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确实如此。我曾大言不惭和大人说胡浩源是自己把自己意外弄死的。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刘大人留在书房之时,书房里只是迷药。这也是胡潜为何答应您换蜡烛进书房的原因。迷药不会害胡浩源性命,但是我们大理寺的仵作却在胡浩源体内发现了毒。”
“那毒是怎么来的呢?”
“自然是后来过来灭口之人,不放心他还活着。所以才给他下的毒。但其实胡浩源在您进去将他压在烛火上熏烤,再将烛油塞进他鼻腔之后没多久他就已经身亡。”
“不过,这毒虽然并不是致死他之根由,但依然是您因为时机紧迫,留下了遗漏之处。”
陈世友辩解:“我并不知道什么毒。我也没用过毒。”
涂希希道:“你有。因为那个药方上,唯一改变的一味药,那便是产自莱州的毒。从莱州富商那边得到的真正的药方,应该还在您的手中。”
“既然熟悉原药方的您会写出现在的药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味毒呢?这毒才是药方的关键。”
“是不是,陈大人?”
第47章 真相(下)代价
场中一片静逸,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原先还站在陈世友身侧之人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先前还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全都不见了。场上却多了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躁动不安。
傅辛此时往前跨出了一步,朝涂希希说:“小兄弟,说到这里,四个案子你都已经讲清楚了。应该没有需要说的了吧。”
涂希希犹豫了下,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江行这个案子,知道的最多的其实是傅长熙。
她回头往傅长熙那边看了一眼。
傅长熙朝她招手。
“过来。”
涂希希以为他有事要吩咐自己,连忙小跑了两步,走到他对面,小声问:“我还漏了什么吗?”
傅长熙抬手按在她肩上,力道有些沉,却没有压迫力。
涂希希莫名地看了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忽然往下一滑,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以维护的姿态面对防卫营所有人说:“大统领,别跟我说,到了这个份上,您还要护着他。”
傅辛道:“陈世友怎么说都是我账下之人,我没有处置权吗?”
傅长熙直言不讳。
“您要护着我也不拦着。但您要仔细想好了。这件事关系到杨明慧手底下的一帮子人,我要是一个不高兴。把事情捅过去了,那最后您会怎么样,我就不好说了。”
傅辛皱眉。
“乾阳,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很不适合?”
傅长熙当仁不让。
“没有。职责在身。在我站在这之时,我便说了我是以大理寺少卿身份来的。我想即便您看不上杨明慧那帮人,我也不靠我爷爷那点身份,以江行夫人娘家的势力,我也可以送个本子给圣上过目一下。”
“您这些年积极经营,现下圣上终于对您生出了点青睐,也怪不容易的。不值得为了一个不懂事的手下,断送了好好的前程。叔叔,您觉得呢?”
傅辛迟疑了许久。
陈世友仰天长叹。
“大统领,小侯爷说的对,为了我这种不懂事之人,确实不值得断送您的前程。我跟小侯爷走。”
他往前走了两步。
倏然间,一直静静地站在傅长熙身侧的刘罡动了。
一直藏在手中的短剑,被他轻抛后反手抓住剑柄。院中忽然间刮起了一阵微疾的旋风,撩起了的土尘四散而开,随着那阵风扑向院中所有人。
傅长熙反应过来之时,他发现晚了一步,已然追不上刘罡如游龙一般的身形。
――刘罡刹那间便掠到了陈世友跟前。
陈世友本能往后退。在刘罡靠近他的顷刻间,他下意识抬眼,看进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当中。
那一刻他心底漏跳了一拍,仿佛回忆起了压在了幼年时候记忆中的某一幕。
耳畔幻听似的乍然出现了江行的惊呼声。
“躲开!”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抹灰影忽然间横在了自己眼前。剑刃破开衣物,划开皮肉声音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是自己被伤到了,还是梦幻中的江行又一次救了自己……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江行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像小时候护着自己了。
傅长熙晚一步,虽不是很及时也算赶到了。他一把抓住了刘罡紧抓凶器的那只手的手腕,喘出了一口粗气。
“你想干什么?”
