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希希猛地点头。
应明远当即就要起来,好在秦茂眼疾手快把他按下去,用力一拍桌上。
“给我写!”
应明远咂舌,嘟囔说:“写就写嘛,凶什么凶。”
秦茂没好气地说:“不凶你,我明儿早上都不一定能回家里睡个好觉!”
涂希希对秦茂想回家的迫切心情已经从这一巴掌里面深刻体会到了,她当即从善如流地和应明远说:“你写,咱们写完了再慢慢说。”
应明远虽然爱偷懒,但真做起事情来,手脚相当麻利。江行和胡浩源的尸检部分细节,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秦茂拿回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抬头问:“殊途,你要再看一遍吗?”
涂希希对他们的案卷流程不是很了解,先前对案子的细节部分已经描述过了一遍,想着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了,便摇头道:“不用了,给大人过目一番,他觉得可以,应该就没问题了。”
傅长熙同她提过,这个案子还要呈上去给圣上过目。能给圣上看的东西,她一个完全不了解之人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傅长熙亲自把关吧。
秦茂和应明远对看了一眼,忽然将手中的案卷仔细卷好,将绑带打好结,放在涂希希手中。
“那么,最后收尾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们俩能做的事情已经完毕,现在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涂希希:“……”为什么是她?
涂希希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份沉重的差事――不过就是去给傅长熙交个作业,交完了她还能顺带亲自和他说一声自己要回家一趟,免得这人又找到借口跟自己撒泼。
三天没回去了,虽说走之前她有留了字条,但这么多天了也没个音信,父母亲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了。
她抱着案卷快步往傅长熙所在的屋那边跑,刚拐过弯就见门口大庭院里进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傅长熙本人和另一个穿着大盛朝官衣的中年男人,两人亦步亦趋地走着,边走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中年男人身后跟了几个抱着文书的小吏,昂首挺胸,身板笔直地跟随着。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适合交案卷和跟傅长熙说明自己要回家的时机。
涂希希皱眉,寻思着自己有点倒霉,早半个时辰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巧了。
一行人走到半路,忽然其中一人抬头瞧见了她,当下起手和她挥手。
“哎,小哥!大理寺的小哥!”
涂希希眨巴了下,借着灯光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是之前兵部送文书之人,当时借着搭马车的时机,相互认识了一番。虽然她没有报上姓名,但知道对方叫穆云青。
这动静起来颇有些热闹,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傅长熙转眼看过来,见涂希希站在拐角,一开始人看上去有些迷糊,但马上像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脸上浮现了笑意。
她似乎立刻又反应过来了什么,马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起来之时又指了指怀里抱着的案卷,大意是跟自己说他是来交案卷的。
来交个案卷都这么循序渐进,哪来这么多规矩。换成秦茂和应明远早就把案卷丢在桌上,跑没影了。
他侧脸和钟信说:“刚刚办完的案子,让他们整理好给我送过来。”
钟信面目凝重,正色道:“江行的案子?”
傅长熙点头。
“此案出乎意料地牵连甚广啊。您来此也与这件事有关吧。”他坐那想半天,最后寻思除了这件案子牵连到了一点点兵部,似乎最近大理寺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和兵部扯上关系的。钟信有时候太过谨慎小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会看中也不是不可能。
钟信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小侯爷知我之意。哎……”
这一声长叹,傅长熙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无奈,他思索地看向涂希希,放低了声说:“此案之细节,我这名手下十分熟悉,不如让她也在场听听,说不定能为钟大人解惑。”
钟信很是犹豫。
“此人可靠吗?家庭背景如何,可有在朝为官?”
傅长熙心说卫希真正的身份要是说出来,只怕这位钟大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他父母乃是老侯爷相熟之人。现在不在朝中为官,不过是寻常百姓。钟大人放心,我手下都是牢靠的。”
钟信听出了傅长熙对他怀疑自己手底之人有些微词,忙道:“小侯爷海涵。那便……有劳这位小哥了。”
涂希希原本在纠结自己是暂时退回去等一会再回来交案卷,还是在门口就将案卷交出去,顺口说两句话就走。还没纠结完,那边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傅长熙先请钟信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招呼涂希希。
涂希希以为他是特地给自己机会,快步跑过去,边跑边说:“应明远和秦茂先回去了。我把案卷带回来,顺便跟您说一声,我也要回去一趟。”
傅长熙从她怀里把案卷拿在了手中,在她拱手作揖作势要退之际,将人拽住。
“去哪?”
