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于新原以为即便不合自己的意,但他勉强也算是合格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涂希希忽然提高了声。
“但是刘大人有这个能力,并不代表他有这个想法和动机。”
傅辛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耐不住性说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说幕后黑手是世友。直接说重点,不用讲那么多前因后果。”
涂希希拱手。
“不错,指使刘大人一口气杀富商二十余口人的,就是陈世友陈大人。”
陈世友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被涂希希打断。
“陈大人,您要问我有没有证据,对吧。”
“证据当然是有的,而且就在两个时辰前,我们亲自交到了您面前。”
陈世友皱眉。
涂希希道:“就是那份彰显您大义的药方。”
陈世友脸上闪过一次惊慌神色,但他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
“药方是你们从胡浩源手中找出来的,与我何关。”
涂希希道:“怎么会与您无关?这份药方就是您写的啊。”
陈世友当即神色大变,怒喝道:“你话说八道什么!”
涂希希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向傅长熙,朝他伸手道:“大人,您之前说江大人留给我们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那份卫显英的遗书,可否借我一用。”
傅长熙迟疑问:“你知道了它的用途?”
涂希希冲他笑了笑,说:“之前我并不知道,不过刚才有人把他真正的用途告知我了。”
第45章 真相(上)
傅长熙低笑了声,侧身从随身的衣兜里拿出那张破烂的遗书,郑重地将它交到了自己手下手中。
“这是江大人亲手交托给我的证物。”
场中一片安宁。
傅辛听到卫显英三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之前略有些焦躁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浮现出了一点难得的专注。
涂希希双手接了傅长熙交给自己的遗书。
虽然它是个假的。
但她认为如果是陈世友临摹出来的产物,也许她爹是真的留了这么些话给自己。
这么一想,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肃穆。
她沉重地转身,将这份遗书举过头。
“这是江大人曾在刘罡身上‘搜’到的物件,上面是写着卫显英的遗书。在场的大家应该不解,为什么案子里面忽然掺杂了卫家人的身影。”
现场鸦雀无声,就在涂希希以为应当没人会在意这个的时候。
傅辛冷不防开了口。
“为何?”
涂希希定睛看向傅辛。
傅辛看着自己的眼中有股说不出的凝重,仿佛卫家人的分量对他来说超过了一切。
“因为江行是当年判下了卫显英罪名之人,现在他死状极惨,不是正好印证了那句冤有头债有主吗?”
傅辛失笑。
“卫显英不是那么小气之人。”
涂希希很是意外,竟然有人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一句‘公道话’。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卫大人想必听到此言,应当十分欣慰。不过能像您这样的想之人这世上太少了,大部分百姓都相信因果报应。盛京谣言越演越烈便是这个原因。……而且,这也是您此次被急召进宫的原因之一吧。”
“散布谣言就和吩咐几个平时和京兆府不对付的纨绔子弟半路找麻烦一样,都不是很难的事儿。想要找出源头,自然也不难。”
人群外的宋于新专门挑这个时候口出恶言:“几位滋事者,京兆府已经带回去问话了,剥一层皮下来我就不信问不出东西来。”
现场顿时安静如鸡,防卫营的士卒们不由自主地往内里挤了挤,意图离门口这个恶煞远一些。
“这谣言目的很明显,便是为了给圣上施压,让他找您进京抓捕刘罡。”涂希希停顿了下,说:“至于圣上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用京城禁军或者其他身侧之人,而找到大统领,给您一个进京的机会,我想着应该也是陈大人的本事了。”
陈世友脸色依旧苍白,但听到这句话,气色竟然转好了一些。
傅辛顺势道:“确实,若非世友中间斡旋,我找不到此等机会面见圣上,得圣上如此青睐。”
涂希希倒也不奇怪傅辛对陈世友有如此信赖和赏识。
但这和他杀人毫无关系。
她提了口气,振声道。
“胡浩源家的车夫,人弱位卑。若非我们大人反应快,派人守了胡家宅子,能否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都两说。因此,我们也得了他的证词,前一晚,我们陈大人便出现在京城。”
“这一趟,除了安排所有的事情之外,我想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来见江行的。”
“原因,就是这份遗书。”
“最了解您的江大人发现了其中端倪,将东西给了刘奇,暗示刘奇,将您带来京兆府,当面和他对峙。江大人大概做梦都没想过,您当真对他动了杀心。”
陈世友终于开了口。
“说这话可是要有负责任的小兄弟。指人是凶手,可有证据。就凭这一份破烂之物,便要定我杀人之罪,未免也太过狂妄了。”
涂希希看着陈世友凝霜似的脸,淡漠道:“我只是说您动了杀心,杀人不是说杀便能杀。尤其是对您这种心思缜密之人来说,杀人更是一件兴师动众,劳心费力之事。”
陈世友抿嘴看着他,片刻后冷笑。
“一派胡言。”
涂希希只当他是气急败坏了。
“刘大人乃是当年您还在长亭军中时候贴身传令兵,他应该非常熟悉您的字迹。江大人将他急召进京,这应当也是原因之一。”她说着转身,面向刘奇,“刘大人可否能有足够证据,证实这是陈大人所写?”
