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辰,我们都要先忠于自己的内心,你热爱你的工作,我感同身受。我不允许自己对生活或者婚姻有违背内心的妥协,同样,我也不会对你有这样的期待。”
“我的房贷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我也没有因此感到任何困难,所以你不必为我操心。这卡先放在我这里,下次见面还给你。”
“微微……”
“嗯?”
“你生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
“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房子也好,其他的也好,太多了,会变成一种负担。”
“好,我明白了。”
沈卿辰的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搅得余微微辗转反侧了一夜,她只是想表达“不想承受太多不能承受之重”而已,希望他不会胡思乱想。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上班脑子都是蒙的,开会的时候余微微都控制不住地打哈欠。
年前出版社选定的待出版书籍定了,其中有一本画册,作者将传统水墨配了生活化的打油诗,信手拈来,让普通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水墨丹青一下子跃下神坛,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当中来,让诗跟画除了高雅,还多了好玩和有趣这样的形容词。
因为作者是北大的一位教授,接洽方面还要去一趟北京进行详谈。
“微微,你这周五跟我一起去吧,我跟金教授约了周六碰面。”
余微微刚刚一个哈欠打完,忽然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
“好,没问题。”
余微微不禁在心里暗想,这便是世事不可违,既由不得人处心积虑地谋划,也由不得人无所用心地回避,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该不该告诉沈卿辰这个消息呢?
晚上九点半,余微微的手机没有照常响起。
书在手上,她却只字也看不进去了。
这个人这么小心眼的吗?她话虽说得直白了一点,但是意思没有偏颇啊,怎么就生气了呢?
“那就不告诉你这个消息了。”
刚刚下定决心,沈卿辰的电话打来了。
“今天从实验室出来的晚了点,想着你差不多十点钟就睡了,还以为赶不上了。”
“你没生我气啊?”余微微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抱歉,说话声音都心虚了。
“气啊!你跟我那么生分,我能不气吗?但再气也要给你打电话呀,不然我怕你睡不着。”
“嗯……好吧,看在你这么大度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这周五去北京出差,周六跟总编去拜访一位作者,应该可以周末再回来。”
沈卿辰乐得杯子里的水都要洒了。
“把你行程发我,我来安排。”
“嗯。”
第9章 相思黄叶落
余微微对北京冬天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社交网络里,身临其境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清冽是有的,干燥也是真的,但扑面而来的,更多的是厚重而庄严的历史感跟繁华世界的堆叠与冲击,这是常居南方的她鲜少感受到的。
跟教授的会面约在一间安静又古朴的咖啡馆里。
金教授是中文系的教授,给人第一印象温文尔雅,一番交流下来,才知他也是性情中人,谈吐颇为诙谐幽默,正所谓人如其诗,人如其画。
“小余老师大学修的什么专业呀?看你对国画也略懂一二。”
“您过奖了,我大学主修中文,水墨丹青着实知之甚少,这不是看了您的诗画,略做了些功课,免得在您面前贻笑大方。”
金教授闻言开怀大笑,“你这姑娘倒是实诚,中文系的?那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是哪所院校毕业的呀?”
“复旦。”
金教授表情一亮,看着总编问:“你们挖来的?”
“哪儿啊,微微毕业就来我们这儿了。”
“那就是真喜欢了?”
“是,在出版社呆的越久,觉得心里越踏实有力量。”
“年轻人都好小资,情调,你看我这诗中画画中诗,不觉得太接地气吗?”
“艺术本就源于生活,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本就在伯仲之间,倘若为了高雅而高雅,倒显得生硬无趣了。”
金教授闻之欣然点头,语气里无不是欣赏跟赞许,“通透,你这姑娘年纪不大,看问题倒是很通透啊!”
两三个小时的畅谈,出版事宜俱已谈妥,从咖啡馆出来已经四点多了,余微微拿起手机才看到沈卿辰早些时候发来的消息。
研讨会四点结束,你好了去酒店等我。
余微微便叫了出租车回了酒店。
沈卿辰跟余微微竟然前后脚到,余微微进房间放下包洗个手的功夫,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就看见他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一周没见,甚是想念,余微微自然也是高兴的,可嘴上还不忘调戏一下他:“来得这么快,这么着急见我呀?”