涂希希一脸莫名。
“回家啊。”
傅长熙道:“回什么,这两天你养父母都在侯府,等事情办完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便好。”
涂希希:“?”
什么意思?她父母怎么会在侯府?
第52章 暗潮隐现
傅长熙很喜欢看她脸上一时懵的模样,仿佛真的拿捏住了她似的。
“你以为我为何能确定你之身份?”他低声在她耳侧说:“你父母见你三天没音信,又不能出门寻你。便到了侯府找老侯爷。”
他家老头已经多年不管事,即便外头天塌下来了他也能装聋作哑,全当不知道。平日里最让他不知疲之事便是找他孙子麻烦。
头一回如此主动主动差人来找他,问的却是他手下之事。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当下便回了一趟侯府。于是顺理成章地见到了涂家夫妇。
涂家夫妇和老侯爷是一门而生的锯嘴葫芦,问半天至多给他不知道三字。
可他也不是听到三句不知道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了。加之他本身就对涂希希之身份有所疑心。见到涂家夫妇不过就是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事而已。
涂希希当下有些尴尬,亏她之前还想否认地干净利落,结果人家早就拿捏住了她爹娘。
傅长熙也不顺势踩她七寸,很有耐性地转了话,看着里面已经纷纷落座等着的一行人说:“你既然认得兵部之人,应当知道他们身份,为首那位是兵部尚书钟信。”
涂希希沉默地点头。
傅长熙接着说:“方才我和他确认了他只来意――是为了江行的案子。陈世友杀人之事稍牵扯到了兵部。钟信是个典型的谨小慎微之人。他和刘奇陈世友之类完全不同,他之谨慎小心在于,任何事,他都不会主动牵扯其中,平时只做分内之事,稍超出丝毫他都不予理会,是个铁面无私的异类。”
涂希希:“……”这世上竟还有这种当官之人。
“待会你只要把和兵部牵扯到的那部分说清楚便好,其他的看我眼色再说。”傅长熙嘱咐道。
涂希希不解。
“只是为了这点事?”这大半夜的匆匆赶过来,似乎不该只是为了这点小事,明明派人过来询问一番就能说清楚。
傅长熙迟疑了下,原先他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应当没错。
但被涂希希这么一问,忽然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越发觉得得将涂希希留下来。
“嗯……总之,先进去再说。”
傅长熙带着她踏进门,钟信当下站起来,往门口看了一眼,回头朝跟在他身侧的兵部之人吩咐道:“云青留下。其他人带着文书去跟大理寺交接事宜,办完事之后在大门那边候着。”
除了穆云青之外,其他几个人当即得令,从穆云青手中抱了文书,快步走了出去。
傅长熙寻思着涂希希方才说的话,试探得客气道:“这大半夜的,兵部也很辛苦啊。”
“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哪有在前线打仗守关的将士辛苦。”钟信说到这,侧头往涂希希那边看了一眼,接着出神了片刻,又说:“不知道江行这案子,关于兵部之事,那陈世友说了些什么?”
傅长熙往涂希希那头看了一眼,招呼说:“去把门关上。”
涂希希正要回头,却见穆云青快了一步,朗声道:“小的去关门。”
涂希希堪堪把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心说这兵部之人都好会做人。
屋门关上,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屏蔽在了外面。傅长熙也放开了声,说:“大理寺有两位少卿,一位在对面院子里,大部分和朝中文官相关案子都在他手上。我亲手办的案子实际上不多。”
钟信叹了口气,说:“朝中文武如隔山,大家相互提防,也是难免。”
傅长熙倒是没想到钟信能把这话说出来,颇为意外。
“我先前以为钟大人不过是因为被陈世友牵扯了点鸡毛蒜皮,才跑来询问我。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钟信失笑。
“说来惭愧。钟某为官十数载,自认从不曾有过偏离正道之事。但有些事,并非自己觉得是正,那便是正。为官者明哲保身纵然不对,可若是自身都保不了,又如何护得了身后族人。哎,难啊。”
傅长熙琢磨了半晌,道:“……莫非钟大人是为了陈世友手中拿捏着的东西而来。”
钟信当下一顿,抬头看傅长熙。
“小侯爷果真查到了?”
涂希希听得云里雾里,她诧异地看向傅长熙――她是知道傅长熙在行动上总比她迅速,有些她没反应过来要去做的事情,他总会提前一步想到,甚至做到。
他口中提到的陈世友手中拿捏着的东西是什么?