众人目光又转到了刘奇身上。
刘奇似乎很是犹豫,但片刻后,他忽然想通了,叹气道:“……陈大人身体虚弱,仿写有力道字迹,便会在最后一笔泻力。因此有些字看上去会显得头重脚轻。这些年来,这种书写方式大约已经成了大人的习惯,拿出一些大人写过的文书,对比之下便能辨认得出来。”
涂希希低头仔细看那布条――熟悉的字迹在刘奇提点之下变得陌生了起来。她当初以为只是因为熟悉她爹的字,现在看来,应当那是气息很不一样。
傅辛着人上来索要布条。
“世友现在之字迹,这里我应当是最熟悉的了。我看一眼便知。”
涂希希将手中的布条递到傅辛护卫手中。
傅辛没有拿护卫手中的布条,只是低头,装似随意地看过去。当下,他便往陈世友那边抬眼扫了一眼。
陈世友面色苍白,此时却没有出声替自己辩解。
傅辛缓缓点头,挥手示意将布条还给涂希希。
片刻之后,傅辛抬头目视前方。
“世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世友先前眼神还有些茫然,看上去像是三魂失了一魂,这会听到傅辛的话语,忽然整个人一震。
“我承认药方和这封遗书都是出自我之手。”
傅长熙大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往前跨步一步。
“为了这点东西,你就要杀江行?”
陈世友嗤笑道:“急什么,我只是说药方和卫家谣言都是我安排的。可我没说,江行是我杀的。”
他转头盯向了站在原地,同样盯着自己的涂希希。
“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命人杀人。即便当时境况复杂,江行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我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他。”
然而他所面对之人面色不改,脸上全是笃定的姿态。
“不,你杀了。虽然你没有亲手杀江行,但和亲手杀没有区别。当时你的杀心已经超越了理智,甚至都没有察觉有血滴在地上。不然,我们事后也不可能在京兆府的大堂上找到你的血迹。”
“我听说溶血症发作之时,不能有半点受伤。您所受的伤应该就在脸上。是被京兆府侧门的那枝枝叶刮伤的。”
“您在京兆府大堂上没有察觉,但是离开之后,冷静下来才发现。但之后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后来你见我们过来询问之时,特意想套取案发现场的线索。”
陈世友捏紧了拳头,面色黑沉,正要出声辩解之际。
涂希希忽然又说了一句。
“当然,这个不重要的。江行的的确确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手上也不干净,因为你亲手杀了胡浩源。”
第46章 真相(中) 让人沉沦之快感
陈世友咬牙,片刻后自顾自地深吸了口气。
“你说我杀人?我在军中十三年,上过战场,跟随将士们守过关隘,送过粮草,带过兵线。但我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你以为是我不想吗?是我根本做不到。”
他徒自沉郁了一会,眼神有些恨意,但马上他闭上眼将那口气缓缓吐出来,那股恨意也跟随着那口气缓缓消散了。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具备在军中生存的最基础条件。所以我才努力想要从另一方面去弥补这个缺憾。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着他转头看向傅辛。
“此次伪造药方和书信之事,确实是我太过急躁了。大统领需要这个机会,需要我,但我时日无多。为了大统领的知遇之恩,我也要拼尽全力为大统领找寻这个机会。”
“……杀江行是不得而为之。若是需要我为之付出代价,我甘愿。反正我早就习惯付出代价了。”
涂希希看着一脸慷慨激昂的陈世友。
不知道内情之人,一定会被他这番话所折服。这里所有人对他的认知大约都在他体弱多病,出行需要人左右护送这一面。许多人在心底除了对他之地位不服之外,多半对他的情况或多或少有些同情。
因此,谁都不认为陈世友有那个能力去杀人。
但是,这世上,杀人者未必都是有能力杀人之人。时常接触案件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体弱之人为了杀人,会有更加缜密和细致的计划和行动,这样的人犯案才更凶残,可怖。
……也更会有强烈的,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满足和快感。