沈卿辰二话不说,托着她的脸就是一个气息绵长的深吻。
“日思夜想,恨不得从会场直接飞过来。”
“油嘴滑舌。”
沈卿辰腻歪地在她唇上又亲了两下。
“饿不饿?带你去吃东西。”
“饿”,说到吃饭,余微微委屈地嘟着嘴:“早上跟总编跑了正阳书局跟三联书店,中午只来得及吃个汉堡就去见作者了,现在好饿。”
沈卿辰伸手去捏她被暖气吹得红扑扑的脸,“真可怜,想吃什么?”
“去吃火锅,好不好?”
“好。”
沈卿辰到底盘踞北京小十年了,找美食简直轻车熟路,余微微只要提出自己的需求就好。
沈卿辰选的这家火锅店在一间四合院里,整条街就是一个古建筑群,这间院子据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两人点了好评榜榜首的三味锅底,飘香麻辣,鲍鱼鸡,木瓜番茄三拼汤底。但到底还是经典的红油锅底跟毛肚、肥牛、鸭血、豆皮什么的才是绝配,两人吃得大汗淋漓也舍不得停筷子。
余微微从昨天过来就一直在期待能目睹一场大雪,感受一下十里长街,北京瞬间成了北平是何种壮观的场景。奈何天一直阴沉沉的,却没有见到一片雪花。
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正好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她就靠在座位上看外面四合院里的那棵老树。
恍惚间,好像看到几片白色的东西落下,再定睛一看,竟真的是一团一团的雪花,像一朵朵棉絮似的,越下越大。
“沈卿辰,下雪了,你看,真的下雪了。”余微微激动地叫他,眼睛却舍不得离开窗户,怕一回头雪就停了。
大雪对于沈卿辰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但余微微眼中如孩提时一般未加掩饰的欢喜雀跃,是他时隔多年终于失而复得的,这之于他才是如获至宝,值得珍藏的记忆。
“要不要到外面去看?”
“好啊。”
原来,下雪的时候真的不怎么冷,余微微把手套脱掉,伸手去接住落下来的雪花,看它们在手心里一点点化掉。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原来是这样的意境,不来北方,还真的感受不到。”
沈卿辰笑着看她欢喜的样子,拿纸巾帮她擦掉手心里的雪水,又牢牢地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两人就这么牵着手慢慢地沿着街边散步。
“你不是喜欢烟火气吗?簋街卧虎藏龙,有很多老北京地道的食店,想感受北京城的烟火气息,这里的夜市是值得体验一下的。”
余微微看着七八点钟人头攒动的簋街,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不论是北京的簋街,还是苏州的皮市街,在吃货眼里,都是快乐天堂。
“对了,前面有家小吃店,你爱吃的芝麻饼是店里的招牌,但北京的跟苏州的不大一样,想不想尝尝?”
余微微一听,眼睛都放光了,可是转念一想,“我晚饭已经吃得很饱了,再吃也吃不完,算了,明天再说。”
“没事,吃不完给我吃。”
这间小店店面不大,排队的食客倒是很多,沈卿辰排了20分钟,正好等到一锅热乎乎的芝麻饼出炉,拿在手上既可暖手,也可解馋。
确实如沈卿辰所言,跟苏州的芝麻饼口感不太一样。
“这个外皮比较脆,苏州的更……酥一点”,余微微为自己的词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总之各有千秋,都很好吃。”
“你怎么那么爱吃芝麻做的东西?”
“嗯……你记得咱们小时候过年,出去拜年的时候总有人会给一种芝麻糖,里面是Q弹的软糖,外面是一层芝麻,我对这种糖记忆特别深刻,后来只要吃到芝麻做的东西,总能想到那种糖。”
沈卿辰看着她,目光戏谑,“哦,我知道了,主要还是因为我,一吃到芝麻就想到我。”
余微微白眼都懒得翻,将芝麻饼塞到他嘴里,“你也太自恋了。”
晚上亲热的时候,沈卿辰的手心覆着余微微大腿内侧的那道疤,时隔多年,它依然因为疤痕增生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疼吗?”
余微微被他深情又怜惜的眼神盯得有些动容,伸手去抚摸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眼睛里因为他们此刻共同的回忆而泛起淡淡的泪光。
“早就不疼了”,又玩笑似的打趣他:“你当年拼命把我从河里救上来,是不是算准了我会是你老婆?”
