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楚惊御,他正举着酒杯遥相敬酒:“想当姐妹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母后您说呢?”
他的话音未落,席上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今日能坐到这席间的少有真蠢笨的人,岂会不知道楚惊御的言下之意:既然做不了娘胎里的姐妹,还可以后天嫁成姐妹。
自古以来就没有无缘无故出使邻国的公主,既派出公主赴宴,那位女帝多多少少是存了和亲之意的,她既未明说,那和亲与否便是在看太后与圣上的意思。
一时间席上只剩下了淡淡的丝竹之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
太后温和的声音才响起来:“御儿休得无礼。”
她虽训斥了楚惊御,然而眉宇间却没有恼怒之色,反而满脸和蔼地转向了月容公主:“御花园中有几株梅花,花开正盛,公主若是在宴场待得无趣,不若哀家让沉儿陪伴公主去赏梅,如何?”
所有人的呼吸皆是一紧。
那便是……有意接受和亲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楚凌沉的身上,毕竟光有太后属意还不够,和亲最重要的还是圣意。
彼时楚凌沉显然也是被月容公主吸引,听见了太后建议后,他的眼睫眨了眨,静默了片刻之后,嘴角扬起了少有的笑意。
他轻道:“可以。”
月容公主大方道:“陛下请。”
楚凌沉与月容公主双双离开宴场。
颜鸢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娘娘……”
阮竹担忧的声音响起。
颜鸢摇摇头,示意阮竹自己并无大碍。
她了解楚凌沉的脾气秉性,他行为反常的原因,大抵还是因为那位月容公主的长相。
与其说这位月容公主长得像颜鸢……
不如说她长得更像另一个人。
宁白。
……
楚凌沉与月容公主一走,颜鸢便成了这宴场上的尴尬人。
她趁机向太后请辞。
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不用多说。
太后温和道:“鸢儿寒疾缠身,早些回寝宫也好。”
颜鸢轻道:“多谢太后。”
她带着阮竹缓缓走出宴场,路过宴场门口的指引太监时,她低声问他:“可是方才指引月容公主进花园的公公?”
太监行礼:“正是。”
颜鸢问他:“公公可知月容公主入宫门时带了多少守卫?”
太监道:“回皇后,六名守卫,一名女史,还有两位并未入宴场。”
……果然。
颜鸢按捺住纷乱的心跳,不着痕迹地离开宴场。
御花园里数目众多,虽然要藏人并不难,但这毕竟是晏国皇庭,是不可能任由晋国人在花园里埋下暗卫的。
假如月容公主带的不止是那四个守卫的话……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其他守卫被留在了宴场外围备用。
颜鸢按捺着心思边走边查看,耳畔阮竹还在碎碎叨叨低语着:
“娘娘莫要伤心。”
“圣上不过是礼节性地去作陪一下而已,说不定是看在她与娘娘容貌相仿的份上。”
“奴婢瞧她看娘娘的眼神不大对,娘娘寿宴之前最好不要见她,奴婢总觉得容易有事端。”
寂静的夜里,阮竹的声音拖得意味深长。
眼看前面就是御花园的尽头,颜鸢放缓了脚步。
“不过娘娘不用怕,奴婢打听过了,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金枝玉叶。”
“她压根不是那位女帝亲生的女儿,女帝与先帝成婚多年无所出,她是女帝的孪生姐妹的女儿,不过仗着与姨母关系亲厚,所以才被封了个公主。”
彼时颜鸢站在御花园的边缘,皱着眉头在原地犯愁。
阮竹回过了神,担忧道:“娘娘?娘娘可是冷了?”
颜鸢摇摇头道:“本宫无碍,本宫只是想要再走一走。”
前面就是花园的尽头,出了御花园,今夜便是无功而返,可是如果再折回去……她又确实没有的理由。
怎么办?
颜鸢在原地踟蹰。
正当她无计可施之际,她身后忽然响起一阵OO@@的声响,紧接着树枝晃了晃,一团白色的绒球从灌木丛中探出了身子。
夜色中,白色的绒球竖起长耳朵。
目光与颜鸢相交。
颜鸢:“……”
绒球:“……”
白色的兔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
颜鸢试探道:“……浮白?”
绒球忽然拔腿就跑!