端看陈世友在看到刘奇杀江行之时,无法抑制自己情绪,忽略了自己流血这点便可感受得到,他当时有多疯魔。
她往前迈出了一步。
陈世友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涂希希看着他,再次开口。
“胡浩源,是你杀的。陈大人可能自己没有发现,当初您在追问我们之时,将您去见他胡浩源的细节讲得十分详细。”
“虽然现在回头看,几乎都是假的。”
“但这足以说明,您早就做好了计划。人不可能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假设太多莫须有的东西。您去找胡浩源的目的,已经不是您当初说的是为了江行去找胡浩源算账。”
“那么你和刘大人又是为了什么才去找胡浩源的?胡浩源和江行之死毫无关系。至多,就是您提早一天到京城的事情,多了一个胡浩源知道。”
陈世友沉着脸看她,却没有马上开口。
涂希希不疾不速,道:“还是我替您回答这个问题吧。因为您当时去找胡浩源,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但是胡浩源正在遣送他夫人与其他家眷离开。您自以为是隐蔽上门,结果还是被他家里人发现了。”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否则你所做的事情将全部都要败露。”
陈世友脱口而出。
“血口喷人。我的药还需要胡浩源,我怎么可能杀他。”
涂希希立刻反驳。
“这个借口,您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才会冒着刘大人办砸事的风险,半途离开胡宅吧。”
“结果刘大人不出所望,没您盯着,他真的将事情办砸了。”说着,她往刘奇那边看了一眼。
刘奇一脸忐忑,不住抬手擦汗。
“您特地让胡潜换进去的迷香蜡烛,并杀不了胡浩源。原本计划好的让刘大人斩草除根。但刘大人意外看到胡浩源发疯了的模样吓坏了,自己跑出来了。”
“你得知之后,再让刘大人回去灭口已经来不及了。”
陈世友道:“那也不能说是我杀的人吧。在那之前我已经离开,且之后一直都和他人在一起,中间并没有单独一人过。”
涂希希很是佩服陈世友,即便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和刘奇果真是天差地别的谨慎。
“据我大理寺的问询,您当日离开胡宅之后,去过兵部和蓝千总城门那边。时间最接近胡浩源死亡的是前往兵部那会。”
陈世友当即道:“兵部是我与大统领一同前往,交接的过程中大统领也在。只不过中途大统领与兵部尚书元大人有事要说,我不便在场,便先出来而已。大统领随后回来,中途不过就是一刻钟。”
“我若中途去胡宅杀胡浩源,那一刻钟,根本做不到及时赶回。”
涂希希道:“做得到的。”
陈世友狠狠地拧眉。
涂希希正色道:“胡宅离兵部大约隔了一条街,兵部过去往右拐便是您之前进出的侧门。但您并没有从侧门走,因为胡浩源的管家有些担心自家主子,会站在不远处看动静。”
“所以您走的是捷径。有人将您带进去的。至于是什么人,那必定是随身跟在您身边之人。”
陈世友冷笑。
“你这莫须有之人,捏造地也太过生硬。”
涂希希抿嘴笑笑。
“确实有些生硬。但他并不是捏造出来的。大理寺找到丢食盒的地点,恰好就在胡宅和兵部停马车之处捷径之上。因为提这个食盒走在街上太过招摇,胡浩源之死被发现之后,必定会有人来询问相关线索。您让对方处理食盒,对方也要考虑自己身份不宜暴露的问题,于是就会选择当场丢弃。”
“这个食盒和早先胡浩源送给防卫营其他人的食盒并不是同一个。但它只能存在一个。所以早先那个早就处理掉了。”
“再来说路,这条路径我仔细看了一下,选得相当精巧。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也会出现赶不上大统领回来的情况。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毕竟您当时好好的不要兵部马车相送,想要自行走路过去,不是吗?”
陈世友正要张口辩解。
涂希希又说:“关于这件事,因为恰好今早去找刘大人之时,兵部送文书的马车好心搭了我一程。其中有人恰好提到了您前日拒绝了兵部过路的马车送,选择走路这件事。”
陈世友堪堪将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也无法证实是我杀的人。只不过是恰好。”
涂希希道:“我们大人时时提点我,当一个案子出现那么多巧合之时,那便说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