刘罡的目光盯在面前这个挡在陈世友面前之人,片刻后冷漠地说了一句。
“总要有人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涂希希吓得心口骤停,好一会回神,傅长熙已经提着刘罡拖到另一边,扔给防卫营的兵卒吩咐把人看好了。刘罡却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替陈世友挡刀的刘奇。
“你可真是好样的。”
刘奇踉跄着被人扶起来,他也看着刘罡。
“我是很胆小,做事总是手忙脚乱,这也怕那也怕。可我没说过,我是狼心狗肺。你说的对,总要有人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和陈世友做过的事,代价我们自己付。用不着你拿自己一辈子来替天行道。”
刘奇说完,大大地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勇气,微微颤颤地将自己受伤的胳膊递到傅长熙面前。
“小侯爷,这是刘罡亲手留下的伤口。照这个伤口,便可以证实他不是富商劫杀案和杀江行之凶手了吧。”
傅长熙莞尔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扒拉了下他手臂上的伤口,装似随意道:“你一直站在那里,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吧。你就知道刘罡会动手?”
伤口似乎真的很疼,刘奇浑身上下都在抖。扶着他的人开始找布条给他扎手臂,防血流过多――手法甚是熟练,大约是料理他们的陈大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他哆嗦着给傅长熙拱手致歉。
“抱歉,下官……不,我现在是个罪人了。罪人只能这副德行回您的话。”
他看着已经被拖远的刘罡,低声喃喃说:“刘罡他其实有些自以为是,觉得他自己足够了解我。他可能觉得我这种自私自利胆小畏事之人不可能了解他。但我要说,这世上最了解他之人,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了。”
“我知道他顶罪了之后想了很多,最后才发觉,除了结束一切,好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还有啊,咳,容罪人多说两句,您别嫌弃哈。”他转头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陈世友,“陈大人虽然……就是那么个混账,但他对我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我这样的人,本也应当是人世尘埃。是陈大人让我见到了江大人这样的人。让我过了一段像模像样的日子。”
“也算是没白活。”
傅长熙刻意等了一会,见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即便是陈世友指使你杀人,但你手中命案繁多。……你也算是任过京兆府尹之人,应当明白大盛刑律。”
刘奇有些艰难地开了下嗓子,出声干涩了许多。
“按律当诛,不过念在我受人胁迫的份上,您给求个情,不要诛九族了吧。”
傅长熙摆摆手,回头朝守在门口的宋于新招呼说:“宋巡捕还有力气吧,将人先待会京兆府,一会我派人去你们京兆府提人。”
宋于新提着受伤的刘奇和陈世友先回了附近的京兆府。傅长熙脸皮极厚地问傅辛要了马车,准备带着涂希希回大理寺办手续。
就在傅长熙去磨傅辛脸皮之际。涂希希见刘罡给防卫营的兵卒推出了防卫营――他前面刚出了那扇门,后脚就被人提溜走了。
她赶紧追了几步出去,朝拐角喊:“殊途。”
已经隐没在拐角的殊途探出了半个头,朝她招呼说:“人我带走了。傅长熙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刘罡行走江湖去了。”
涂希希心说他就没有别的话跟自己交代吗?
人在京城这段时间,他都不知道给他捎个信报平安。不在乎她就算了,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呢,他也不管了?接下来他就要离开盛京了,那岂不是越发无法无天?
“等等,半个月一定要想办法捎个信回来。知道没?”
她小跑过去,想再追几步。
然后殊途跑地极快。
“知道啦!”
转眼间,人已经从拐角消失,拐角进去的小巷子也无影无踪。
涂希希:“……”
第48章 扒马甲
涂希希跟着傅长熙回了大理寺,刚进门就见秦茂早就候在那了。
“大人,您吩咐我的事,我办妥了。”
说着,他顺手便把东西递到了涂希希跟前。
下意识朝秦茂伸手的傅长熙接了个空,涂希希莫名地接了过来,看向脸色有些沉的傅长熙,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涂希希反应过来,当即反手把东西双手呈到了傅长熙面前,多此一举地解释道:“秦茂是怕您劳累。”
傅长熙当即收了手,也不接涂希希毕恭毕敬献给自己的东西,径自转身走到自己位置上,姿态高傲地掀着衣袍下摆落座。
“行吧,那你代劳。”
秦茂疑惑:“……平时不都是殊途先看的吗?”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绷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秦茂说:“就因为你这样,才养成殊途这种无法无天,目无长官的脾气。”
秦茂头一次挨傅长熙这么严厉的批评,当下看向涂希希,低声询问。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涂希希:“……”她比窦娥还冤。
傅长熙点了点她,说:“你不是对陈世友犯案的过程掌握地非常详细了吗?就不想知道你推出的那番话,依的是谁给你的底气?”