黑夜之中它的速度极快,就像是一道鬼影一般朝着前方冲刺而去。
颜鸢来不及多考虑,便借了一些轻功飞身向前,一把提起了那只兔子的脖颈――果然,脖子上挂着小小的香坠,是楚凌沉那只蠢兔子没错。
“娘、娘娘……”
颜鸢转身交代:“你先回去,本宫还一下兔子就回。”
话音未落,颜鸢已经抱着兔子融入了夜色中。
阮竹提着灯站在原地,全身僵硬得就像稻草人。
冷风吹过,她脑海中混乱一片。
刚才……
刚才她是不是看错了???
……
彼时颜鸢已经深入了御花园。
她并非全然没有目的的找寻,方才那四个守卫被月容公主留在了宴场,那么剩余两个很有可能会跟上月容公主,守在她和楚凌沉赏梅的地方附近。
整个御花园里,梅花盛开的地方只有一处。
花园深处的湖畔。
颜鸢抱着兔子慢慢前行,却始终没有见到余下两个守卫的身影,不知不觉湖畔已经近在眼前。
当时皓月当空,凉风送来阵阵梅花暗香。
楚凌沉与月容公主就站在湖畔旁,他们看起来很是和睦的样子,花前月下人影成双。
是因为找到更像宁白的人了吗?
还是仅仅因为,一见便已投缘?
颜鸢森森盯着他们,不知为何胸口涌动起难言的滋味。
明明在宴场上都未曾有过的情绪,却在这一刻的月色下如同深夜的雾气,悄然浸润到了满身。
她眨了眨眼,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兔子。
就在这走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什么人?”
冰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第134章 连兔子都不如(重写版)
寂静的夜,颜鸢抱着兔子沉默。
黑暗中,有人点亮了火折子,微茫的光亮照亮了小小的灌木丛。
许是看到她衣着华丽,身后的那人的声音明显要比方才温和了不少,但声音却更大了:
“你是什么人?”
“何以跟踪月容公主与皇帝陛下?”
于是湖畔边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警告声,齐刷刷回过了头,朝着颜鸢藏身之地投来目光。
“……”
颜鸢没有办法,只能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她走到湖畔的第一件事,便是借着月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此时霜月朦胧,跟在她身后的两人都穿着长衫儒袍,腰间系着剑客用的那种长剑。
但,都不是季斐。
颜鸢的呼吸顿了顿。
停顿片刻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果然,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完满。
“皇后娘娘?”月夜下,月容公主惊讶道,“娘娘方才不是还在宴场么?可是来寻陛下?”
颜鸢已经收拾好了失落,抬起头温和道:“不是,只是在离场时看到浮白,忧心它走失,故而追了上来。”
此时浮白在她的怀里缩成了一颗球,看不出来是个活物。
颜鸢用手指戳了戳浮白的脑袋。
浮白全身一震,哆哆嗦嗦地竖起耳朵动了动。
颜鸢满意道:“乖。”
这兔子脾气差是差了一些,倒是有一个优点,它十分地识相,比它的主子要稍微讨喜一点点。
彼时楚凌沉正安静地看着颜鸢。
黑暗隐没了他的表情。
倒是月容公主忽然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快步凑到了颜鸢的跟前:“竟是个小兔子!”
她忽然靠近,颜鸢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
月容公主道:“皇后娘娘勿怪,月容自小便喜爱这些带毛的动物,家里光是各种品种的猎犬就养了十几只,每年春秋二季都会进山打猎,每每抓着这种兔子我都要养起来。”
颜鸢愣了愣道:“哦。”
她不想牵引出更多话题,于是干脆回:“本宫不大喜欢猎犬。”
月容公主笑道:“皇后娘娘这等温柔娴静的女孩子,怕狗实乃正常,温温软软抱个兔子更好。”
颜鸢:“……”
颜鸢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兔子那位温温软软的主人。
楚凌沉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月容公主的目光还在浮白身上,她抬头问颜鸢:“我能不能摸一摸它?”
颜鸢有些迟疑,只是她还来不及拒绝,月容公主的手已经探了上来,颜鸢只能半推半就地把浮白交到了月容公主的怀里。
月容公主眉开眼笑:“小东西,真可爱。”
这小畜生居然真的没有反抗,温顺地任由月容公主抱在怀里,还仰起头嗅嗅公主的指尖。
颜鸢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温驯的浮白便张开血盆小口,一口咬住了月容公主的指尖:“吱――!”
浮白的眼神凶恶,忽然转动脖颈,竟然活生生地从月容公主的手指上撕下了一小块血肉。
“啊――”
月容公主惊叫出声。
浮白已经利落地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从黑暗中跑了开去。
“公主!”
