酒足饭饱的,只是小憩了一觉,醒来居然又饥肠辘辘的,简直是前胸贴后背。
她草草沐浴完毕,湿漉漉地走出屏风,发现外间的桌边又已经放了一份清粥小菜,楚凌沉坐在桌边,颀长的指尖握着瓷白的汤匙,把它轻轻放在粥碗中。
颜鸢走到桌边坐下,迟疑地吃了一口粥:“苦的。”
粥大概是药膳,里面居然是一股药味儿。
楚凌沉淡道:“忍着。”
颜鸢实在是饿了,只能屏住把那碗粥灌进喉咙里,又连喝了好几杯茶,才压下口中那股令她寒毛林立的苦涩味。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变成菜青色了。
楚凌沉抿着嘴,目光专注地盯着颜鸢,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愉悦。
颜鸢:“……”
天还没有亮。
颜鸢选择转身直接回到床上。
楚凌沉跟着她到了床边,他看了她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就躺倒了她的身边,幽静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安静地缠缚。
又是这样的目光。
颜鸢的呼吸顿了顿。
在她开口之前,楚凌沉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躺在她的身侧,长而密的眼睫阖下,安静得连呼吸都不可闻。
颜鸢:“……”
今夜是十五,总归也没有理由赶人。
颜鸢也闭上了眼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努力了许久,还是一丁点困意都没有,只能徒劳地睁开眼睛,盯着楚凌沉近在咫尺的脸。
她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不期然地,梦中的景象又重回到眼前。
颜鸢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屏住呼吸,悄悄地挪远了一些,停顿了一会儿发现楚凌沉没有反应,她小心地把被子也偷偷往自己身上扯了一点点。
再抬头时,颜鸢发现楚凌沉睁开了眼。
“……”
“……”
被抓现行,说不尴尬自然是假的。
颜鸢干咳了一声道:“我……我好像睡够了,睡不着。”
楚凌沉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盯着她。
颜鸢忽然间意识到她一直觉得的怪异是什么了:今夜的楚凌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却沉默异常,从她醒来到现在几乎没有说过完整的话。
他还是在生气吗?
因为她之前的隐瞒,还是因为她不肯回客栈,或是让他当车夫?
颜鸢的思绪纷乱。
楚凌沉便在这时安静地眨了眨眼。
被褥之下他的手指挪了挪,找到了颜鸢的手指轻轻扣上。
颜鸢不明所以,只觉得掌心蔓延异样的知觉,她想要低头去看,手指已经被楚凌沉的手牵引着落到了她耳侧。
手背磨蹭过被褥,传来冰凉丝滑的触感。
楚凌沉已经俯身在她的身上,柔软的发丝就垂落在她的裸露的手腕上。
“既然睡不着。”
楚凌沉压抑着呼吸,轻声道,“不妨做点十五该做的事情。”
第127章 别动
十五应该做什么?
颜鸢的思绪如同一团浆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楚凌沉已覆上了她的唇,温热的触觉与梦中所见重叠。
楚凌沉的气息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呼吸与心跳在这一刻彻底错乱了起来,连带着痛觉在唇上泛滥。
这似乎称不上一个吻。
更像是恼羞成怒的博弈,或是单方面的泄愤。
“唔……”
颜鸢吃痛,抽回被束缚的手。
楚凌沉终于退开了一丝丝缝隙。
他粗重地喘息着,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目光,死死盯着颜鸢。
他的眼瞳如同深潭泥沼,仿佛要把颜鸢吸入进去,又仿佛是有着累世的仇怨无处宣泄,想要把她的骨肉一寸寸剔净,揉碎咽尽。
我们有仇吗?
颜鸢盯着他的眼睛想。
可她和他哪来的深仇大恨?
颜鸢心中有了疑团,慌乱与旖旎便一同消散,于是那半寸的距离仿佛又变得十分遥远。
于是她不再挣扎,只是困惑地看着楚凌沉。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
他低声叫她的名字:“颜鸢。”
沉默了片刻,他才低道:“你好像不怕。”
颜鸢还浸身在困惑之中,她不太明白楚凌沉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呆滞得就像一颗刚刚冒出土壤的蘑菇。
她虽没有出声,但却用行动表示了她的态度。
虽然有些无措与困惑。
但她并不害怕。
她一颗畏畏缩缩的蘑菇,平常在宫里谨小慎微,唯有在此时却是胆大得很的,因为她曾经是宁白,性命都曾交托过,又何惧其他。
楚凌沉忽然急促地喘出了一口气,气息在他的喉咙底变成了一丝笑音。
颜鸢越发迷惑,她其实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笑了,毕竟他也不常笑,但有一点是她可以确定的。
他好像,忽然又不生气了。
阴沉的眼神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地柔软了下来。
他低下头,额头触碰到颜鸢的额头,轻声道:“不是折辱。”
颜鸢不明所以。
楚凌沉低垂下眼睫,又覆上颜鸢的唇:“从来不是……”
从来都不是折辱。
只是生气,以及……害怕而已。
颜鸢的身体微僵,因为楚凌沉变换了姿势,整个身体都覆盖上来。
她才惊觉原来方才楚凌沉的动作虽然凶恶,但一直支撑着自己身体,与她保持着些许的距离。而此刻他像是忽然放弃了一般,整个身体都倾轧在了她的身上,温凉的身体彻底笼罩了她。
这是前所未有的负重与亲近。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凉的唇以最直接的姿态与她相抵,缓慢地辗转。
温凉的气息逐渐变得热烈,衣料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再没有比这更加焦灼的酷刑。
她发现自己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味,也不知道是她方才的药粥残留,还是他本身就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