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铎已经歇息了,本王不忍打扰,便在楼下坐会。”楚臣尊别过头,走了进去。
赵容七转念一想,他看见自己瞧见他在楼下了,才会解释。
赵容七关上门,见楚臣尊已经在书案前坐下。行礼道:“殿下,臣方才去金陵城府衙的回来时,恰巧碰见有两人鬼鬼祟祟驾着马车从后门出去了。我原本想着回来要紧,由于此二人是半夜三更出去且行色匆匆,我便跟着去了。还好我去了,这两个人竟要活埋母女二人,臣想了个法子救了母女二人。”
赵容七如实汇报,她心里想着,或许殿下听了其中缘由就会安心了罢。
“那你这手是怎么回事?”楚臣尊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楞了一下,他原本想问关于屠津友的是,再张口就是这句话,他又觉不妥,想解释一下为何这样问,但又止住了,因为会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赵容七倒是没有多想,笑了一下,“悖臣想着不能冒然去救此母女,我若是直接把他们打晕,怕是第二天他们会大动干戈地搜,到时候咱们可能会暴露。然后我就划破手指,在脸上抹上血,把头发散开,吊在树上把那两个人……咳,给吓晕了。然后在他们脸上画了一些血痕,让他们误以为是鬼附身。”
赵容七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她有那么下人嘛,直接把两个人给吓晕了。
“再说,此二人干的是亏心事,本就心虚,臣只是稍微那么……”赵容七不说了,怎么她感觉越说越显得欲盖弥彰。
“噗”。楚臣尊被她的“欲盖弥彰”的话给逗笑了,“怪不得你回来时脸上有血点。”
赵容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道:“殿下,臣是有意留下这对母女。她们在贾一国的府上被抬出来活埋,定是贾一国的意思,或许咱们可以从这里突破。”
楚臣尊看向窗外,眼角的余光却放在赵容七的身上,这小子倒是精明,甚至有一点老谋深算,不像是一个15岁的毛头小子。“嗯。”
楚臣尊沉思着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屠津友的事怎么样了?”
赵容七猛然想起来此行夜探府衙的目的了。
赵容七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楚臣尊。
楚臣尊接过,纸已经被赵容七的体温给暖热,他微凉的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纸,纸上的字有些乱,想必当时黑灯瞎火地,他着急忙慌的写下的。
许久,楚臣尊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便问:“你将它们抄下来,定有你的用意,不妨说来听听。”
赵容七倒是没有想到楚臣尊会如此说,他竟然知道她的用意,难得。“殿下,这喝醉酒坠江确实会出现上述前五种症状,但是最后一条,嘴唇泛白是未醉酒的状态下出现的,醉酒会使嘴唇呈黑紫。”
第七十二章
“仅凭这一点许是无法证明屠津友的死不是意外。”楚臣尊看着纸,又看向赵容七。
赵容七笑了一下,眉眼都是自信,:“殿下,还有最为明显的一条。若是溺死之人,这仵作定会写上窒息而死,就算醉酒坠江,也是此结果。而且这是最基本要写上的,我跟大理寺少卿安未销相交甚好,常常看他或听他办案,谈论案子,从中获益颇深。偶然一次翻过大理寺的卷宗,臣见溺死而亡这类案子的尸体特征里先写上是窒息而死,因为溺死,必是窒息,这是基本常识。但是此案却没有写。臣在想是不是这个仵作粗心导致,但是臣又翻了翻之前溺死而亡的案件,上面都有写,唯独这个没有写。”
楚臣尊奇怪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仵作发现了什么,迫于权威,不敢直言。
“殿下,臣还有一事,”赵容七见楚臣尊打断思路看着自己,“臣发现这衙门的仵作名为张忠。”
楚臣尊顿了一下,猛然想起来他们进城之前的那个晚上救的人正叫张忠,会不会是重名?这个想法只在楚臣尊脑海中闪了一下就否定了。不可能,那日厮杀的场景还未退去,一个文文弱弱的中年男人为何会派出六个武功高强的人追杀,那日他就感到奇怪,如今这些串联起来就一切明了,定是这张忠察觉了什么并且被迫做了什么,被贾一国疑心就杀人灭口。没想到,如此机缘巧合,竟让他们遇见了。
赵容七见楚臣尊脸上由凝重到轻快,想他必是有了答案,语气中便没有了之前的沉重:“臣还发现张忠已在这个衙门干了好几年了,估计先帝在时就在这个衙门了。”
