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月挂枝头。
众人酒足饭饱皆散去,武幸和彭雪奡也都喝了不少的酒,不过武幸还算清醒,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快步走到后堂放置贺礼的地方,身后有喜婆着急忙慌的跟过来,“哎呀新娘子,这不合适,不合规矩呀!”
喜婆婆是从山下请来的百姓,她脸上有着焦急,也带有些微的畏惧,不敢真的上手去阻拦武幸,只用眼神求助似的看向彭雪奡。
彭雪奡手里拿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他笑了一声,许是喝的有些热了,伸手将衣领扯开了些,随意走到一个红木箱子旁,倚着箱子滑坐在地上,潇洒不羁的挥手,满不在乎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无所谓!阿武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别管!”
“可是……”喜婆未完的话语被堵在了嘴里。
彭雪奡赶苍蝇似的摆手,“走走走!”
于是进洞房之后的事情就全都被取消了,喜婆无法,只好在心里啐了一口。
真是不讲究的江湖人!
见没人再来打扰,武幸手里拿着礼单一样一样的比对着,试图寻找什么。
长长的礼单上红纸黑字一笔一划记录着来自各处的贺礼,花了小半个时辰一一看完,武幸也没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有些怅然若失的垂下了手。
轻飘飘的红纸落在箱子上,彭雪奡仰头喝了一口酒,用大红色的衣袖抹了抹嘴,笑道,“你想找什么?没有,找不到的。”
武幸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殆尽,她短促的笑一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竟真的不愿来,也不愿道一声贺。”
她走到彭雪奡身边,陪着他在地上坐下,双膝收拢下巴搁在膝头上。
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绮丽艳红的衣袂凌乱的铺在地上交织成大片的红。
“死心了么?”
“……嗯。”
武幸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钻出来,洇在红裙上,低声自语,“本该如此的,我原本就是个怪物,我原本就不值得他对我好……”
无声的泪水肆意流淌,竟有些控制不住。
明明浮生蛊没有异动,可她却莫名有了心痛的滋味,这是为什么?
第202章 随她去吧
距离成婚那日已过了一个多月,经历了一番动荡的九阳终于步入了正轨,辞岁迎新,百业兴旺,庆国尊贵的天家也终于想起了他们立下的汗马功劳,姗姗来迟的给彭雪奡送到了新的旨意。
繁文缛节不多赘述,通篇的意思只有四个字,邀他进京。
且还特别注明,要带武幸一起。
彭雪奡手里握着澄黄的圣旨脸上阴晴不定,似有愁绪。
武幸腹中胎儿已有四个多月了,微微隆起不甚明显的弧度,有时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两个心跳,武幸觉得很奇妙。
她歪头看彭雪奡,“怎么了?”
“天家让你跟我一起去都城。”彭雪奡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怀孕的话,就算他不提你也会带你一起去,可你现在并不方便……”
“不影响,我也可以去的。”武幸有些不理解彭雪奡在担心什么。
“你没明白,我在想,天家此举究竟有什么用意,你怀孕的事情就算是在教内也是个秘密,知道的人甚少,天家故意提起你,是否在警告我不要得意忘形,教中高层早已有人成了他的内应……”
武幸一直谨遵先生的命令,只要彭雪奡下山,必定与他形影不离,在他身侧护他安全,天家不是不知道,他出门必带武幸。
可专门提这一句,似有深意,难道天家早已知道武幸不便出门,才会提醒他带武幸一起……
他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头,本以为最起码有几十年的安宁日子,没想到朝廷刚接管九阳半年,就打算狡兔死,走狗烹?
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但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只能不回头的继续往前走,他叫来孟寻,让事堂弟子准备车驾和出行事宜。
而此时的李二郎,不对,李元䢻。
这一次见面,不再是微服宫外,以私人名义见面,而是以庆国的天子之名。
时光匆匆,年逾四十的李元䢻也蓄上了短须,他和太子李嘉煦站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木石所做的沙盘上代表庆国的领土完整无缺,面带欣慰之意。
“你看看,父皇没有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父皇给你留下了一个完整的江山。”李元䢻语气轻松的笑道,“去岁的税收虽然只收上来了半年,但各地的官员都表示没有遇到顽固的抵抗,不需要派驻军,这是个好兆头啊!”
