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窗子合上,原要留下一道缝来,蓦地思及什么,还是合严实了,将微弱的光线尽数拒在窗外。
他曾咬着她的耳朵,低沉的嗓音幽幽落入她耳。他道,近几日都留个窗,不然从正门进来也无不可。
他知道自己不会想让人看到有陌生男子出入自己的内室,故以此威胁。
可这会使得她觉着自己像是一只可怜的猎物,在他的掌心下被肆意玩弄,等到他什么时候饿了,便是将她拆吞入腹的时候了。
她并不愿意这样,即使明白不过是合上窗,对阻挡他的到来无济于事,可她还是倔强地要表明自己的反抗。
正回身往床榻走去,后边传来窗子被打开,以及落地时发出的轻盈足音。
她垂了垂眸,任由他从身后拥住自己。
“我不是让你留个窗?”他气息温热,尽数喷洒在她脆弱的颈后,惹得她身子一颤。
话再出口,便娇媚柔软了不少,像是被琼浆玉液浸泡过,是叫人听一耳朵就要微醺的,“我有些冷。”
她也不想管他会不会信,随口扯道。
姜怀央含了下她的耳垂,低声道,“还冷吗?”见她抿唇不语,便垂首在她的肩颈处咬了下,听得她轻轻吸气的声音。
梦中,圣河寺里,她总是在搅乱着他的心绪,好不容易等他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又表现出一副想要逃离的模样。这算怎么回事?
他并不想白白放过了她。而疼痛,恰恰是最能使人长记性的。
她用手肘抵住他,使自己得以脱离些,声音发颤,“我会记得下次不关窗的。”她是个聪慧的,自然知道眼下不能惹怒了他,于是摆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他轻笑一声。两人拥着至床榻上,撞开了红罗帐,水红的床幔一角被压在阮玉仪身下,一部分掩住他们紧贴在一处的身躯。
她趁着这几瞬的空隙,侧过脸微微喘息,“仔细着被衾。”她眼中氤氲着水光,耳上、眼尾,皆像是点染了上好的胭脂,唇色嫣红恍若烂熟的果子。
不过是一点极容易满足的要求,知道她容易羞怯,他也并不打算为难她。他一手托住小娘子的大腿往上,一手护住她的背后,将人一把抱起。
如此姿势像是在抱着一个幼童,可她早先曾为人妇,自是羞意更甚。但也怕摔了去,只好将头埋在他的肩处,捉紧了他的锦袍。
他将人放在窗下的几案之上,小娘子还算是高挑的,但与他相比,却不免显得娇小。几案不高,她坐在上面,也得微微仰着头。
他掐住她的颔处,将她i丽的小脸抬起,重重覆了上去。
前朝该整顿的也已整顿,也是时候拟敕旨了。届时将小娘子要去了宫中,自然有的是时候好好与她算那笔账。
衣衫褪去,她只觉得几案上发凉,可落在身上的吻又是灼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交错在一起,使她渐渐失了神,眸中涣散。
许是他还有事在身,翌日醒来时,不见他人影。她却是好好躺在榻上,身子干爽,也换了干净衣裳。
想也知道是谁帮的她。原以为他一身贵门公子气,会是不擅侍候人的那类,可昨夜却是十分细致,反倒是使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人儿描眉画眼,最后妆饰做粉光脂艳的模样。今晨起来,她的面色瞧起来本就比寻常更灿若桃花,脂粉一敷,更是愈加丽不可方物。
木香拣了一支镂花攒珠簪往她的发上比对,正待开口,门外青黛来报,说是夫人婢子来了,要表小姐去正房吃茶。
阮玉仪盯着镜中人,接过木香手中的簪子,扶着发髻簪了上去,“我知道了,即可便去。你且去回话罢。”
青黛的目光在她发上的珠钗停了一瞬,敛眸应下。
这却委实奇怪,明明说着要禁足,命令她绝不能出院子一步,甚至为了监管她,在东厢四角设了守卫。眼下却又允她去请安吃茶。
她知晓这只是个幌子,至于程朱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她却毫无头绪。
总不会是担心她呆在院里呆久了,怕给她闷坏了去,于是寻了理由让她出去放个风罢?程朱氏真是没在她的吃食里动些什么手脚,都算宽和的了。
“小姐,”木香见青黛走了,询问道,“奴婢再为您在脖颈处上些脂粉罢?”