若说是文官的把柄,她认为朝中那些平时风气就不大正的官员才会如此寝食难安,像钟信这种一直都明哲保身之人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才对。
……难不成,陈世友手中掌握了的东西,比她所想的要多得多?
钟信迟疑了好一会,见傅长熙没有开口应自己,大约是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当即道:“这事恐怕不止我,朝中大多数文官,甚至包括杨明慧在内,都有牵扯。”
傅长熙不动声色。
“陈世友有这么大本事吗?”
钟信无奈摇头。
“我也不信。陈世友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统领副官……可圣上此次竟然急召了傅辛进宫密谈。盛京要找个犯人,能用之人圣上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让原本就不能随意进京的防卫营进来插一脚。除非……”
“除非?”傅长熙装傻反问,“咱们圣上也不是什么偏听偏信之人,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他心里门儿清着呢。”
钟信有些急了。
“正因如此,若非真的有确凿之证据,圣上又如何会如此?”
屋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穆云青从衣袖中摸出了块帕子,递给钟信,低声道:“大人莫急,小侯爷自有分辨。”
钟信接了帕子,深吸了口气,擦了把脸,抖着手将帕子丢给穆云青。
穆云青看向对面一脸震惊的涂希希。
涂希希接到了他的视线,送了个疑问给他,这也想太多了吧,圣上还什么都没说,就把他可能已经对他们不信任了,甚至联想到马上可能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想法差点要摆上台面了。
再说,杨明慧那行人就算真有龌龊,这也和钟信无关啊。
和自己无关之事,为何上赶着要把自己给牵扯进去?这钟信好生怪异。
穆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吧?
傅长熙这时候出声说:“这不是重点吧,钟大人。您担心的缘由不是陈世友吗?是不是有人跟大人胡说了些什么,让大人误会了。”
钟信当即回神。
“对,扯远了。我说的是陈世友之事。……小侯爷明鉴,确实是有人同我说了。那陈世友有抄录信件,将原件藏之喜好。我便是特来询问,小侯爷搜罗到的信件中,可有……与我相关的信件?”
第53章 京兆雪(完)
涂希希平日里就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之理。
现下这一幕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了。
‘铁面无私’的钟信,竟然惧怕一封信件到如此地步。
傅长熙闻言寻思了许久,半晌后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似的。
“啊,这么一说,确实似乎见到过您之名讳。”
钟信给他这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好在多年官场沉浮,最终还是稳住了,他堪堪将自己起了一半的身又重新压了回去,低声喃喃道:“……只要还在小侯爷手中,那我便安心了。”
傅长熙笑了笑,说:“您之名讳在朝中还有些威信,我一个四品小官真不敢随意碰。您若是不提,我便直接送到圣上面前,由他定夺了。”
钟信又从穆云青手中拿走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讪笑说:“小侯爷言重。不知……可否将信件交给在下?”
这低声下气的姿态着实让涂希希开了眼界。
傅长熙点头道:“倒不是不可以。不过钟大人,您就为了这点事么?方才还说您对江行的案子颇想了解。”
钟信这会已经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惊慌失措之模样。
“信件之事乃是其一。此番前来,也为江行究竟是为何而死之真相而来。京中传闻和当年卫家有关……”
涂希希当即皱眉,心说都这个时候了,明明真凶都摆在面前,怎么还提卫家。
她正要出口澄清,傅长熙忽然开了口。
“此案和卫家无任何关联。非要扯上点关系,是有心之人想要利用圣上对卫家之事的关切,故意为之。”
钟信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想也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无缘无故将逝去已久之人再掀出来的道理。”
傅长熙这才转向涂希希,说:“你来将江行怎么死之经过告诉钟大人。”
涂希希朝钟信拱手,站直身将陈世友如何利用江行对刘奇认罪之心理,将他带到江行面前。在江行毫无防备之下,指使刘奇反水,将江行杀害之经过一五一十告知钟信。
钟信一个文官,自然听得面目惨白,惊骇不已。听完了之后,恨声道:“……真是可恶至极。陈世友真是万死不能赎其罪。”
傅长熙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钟大人,有件事还需要您出马替我等办一下,倒是不枉我偏袒您一回。”
钟信一听便知他在和自己谈条件,忙道。
“小侯爷但说无妨。”
“想您替大理寺发一封文书,告知天下,江行之死和卫家索魂全然无关,江行在军中服役数载,为人清正天地可鉴,卫家即便对他判案有恨,也不至于索魂索到江行头上。您在朝中不属任何派系,大盛朝野对您为官也颇为信任,您说的话,比任何人都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