“儿臣恭喜父皇。”身着玄色锦袍的青年拱手弯腰,也是满脸笑意,却没有接李元䢻关于江山的话茬。
“只是儿臣有两处不解。”
“哪处不解?朕亲自给你讲讲。”李元䢻心情开怀,自然也不介意花些时间给儿子解惑。
“其一,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阴月教?阴月教武功高强者众多,又整合了各大门派的残党,若放置不管,长此以往必是隐患。其二,父皇既然已经知道是姑母在背后搅动风云,为何当作不知?也不惩戒姑母?她所犯之罪,不亚于诚王谋逆之举。”
青年面带疑惑看向李元䢻。
“关于阴月教,那是等我百年之后,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情了。”
闻言李嘉煦连忙诚惶诚恐的低头,李元䢻见状拍了拍他的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别做出这副姿态来,假模假样的,看了让人笑话。”
李嘉煦连忙应是,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只是近日朝中越发喧嚣的风言风语,让他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亲近父皇。
“我不想生灵涂炭,瓦解阴月教,你只能徐徐图之,这次召他们来阳安,也是此意,莫要把他们逼急了,到时候就是不想反也得反了。至于纯颐……”
提到纯颐长公主,李元䢻犹豫了片刻,才略有些委婉的解释道:“煦儿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奢侈的,不是雕墙峻宇,馔玉炊珠,而是有一隅安身处,做百年太平人,九阳自治已有百年,江湖之上草莽武夫数以万计,铁器马匹无有管制,我心忧已久,虽她行事未存善意,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功过相抵,便……随她去吧。”
“父皇仁善,只盼姑母能早日回头是好。”
李嘉煦又与李元䢻交谈了几句,便借口天色不早告退。
走出房门,门口的小黄门便眼疾手快的给他系上披风,免遭二月春寒,他回头看灯火通明的书房,眼底晦暗不明,最终道,“回东宫吧。”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李元䢻到底是真的心软,不忍兄妹相戈,还是如流言所说一般,他对纯颐长公主,心怀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状似随意的问道,“庆阳公主呢?”
“还在长公主宫中未回呢,已住了有好些时日了。”小黄门答,“您小的时候,陛下不是禁止任何人与庆阳公主接触吗?尤其是长公主殿下,可这几年,怎么长公主总是亲近庆阳公主,陛下却一点不在意呢?真是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李嘉煦自嘲一笑,越发相信了那个流言,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父皇还不是父皇,他叫他阿父。
阿父是宫中位份低微的嫔妃所出,行二,既不如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诚王殿下,也不如中宫嫡出的纯颐公主,在宫中,在阿耶眼中,永远都是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成了庆国的天家。
阿耶骤然崩逝,留下的密诏里写着传位二皇子李元䢻,诚王不敢置信,他心有不甘,可那时皇后的外家兄弟早已率领军队包围了宫殿,诚王只得低头向这个平时他看不起的二皇子俯首称臣。
皇后成了太后,纯颐公主成了纯颐长公主,阿父变成了父皇,同年,他有了一个妹妹,封号庆阳,以庆国为首,以阳安为末,这样的一个封号,若非是妹妹,恐怕太子轮不到他来当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由李元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那就不得不提,同样是那一年,陛下宣称中宫生产时伤了身子,需要静养,为避免无关人等打扰,将皇后禁足中宫。
第203章 皇室丑闻
这一禁足,就是二十年。
可他记忆中从未见过母后怀孕的样子,偶尔,他会去看望母后,隔着宫门与她说说话,可她却总是劝他,再也不要来了。
李嘉煦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他只得懵懵懂懂的听从父皇的吩咐,跟随太傅学文习字,再也不敢向父皇提放母后出来的事情,他在李元䢻面前表现的天真烂漫,极尽濡慕依赖之情,仿佛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又过了三年,父皇后宫中的妃嫔有人有了身孕,父皇很是高兴,而他也有了危机感,母后不受宠,外家又平庸,若有个外家显贵天资聪慧的弟弟,他足以得见未来自己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开始有些惶恐。
可没过多久,那个妃子的孩子没了,父皇震怒,下令宫中任何人不得与庆阳公主接触,对外号称,公主生性顽劣。
与此同时,本来早该到来的太子封号姗姗来迟,他一脸迷茫的被父皇册封为太子。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危机显而易见的消失了,这一定与庆阳有关,他开始喜爱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妹妹,常常将自己得来的好东西都送到妹妹那里,宫中渐渐有了他宠爱妹妹的传闻。