她微微颔首。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也的确是应仔细着些。程朱氏将她关在此处,本就是免得她再私会男子,若身上这些再被程朱氏发现了,怕是就并非只是禁足这么好过了。
她拉开些衣领,也方便木香动作。
木香猛地瞧见那几处红,以及齿痕,微微倒吸一口气。她抿了下唇,还是沾着脂粉在小姐颈处抹。她尽可能地放轻了手,生怕弄疼小姐。
只是脂粉的遮盖力到底不够,凑近了,还是依稀能辨别出来。不过咋一瞧倒是不太明显了。
木香打量了一眼镜中的她,小心斟酌着开口,“小姐,昨日――”
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她垂下眼睫,辨不清眸中情绪,却莫名叫人觉着心疼。
木香止住了话头,不敢再问下去。
待她们至正房时,程朱氏已于上首处坐了。因着昭容回门去了,梅姨娘又不被遣去了长余,偏厅内只余下她与程朱氏,倒是显出几分冷清来。
可程朱氏却不这么想,她是有话想问,并非只是唤她来请个安,因此无论府中有多少女眷,今日被唤来的,定只有阮玉仪一个。
一边的婢子端着茶盘,往她这边递。她瞥了一眼,并未接过。
程朱氏难得面色平和,随口道,“这就是上回在圣河寺捎回来的那些茶。”
听了这话,阮玉仪更摸不清程朱氏的心思了。按理说她方才和离不久,便与不知身份的男子私会,程朱氏应是会怒不可遏才是。
之前落下的那一掌以及禁足之事便足以见得了。
为何眼下,反而是转了态度?这使得她不由得疑心这是否是场鸿门宴。
第103章 套话
昨日见那玄衣男子自东厢方位走出后,程朱氏还是觉着心下难安。那般的身形和气韵,非寻常人所能有,一句“许是哪支宗亲”并说服不了她自己。
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隐隐盘踞在她脑中。
如果此事非虚,她对仪姐儿的所作所为被那位得知,程家怕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别的暂且不提,就是仪姐儿这等容色,光是立着不动,也足以招人注目。况长公主早先便与秋儿相好,那位什么时候注意到她,倒也未可知。
程朱氏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苦的滋味流入喉间,她缓声道,“姨母不是可以针对你,只是仪姐儿你自个儿想想,你此事做的可占理?”
“得亏陛下圣明,废止了浸猪笼的法例,不然你今儿,可无法好端端地上我这吃茶来了,”她瞥了一眼阮玉仪的面色,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便知是起到了威吓的作用,暗自一笑。
这仪姐儿再是温良恭谨,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年华的小娘子。
她转而缓声道,“你阮家没落,姨母心疼你,允你寄于程家。我程家待你如嫡系子孙,给你的也都是锦衣玉食,你可对得起程家?”
她摆出长辈的姿态,步步诘问于阮玉仪。
阮玉仪敛了敛眸,并不言语。
也许阿娘和程朱氏以为瞒好了她,可她其实一清二楚。
大芜有律法规定,嫁资虽搬入夫家,但实际仍归属于女方。当时她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口嫁妆,她只以为阿娘再拿不出更多了,体谅如今阮家不易,并不觉得自己能置喙些什么。
可直到后来,程朱氏教她执掌后院庶务之法,无意间透了出来。原来那时还有一部分嫁资,并未从明面上过来,而是直接充入了程府的账簿。
她得以嫁入程府,是阿娘几乎耗尽了阮家最后可动用的财力,为她换来的。
她无法想象,如今阿娘过的是怎般的潦倒日子。她不是没想过回去质问阿娘,可阿娘来信道,若她擅自回去,她也不会认这个女儿。
得了信,她紧紧攥着信笺,泣不成声。
她心知阿娘是为她好。会自愿为程行秋守节,其实也有一部分是阿娘的告诫在,她若是离开,那她的阿娘便白白送了嫁资了。
如今程朱氏那副嘴脸,叫她不觉心寒。
可程朱氏不知她心中所想,反是与她道起了从前,“一转眼也快两个春秋了。想你刚来程家时,那怯生生的乖巧模样,当真是极讨人欢喜的。”
程朱氏并无要平白放她走的心思,因此惩戒过后,还想着给她一颗蜜枣。
她像是说到了兴头上,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刚来那时用午膳?你碰掉了箸,箸上沾了灰,你也要弯下腰去拾,还是李妈妈拦住了你,给你取了干净的,这才作罢。”
阮玉仪一双眼眸生得极好,像是装了江南水乡的浩渺烟波,从桌下应声抬起头来时,凡与她对视者,无不心下一软。
想着,程朱氏上下打量她。如今,仪姐儿却是比初至时变化不少,隐去了青涩,沉淀出了一份娇柔惑人的韵味。
“姨母是真将你当做嫡亲的闺女的,你若是知道悔过,便还是姨母的好仪姐儿,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若真欢喜那男子,至少也要告诉姨母他的身份,我才好为你断断是否门当户对。”
铺垫了良久,她这才讲出真正想问的。
阮玉仪抬眸与她对视,眸中清润似含了朝露,使人觉着分外诚挚,“玉仪从未怀疑过姨母对玉仪的好。只是那男子出身低微――”