“所以,张忠在仵作当中是经验丰富了,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楚臣尊呼出一口气,说出心中的答案,“所以,张忠在等着他的线索被发现,在等着我们发现屠津友并非直接醉酒溺死,而是被人打死再丢入河中。”
楚臣尊阖了阖眼,眼中尽是狠戾,语气中也多了分恨气;“果然如此,这件事本王不会轻易放过。”
赵容七低下头,掩过了眼中的想法,她从未见过楚臣尊如此面貌,他狠戾起来有点可怕,不似方才那般明朗,反倒有了些阴沉。
楚臣尊这次闭上了眼,微仰着头,烛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像是神明一般尊贵庄重。
楚臣尊许久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赵容七,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歇息罢。”
“是。”
楚臣尊在屏风后褪下衣物,坐到床边,盯着地面发呆,赵容七从柜子里把被子抱出来,放在床榻南面的长椅上,赵容七简单铺好,直接躺进被窝,闭上眼睛。
床榻与长椅很近,楚臣尊见赵容七并未褪去衣物,轻笑一下,也躺了下来。
两人皆是盯着前方发呆,应该是在整理思绪,毕竟两人心思不同,一个带着秘密任务和怀疑,一个背负家族仇恨和心虚,竟然睡在一间屋子里,多年后两人再回想时,皆是自嘲。
夜静人深,只听得外面西北风呼呼作响,吹得瓦片都想要裂开一条缝,两人虽躺在被子里,身体确是冰凉,心也是冰凉且孤独,因为他们没有彼此依靠,所以,身体是冰凉,心也是冰凉。
第七十三章
金陵城被西北风吹了一夜,直至翌日黎明,城中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郊外,那躺着的两个人被冻了一夜,其中一个昏昏沉沉爬了起来,摸着头看向四周,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这是哪里,自己为何会到这种地方,甚至连自己来自哪里都忘了。
忽然,醒来的那人见不远处有个人在动,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一探究竟,却看那人眼睛下面,嘴角下面有三道血痕,不由得大喊一声,后醒来的人被这叫声惊着了,一看那人脸上三道血痕,也跟着叫了起来,顿时,郊外的林子里叫声连天。
“听说了吗,郊外的林子里闹鬼。”路人甲道。
“怎么没听说,闹开了。”路人乙。
“还疯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是疯叫着跑回来的。肯定是做了亏心事,那脸上还被鬼抓了三道血痕。咦,想想都害怕。”路人丙。
“我知道那俩个人,他们是总督大人的亲娘舅咱们金陵城县令贾一国府上的贾才、贾元。原本那两个人就常以贾县令的命令作威作福,如今,遭报应了。活该得了失心疯。”说外,此人还啐了一口。
“就是,就是……”
“活该那种人遭报应……”
在一旁探听消息的楚臣尊和赵容七相视一笑,赵容七道:“看来我的办法还是挺不错的。”
楚臣尊明朗的俊颜上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回到客栈,赵容七见那母女二人还未醒,想必是吓坏了。
“你们昨天晚上收获颇丰啊。”陆南铎不过早睡了一会,没有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对了,那母女二人是怎么回事。”
“哦,是我夜探衙门时救下的。”赵容七答了一句。
陆南铎坐在椅子上一脸好奇的看着赵容七,显然已经准备好听赵容七讲讲他是如何救下母女二人的,没有想到就一句话,就没有了。一脸茫然的看着赵容七。
楚臣尊在一旁瞧得清楚,不由得掩面失笑。
“那眼下我们须得先找出张忠的下落,他一定知道什么?”陆南铎手抵着下颌声音低沉道。
“对,张忠在金陵城府衙呆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是仵作这种官职,一定很容易打听到。”赵容七一拍手,神情激动。
“如此,我和陆兄去打听,你身上还有旧伤,且昨晚辛苦了。”楚臣尊站起来,遂又道:“你须得看着此母女二人,你是她们的恩人,她们一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赵容七心想也是,“殿下此去小心。”
“嗯。”
楚臣尊与陆南铎走到楼下客栈,现在是早晨,客人还没有来,楚臣尊给陆南铎使了个眼色,陆南铎会意,对正在柜台清算账本的掌柜道:“掌柜的,你知道金陵城衙门仵作张忠吗?”