颜鸢急忙上前查看月容公主的伤势,她虽不喜欢这位公主,但是她是晋国的使臣,是他们的公主,她就算掉一根头发都是两国的邦交事故。
还好她的伤口看起来虽然可怖,但是实则不深,颜鸢用随身的手绢替她简单包扎了起来,低声道:“对不住公主,是浮白莽撞……”
月容公主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意,很快恼怒就被她强行压下,她勉强笑道:“无碍,小伤而已,此等畜生本来也是不定性的。”
月容公主收回了手,四下探望:“不过它是不是又跑丢了?”
黑暗中只有月光微茫,浮白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两个儒袍守卫迟迟归来,向着月容公主抱拳:“回公主,那只兔子好像跑到了前面一艘船上。”
颜鸢顺着守卫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黑暗中湖畔边,静静停泊着一艘大船。
可那艘船不是已经失火了么?
颜鸢有些走神。
月容公主惊喜得瞪大了眼睛,转头问楚凌沉:“那可是陛下的船?”
楚凌沉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月容公主道:“梅花总归看了无趣,陛下能否陪月容去游湖?”
她见楚凌沉没有反应,便笑着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我晋国多是草原荒漠,少有江河湖泊,月容又久居都城,还未常有机会泛舟湖上,一览风光。”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原本也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余地。
楚凌沉的目光落到颜鸢身上,停顿了片刻,道:“自然可以。”
月容公主的视线随之望向颜鸢:“不知皇后娘娘可有兴趣同行泛舟?兴许还能在船上捡到娘娘的小宠。”
小宠自然指的是浮白。
颜鸢一点都不想和他们一起泛舟游湖。
她既没有兴趣大半夜的在湖上漂着,更加不是浮白那个温温软软的主人,于是她搜空了心思想要找出拒绝的理由:“本宫……”
她还没有来得及找到理由,楚凌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必了。”
颜鸢:“……”
楚凌沉盯着颜鸢淡道:“皇后素有寒疾,不便吹风。”
颜鸢:“…………”
颜鸢麻木脸看着楚凌沉。
这真是她今年听到最搞笑的笑话了。
这狗皇帝曾经逼她在御花园里乘船跳湖,御庭山上湿着衣裙吹山风,挨着冻不眠不休写作业,现在忽然记起来她有寒疾了?
可惜文雅的问候只能放在心里。
现实中的颜鸢只是低头行了个礼,把湖光与月色都留给那对璧人,然后独自踏着月光慢慢地找回程的小路。
一路上的晚风确实有些冷。
颜鸢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
忽然间抑郁的情绪就像潮水,慢慢地浸没了她全身。
她站在原地搓了搓冰冷的指尖,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此时笼盖倾轧着他失落,到底是因为想重逢故人的希望落了空,还是……
因为楚凌沉。
……
接风宴后,和亲的传闻便在后宫前朝一并兴盛了起来。
朝中自然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朝臣们难得意见一致,武将们认为晋国狼子野心,和亲定然只是声东击西之策,文官们则认为民怨未消不宜和亲。
但归根结底,和亲仍是猜测。
就连传说中的蓝城宝藏图,也只是一个传言。
除了看到过女帝国书的太后与皇帝,谁也不知道月容公主身上是否带着传说中的蓝城宝藏图,即便是有,也无人能够断其真伪。
但太后与皇帝对那位晋国公主的态度,却是十分耐人寻味。
太后待那位公主十分亲和,只因公主在宫中无聊,太后便在寿宴前额外定了冬猎的日子,命朝中官员带上自家公卿子弟,届时陪同月容公主去京郊群山狩猎。
于是百官便私下猜测。
莫非当真存在一份阙氏藏宝图?
……
彼时颜鸢正扎在织造司里耕耘。
太后的寿宴在即,织造司百废待兴,她摸鱼的愿望落了空,只能和织造司的女官们一起并肩作战赶制工期,除了累,唯一的感想便只剩下穷。
太穷了。
穷得叮当响。
整个织造司的库房都搬空了,但是准备的寿宴物品却仍比不过往年的气派,金丝银线珠玉宝器还好说,能从一堆残骸里头抠一抠,但是鹊羽兽皮却是真的化作了焦灰。
颜鸢没有办法,只能亲自去内务司催问能否再赊一些。
胖球连郁公公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娘娘诶,本来就是织造司捅出了大窟窿,这突然要填,哪里填得上?奴才只是内务司的小小主管,难道还有动国库的本事?奴才可是连自己的小金库都借给织造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