一语未了,她抿唇敛眸,装作羞愧模样。
虽凭他言行举止,可知他至少也是个外姓郡王之类。可若真如此道了,一来无根无据,她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何身份,二来正是往程朱氏设的套里采了,恐她会对他不利。
要是换做以往的玉仪,她许是不会怀疑程朱氏的用意,听她一问,便乖乖说了。
可她逐渐知道,程朱氏并非诚心待她好,也就收了依赖的心思。
“原是如此。“程朱氏暗自松下一口气。幸而与她心中所想相异,否则才是真的难办了。既然那姘夫不足为惧,也就坏不了仪姐儿与睿儿的亲事。
得了心中想听的话,她又与人一样扯了几句闲篇,这才称自己乏了,要李妈妈送一送表小姐。
李妈妈上前,瞥了阮玉仪一眼,示意道,“表小姐,请罢。“李妈妈的语气委实算不上恭敬,态度随意,像是眼前的并非主子,而是如何的下等人般。
她微微颔首,看出李妈妈的轻视,也怠于与之计较。
程朱氏遣李妈妈相送,本就有监视的意味在里边。
回了院子,她也只得编些络子打发时辰,再抬首,便见外边不剩多少天光,树木花草的色泽也似暗上几分,平添寂寥。
她唤木香来点了烛火,手上慢慢悠悠地继续着。
因着要用眼,四面都点了烛光。烛火一下下跃着,仿佛也活了似的,并在她足下拉出多道影子,或长或短,像是与这小娘子为伴。
只是她见外边天色已暗,许是编得疲乏了,并无方才专心,频频往半开的窗牖外看去,手下也不觉慢了下来。
直到木香进来提醒她歇息,她这才放下手中物件,梳洗更衣。
木香正待剪去最后一根烛芯。
“留一盏罢。“她忽地轻声道。
木香剪子一顿,回望小姐。她记得小姐并无点灯就寝的习惯,反是因为睡得浅,光线亮了也会被弄醒。
见阮玉仪朝她微微颔首,她才会了意,小姐这是给那人行方便。木香是见过未收拾前的床榻的,眼下不免面色微红,只是有屋内昏暗作掩,并不明显。
她放下剪子,为阮玉仪落了床幔后,便欠身退了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她侧躺在床榻之上,却毫无睡意。她盯着床幔出神,不远处的烛光被被床幔模糊成一点光晕,映得罗帐更是鲜红。
可直至她睁得困倦,不知何时入了睡,那窗子也还是保持原先模样。
守在外边的木香见内室并无动静,轻叹口气,进去将烛火挑了,窗子掩上,miande
其实她心下还是隐隐盼着,她误打误撞攀附的男子,能助她脱离程家。
她被囚于一方院子,观程朱氏今日的意思,那个期限怕是也将近了。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将希冀寄于他处
只是一连两晚,她也不曾等来那人。
她渐渐地,不再往窗边看。而是更专心地或打着络子,或是绣些小物件。
第104章 嫁衣
一连两日不曾见到他的踪迹,阮玉仪不得不承认她竟是有些习惯了他的索取。
她虽躲避着抗拒着,可内心隐秘的某处,还是希冀着他能拉自己一把,从这即将裹挟上她的身躯的泥淖里。
她也知晓自己将希望寄于一个连身份都不明了的男子身上,显得十分可笑。可她已经没了办法,她逃无可逃。
见程朱氏那日的态度,她与程睿的事恐怕不会远了。直接逃走自是不实际的,何况她也无处可去。
于她,每一次肌肤相触,她的身体都在提醒她,她与眼前人是如何的亲密。每一个吻落下,都是在她的身上烙下他的痕迹,尽管似有鲜血淋漓,却叫她以为眼前的人可以依赖。
可她却摸不清对方是如何想的,只好孤注一掷。
天色缓缓亮了起来,带着凉意的光线洒落在院落里,将树木山石都笼上一层水面似的光泽,阮玉仪望了眼外边的天,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缓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络子。
而一边的匣中,已是放了好几只编好的了,葱绿柳黄不等,只是她哪里用得上这么些,不过打发时间而做罢了。
渐渐地,窗外的景致提不起她的兴头,她鲜少往窗外看去,手中重复着打络子的动作,似也不知疲倦。
就连李妈妈领着几个婢子,送来凤冠霞帔,她也只淡淡瞥了一眼。
她垂眸敛目,任由她们将她发上的簪钗卸下,除去衣裳,像是一个乖顺的偶人,不知反抗。也许她之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她以为自己能逃出这个樊笼,殊不知只是兀自挣扎。
她自嘲地笑了声。
李妈妈见她神色凄凄,也只是暗自嗟叹,并不言语。这位表小姐也曾是个名门贵女,只是不至及笄,阮家便一朝没落。
可尽管如此,她行完及笄礼的那日,阮府的门槛也叫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一副祸水之姿,搅得婺州几家大户不得安宁。
只是多是要她去做姬妾的,纵然好处许诺得再多,她到底也是按着一家主母来培养的,放不下这个身段,再者阮家夫人也见不得女儿嫁过去后,处处受人欺压。
这才想到了远在京城的程家。可不想这程家大公子虽仪表堂堂,内里却优柔寡断,处处留情。
几个婢子猛地见着阮玉仪身上半消不消的红痕,毕竟也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无一不面色通红,垂下眼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