掌柜听了这话,歪头想了一下,“张忠啊,知道,是个老实人。”
“那掌柜的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我们是来投亲的。”陆南铎倚在柜台上。
“他们呀,住在金陵城府衙东面的那条最大的街上――芳草街丰富胡同自东而西第三个巷子第二家。他们家门前种有一棵大槐树。”掌柜的如实说来。
“好嘞好嘞,谢谢掌柜的。”陆南铎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哟,客官客气了。”
第七十四章
楚、陆二人来到掌柜所说的地方,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张忠既然是他们追杀的人,必然会在张忠家门前埋伏有人,来截住可能返回家的张忠或者其他探听张忠下落的人。
这条街上来往的人不多也不少,因为是早晨,有去集市的,有赶去出工的,也有小孩子上学堂的。
楚、陆二人前后路过,见张忠家门前蹲着或徘徊的有两三人,时不时瞟一眼四周,装作啥事也没有。
楚、陆二人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怎么办,有三人一直在张忠家门前。无法靠近。”
楚臣尊嗤了一声,“张忠肯定没有回家,他们一直心不在焉的往外看,却不看家里,说明他们也在等张忠回家。”楚臣尊眼珠不着痕迹的转了转,眸中有光一闪而过,“我们可以四下打听一下与张忠交好的朋友,我们救了张忠,他肯定躲在朋友家或亲戚家。”
“好。”
经过多方打听,张忠不是本地人,但是在此地已经定居许多年,只有朋友,没有亲人在此地。与张忠交好的朋友也不是很多,因为仵作是与死人打交道,所以朋友比较少。其中便有江苏省按察司经历楚原,还有衙门的几个侍卫。
“殿下,我们去一一打听吗?”陆南铎思考着,他有些迟疑,这有些麻烦。
“不,容易打草惊蛇。”楚臣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阖了阖眼,他慢慢睁开眼,轻启薄唇,“去楚原家。府衙的侍卫虽是张忠的好友,但终归是贾一国的人,倘若真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藏了张忠,贾一国肯定使手段逼迫他们交出张忠,但是楚原就不一样了,楚原是正六品官职,与贾一国不相上下,贾一国动不了楚原。”
陆南铎看了一眼楚臣尊,点了点头。
两人四下打听到楚原的家,楚原的家俨然呈现在两人眼前,皆是吃惊。张忠这种仵作连官职都算不上,住的地方却在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里,而堂堂按察司经历竟然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住了一间茅草屋。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楚原所在的住所,可见楚原做官必是得罪了许多人。
在进门之前,楚臣尊将象征自己身份玉佩递给陆南铎,“进去之后你装作我,但不可使坏,住在这种环境里,想必楚原定是好官。”
“是。”陆南铎接过玉佩,深吸一口气,伸手扣门。
院内静静的,不像是有人,陆南铎又敲了敲,附耳在门上听院里的动静。
可是院内还是寂静一片,陆南铎准备伸手再次敲门,忽听院内有动静,“来了。”
楚臣尊、陆南铎对视一眼,是个老妇。
“来了。”老妇再一次应声,已是开了门,抬头望向前方,“不知阁下有何事?”
楚臣尊、陆南铎见老妇抬头却并没有看向自己,两眼无光无神,便知是老妇双目已经失明。
“我们是来找楚经历的,不知楚经历可在家?”陆南铎往里瞧了一眼道。
“找我儿啊,”老妇笑了一下,“我儿并不在家,他最近在忙公务,一时回不来,阁下找他,恐怕得等几天。”
楚臣尊截住陆南铎,温声细语道:“伯母,楚经历是个孝顺人,怎可将您独自留在家里。况且,晚辈知道金陵府衙最近没有什么大事,怎会留楚经历常住?”
“你们是总督的人?”楚母一脸威严与警惕。
“我们不是。”楚臣尊很是敬佩这个老妇,知道他们身份不低,却还是不动声色。“紫都那位一直挂念着,晚辈是来给楚经历指条明路的。”
老妇脸上略一吃惊,忙摸索着让路,“快请进。”
楚臣尊连忙扶着老妇,她虽拄着拐杖,走路却还是颤颤巍巍的,楚臣尊扶着她走向院子里。
陆南铎扫视一眼四周,见无可疑人,伸手关上了门。
屋内,只是用土糊的墙,进门就是一间小小的客堂,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椅子和桌子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左右各有一间,应该是楚氏母子二人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其中一间房还有一个破旧的柜子,另一个房间有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书和纸。这屋虽小,但很是干净和整洁。
“二位请坐,寒舍简陋,二位将就着坐。”老妇说着用袖子擦了擦椅子面。
楚臣尊连忙拉住楚氏,道:“伯母,您不用如此客气,晚辈来找楚经历有急事,可否让晚辈与他见面。”
“好。”楚氏又拄着拐杖走到屋门口,扶着门框,轻声喊道:“原儿,原儿,快来。”
这一喊楚、陆二人听见屋外有动静,楚氏转身道:“二位见谅,实在是情势所迫,让原儿躲了起来。”
楚臣尊扶着楚氏坐下,说了句“无妨”,便看见一个身形瘦削,衣着简朴之人走进来。
第七十五章
楚臣尊在楚原一脸疑惑地状态下,直接看了一眼陆南铎,陆南铎会意,拿出玉佩给楚原看,“楚经历,这个玉佩,你可认得?”
楚原接过玉佩,仔细端量这个玉佩,只见一面有个“肃”字,一面有“肃己帝臣,九州王尊”八字,上面雕刻着蟠螭纹,螭龙盘绕在玉佩的边缘,甚是威严。
楚原知道当今肃王殿下,又封号“玉螭王”,龙生九子,蟠螭龙便是其中一种,所以,这是当今肃王殿下。楚原激动地跪下行礼,“臣江苏省按察司经历楚原参见肃王殿下。”
一旁的楚母听见这句话,脸上更是惊恐,随即下跪行礼,“民妇参见肃王殿下。”
楚臣尊连忙扶起楚氏,道:“伯母,您不必行此大礼,殿下特意嘱咐的。”
“楚经历起身。”陆南铎赶紧说了一句。
“臣谢殿下。”
“民妇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