“那还用说。”
沈卿辰低头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再到唇,耳鬓厮磨,情意绵绵。
第二天沈卿辰去机场送余微微,恋恋不舍地送到安检口了还不肯撒手,余微微走两步又被他拉回来搂着腰,眼睛恨不能长在她身上。
“我得走了,马上要登机了。”
沈卿辰不松手。
“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沈卿辰还不松手。
余微微没办法,踮着脚尖在他耳边哄:“我会想你的,等你回来。”
沈卿辰终于松开手臂,握着她的手揉啊揉地摩挲。
“我真的要走咯,拜拜。”
沈卿辰看着余微微进闸,安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驱车离开。
一路上沈卿辰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跟他离开苏州回北京时又是不一样的感觉,是一种很孤单,很荒凉的感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每一次离开,余微微是否也有相同的感受,那种被留下的孤独感和无力感。
余微微落地后,手机刚刚开机,就看到沈卿辰发来的信息。
微微,你一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余微微心里暖暖,给他回了个拥抱的表情。
金教授的画册分到了余微微这里,这样一来,她手上有两本作品待出版,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
周三下班,余微微整个人疲倦不已,老朋友到访的前一天她都是这样,腰酸背疼,腿脚发软,下班回家连晚饭也不想做。
门铃响了,她以为是何以安。
“你不是说今天加班吗?”
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陈老师。
“陈老师?您怎么来了?”
“哎哟,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就说你这老公不靠谱,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没法照顾你,快来,我给你煮了四物汤,喝了暖身,肚子就不会那么疼了。”
余微微了然,感动之余又有些羞涩,这毕竟是很私密的事情。
“他怎么还麻烦您来,这个点是晚高峰,您坐公交连个位置也没有吧?”
“统共也没有几站路,我在家坐了一天了,站一会儿怕啥?快来吃,我在里面加了鸡蛋,正好垫垫肚子,还热乎的呢。”
“哎。”
余微微喝了一口汤,温热的,甜甜的,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好喝。”
陈老师拍拍她的手,“晚上我来做饭,我带了豆苗,下午刚去菜场买的,特别嫩,还有鲫鱼,炖个鱼汤,再做个炒素,怎么样?”
“好,我打下手。”
“不用,你不舒服就休息,几个菜弄起来很快的,对了,你这电器使用有什么要注意的跟我交代一下就行。”
“没什么特别的,您跟在家一样用就好。”
陈老师手脚十分麻利,半小时功夫,饭菜就上桌了。
余微微本来还没什么胃口,但闻着这一屋子的饭菜香,顿时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这豆苗是农民自家种的,吃起来是比大棚里的香。”
“对,有股清香。”
“再喝碗鱼汤,我在里面加了枸杞当归,你这痛经主要是体寒,要多吃温补的食材。”
“哎。”
等余微微吃的差不多了,陈老师也放下筷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余微微自然是看出来了。
“您有事要说?”
“微微,我今天来,确实还有些别的事想请你帮忙。”
“您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您有事尽管说,我能做的一定会想办法去做。”
“我跟……小辰爸爸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
“我……听过一些,但知道的不多。”
“小辰虽然嘴上从来不提,但我知道,他至今没有原谅他爸爸,这个心结存在他心里很多年了。”
陈老师语气缓缓地,悠悠地,余微微听得也是心有戚戚。
“他爸爸……癌症晚期,时日不多了,我跟奶奶都希望他能在他爸爸清醒时去见他一面,原谅不原谅的,都是后话,终究父子一场,让他爸爸带着遗憾离开,我们都于心不忍。”
“沈卿辰……他不愿意去吗?”
“我劝过他,他说,他从15岁开始就没有父亲了。说到底,他是替我不平。微微,你帮我劝劝他,好吗?”
余微微心里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劝容易,劝不劝得通却很难说。
“等他这周回来,我想办法劝劝他,您也别担心了,沈卿辰不是心狠的人,他只是暂时没有想明白而已。”
“微微,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小辰有你陪伴,是他的福气。”
陈老师走后,余微微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那年陈老师毅然决然带着沈卿辰背井离乡,她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得一星半点儿事情的原委,等她跑到村口去追,陈老师已经拉着沈卿辰上了大巴车,只一眼,沈卿辰只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车子便绝尘而去,消失在她之后的生活里。
恨和报复固然可以带来一丝丝短暂的快感,但反噬的终究是自己,这些年,他心里该有多苦!
晚上沈卿辰打电话来,余微微第一次那么直白地表达思念。
“沈卿辰,我很想你。”
沈卿辰也很动容,“我也想你。”
余微微笑着,语气轻柔,“我是说,你刚走的那些年,我很想你,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