涂希希倏然回神。
确实,她在推案过程当中,因为时间紧迫,不少证据都还没来及证实,虽说她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但陈世友手中有足够的人手,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能够猜到哪些东西会给他造成致命威胁。
只要在他们拿到之前,全部毁掉了也可以让他完美的逃出升天。
她低头看向手中拿着的纸张。
纸张叠得很是仔细,上面隐约带着她在陈世友身上闻到过的药味。秦茂献宝似的凑上来,悄声同她说:“就是这份药方。大人吩咐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让我潜进去把药方找出来。”
涂希希忽然间警铃大作。她警惕地看向傅长熙,视线不敢抽离半分,只能别扭地斜着下巴问秦茂。
“何时找到的?”
“你带着刘奇到之前我便找到了。不过大人不让我拿出来,说是怕在人家的地盘上生出意外。”
涂希希:“……”
放狗屁的生出意外。傅辛是个十分谨慎,不会做这种让人诟病,有失颜面之事。
傅长熙笑看着她,说:“我认为你应当有话要跟私下我坦白,我给你这个机会。秦茂,出去。”
秦茂大约是习惯了他们长官总喜欢对同僚动私刑,当即双手一拱手,转身潇洒得往外走了,连句保重都不给。
涂希希转身追了两步。
身后之人恶意道:“你现在走了,我马上就让人去找蓝千总,从今天开始,城门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涂希希双脚给他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涂希希倒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瞒一辈子,殊途老喜欢给自己画饼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她早该明白这人绝对是想把自己推到这个火坑的罪魁。
也就自己傻兮兮地信了他说的为了这一天他在大理寺做了很多准备。
傅长熙明明根本不是会让他偷懒耍滑之人啊。
她咬牙切齿,心底把涂殊途大卸八块,半晌之后放弃似的吐了口气,回身。
傅长熙:“我照你的吩咐,派人回府里问了老侯爷涂家的事。老侯爷嘴硬什么都没说。我想他应该是想给你一个在我面前坦白的机会。毕竟老人家向来对自己手底下之人的家属相当仁慈。”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带着探索的意味,冰冷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一开始就对卫家十分关注。而且还一口咬定了那份遗书不是卫显英写的。笔迹这种私密的东西,我想和卫家之人不过萍水相逢的涂家,不至于这么熟悉吧。”
“恰好,”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说:“我对卫家的人还算有点熟悉。我十三岁那年,在老侯爷的寿宴上,见过一对双胞胎。”
“一个叫卫殊,年纪不大,但做事很是谨慎小心,颇有卫显英沉稳的风范。相对而言他那位和他颇为相似的姐姐,显得特别张狂无畏。当时在寿宴上发生了一点事。让这位姐姐出尽了风头。”
他适时收了回忆,注视着涂希希。
“我记得,她应该叫卫希。”
涂希希艰涩地开口。
“我不是……”
傅长熙忽然截断了她的话。
“你如果想否定,最好拿证据说服我。虽然对一个姑娘念念不忘有些难以启齿,但当年我对卫希的印象十分深刻,加之刘奇真是把你好一通说,让我早就淡化的记忆忽然间鲜明了。啊。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再叫你殊途就不合适了吧。”
涂希希挣扎了半晌,嘟囔道:“……涂希希。”
傅长熙看着面前实际上和殊途只有八分相像之人。
殊途的神情实际上和眼前之人很不像。只不过之前殊途和他们之间相处总像是隔了一层纸――对他之了解就很模糊。
加之殊途不是存在感如此之强之人,也没人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长相极像之人忽然在某天代替了他。
傅长熙确实不认得现在的涂希希,起初被她几个动作就推出现场有第三者之能为唬得惊为天人,当时他还真窃喜自己将殊途那个懒惰性子给改了。可后面越看越是不对――殊途虽然平时就是个懒散不听劝之人,偶尔脾气上来也很倔,但殊途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他绝不会从凶犯角度去思索凶犯做案时之想法。
至今他清晰记得涂殊途曾经说过一句――“这世上勾心斗角也好,处心积虑也罢,倘若用在害人上,那这种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然而这样的想法,他很难从涂希希身上感受到。
就像刘奇说的那样,涂希希有时候身上会表现出那种凶犯才有的神情和气息,旁观者容易被她身上的这股气息惊吓到。
或许,如果没有涂殊途长年累月跟在她身旁,当年凶残的卫希也并非不可能重现人间。
那样的卫希,或许能对他完成自己多年来之寄望有所帮助。
他轻吐了口气,盯着涂希希,没来由想像陈世友那样对这个人逼一逼。
“涂家也不是什么权高位重我不敢动之人,他们还很听老侯爷的话。”
涂希希面露苦恼:“……小侯爷,您这样威胁人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