更何况,从那以后,父皇除了他和庆阳,再也没有别的孩子。
思绪回归现实,李嘉煦越发肯定,这些全都是那个流言的佐证,更何况,纯颐长公主三十余年来未曾有过婚配。
时光匆匆而过,隔了近半个月,彭雪奡和武幸终于到达阳安城,一路平安无事。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阳安城的城门口,太子李嘉煦与督卫统领洪天恩竟亲自迎接,两人虽身着便服,可身边几队人高马大的都城卫队神色恭敬的跟在旁边,一看便知中间两人身份不凡。
好大的阵势,这可真是给他们阴月教面子。
可惜彭雪奡与武幸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虚礼,他只关心朝廷对东阳广阳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也关心武幸怀有身孕体内还有浮生蛊这个不确定因素,能不能经得住此刻的舟车劳顿。
一身玄色劲装的彭雪奡率先下马,年岁愈长,他的身姿也越发挺拔,站在那里犹如天山上一颗傲立的雪松,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神色冷凝,袖口紧束住纤长的手腕,白玉一般的手掌伸出,虚放在马车前。
武幸从马车里钻出来,看到彭雪奡伸到面前的手掌,便顺势扶住跳下了马车,靛青色的长裙在半空中翩跹如一阵青色烟雾。
“久等了。”彭雪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拱手对李嘉煦行了个江湖礼。
见状洪天恩皱了皱眉,但李嘉煦浑不在意,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多亏彭教主准时,没有让孤等很久,这一路山高水远,辛苦彭教主跑这一趟了,孤早已为诸位准备了薄酒接风洗尘。”
这话表面上只是客气寒暄,细细听来,彭雪奡却觉得李嘉煦是在讽刺自己短短几天的路程走了半个月。
与彭雪奡寒暄几句,他微微侧头目光移向彭雪奡身后的武幸,露出亲切的笑容,“这是阿武妹妹吧?许久不见。”
武幸表情淡淡的与他见礼,“太子殿下。”
她柔软的长发在脑袋上挽成单螺髻,点缀着几支小小的珠钗,没有一丝多余的发丝垂落,昭示了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唇上还涂着浅红的口脂,除了衣袖下隐隐透露出的一对金玉臂钏,任谁也看不出眼前这个气质柔和的清秀妇人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惊鸿影。
李嘉煦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虽然已经听过不少来自阴月教的消息传来,但他也着实没想到,这个小时候曾见过的女娃娃会长成今天这副模样。
他那时候还觉得,她一定会成为阴月教最好用的一把无鞘之刀,一个行走于月下阴影中的无情刺客。
现在看来,刀是养成了,却不一定无鞘。
许是他打量武幸的目光过于直白,彭雪奡挽起武幸的手,淡淡提醒,“人生地不熟,还请太子殿下与洪统领为我等带路吧,我夫人双身子,经不得饿。”
李嘉煦的目光扫过武幸隆起的小腹,面上露出讶然的神色,“你们大婚的消息才刚过去一两个月,这么快就有喜了,孤该再多备一份贺礼才是,看来以后可不能再叫阿武妹妹了,该叫彭夫人才是。”
言语间,几人又从新上了马车,太子殿下给他们挑了一间不算太远的酒楼,外面瞧着装潢典雅,实则内里奢华,且隐蔽性极高,进门过了穿花台,有侍者过来给他们领路,那侍者身着整齐干净,沉默的低着头,一看便知训练有素,引着几人进了后面的阁楼,而其他人则被洪统领吩咐卫队带到了另一处雅间。
此次彭雪奡出行阳安带的人贵精不贵多,武幸不方便动武,其余四堂数暗堂弟子精英最多,出门经验也丰富,便由崔白晴带领十几个暗堂精英弟子随行护卫两人安全,况且崔白晴作为女子,明面上也方便照顾武幸。
雅间是李嘉煦早已订好的,几人落座之后菜便陆续上齐,彭雪奡无心吃喝,顾着武幸吃了几口,又推杯换盏几轮,终是忍不住直奔主题,蹙眉问李嘉煦道:“殿下先前所说的再备一份贺礼是何意?我还有其他需要贺喜的事?”
李嘉煦提的绝不是他们大婚的贺礼,那早已过去许久,且朝廷作为代表送过了。
而且彭雪奡最担心的是天家翻脸不认账,之前答应他的事情全都不作数,反正他们之间只是口头契约,说出去也没人信。
第204章 新得府邸
李嘉煦促狭一笑,手中拿着的酒杯在手里转了个圈,才慢悠悠道:“自然有喜事,具体的等明日进宫之后会由父皇亲自下旨,不过有件好消息孤却是现在就能告诉你。”
几人竖起了耳朵听着,就连洪天恩都放下了酒杯,关于朝廷与阴月教合作之事,朝廷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也没有故意瞒着不叫人知道,光是看朝廷对阴月教的态度,朝内该知道的差不多就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可九阳收回之后,朝内对于此事便开始议论纷纷。
有臣子觉得九阳只收回了七阳不算圆满,既然阴月教已经没用了,就应该拔草除根,不留隐患。
有臣子觉得天家乃仁德之君,阴月教虽是草莽,也算是为朝廷出了力,应以怀柔之策,招安为上。
可天家始终不置可否,朝臣们上的折子也全都石沉大海,一去不回。
只是频频夜诏太子商议,所以此刻就连洪天恩都不知道天家到底对阴月教是何态度。
不过此刻,他便能从太子口中得知一二了。
“彭教主可听闻过诚王?”
李嘉煦一语如惊雷落下,将在场其余三人齐齐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