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戌时已过,林畔儿见裴缜还没有睡意,问道:“二爷不睡觉吗?”
  没有人声传回。
  “二爷不睡的话,我先去睡了。”
  林畔儿当他默许,走向床,一条腿才抬上来,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男声:“我准你睡床了吗?”
  裴缜看着林畔儿转过身来,目光疑惑地打量自己,垂下眼皮道:“我睡床,你睡地。”
  “地上凉……”
  “多铺两床被子。”
  “没有多余的被子。”
  “管店家要去。”
  林畔儿好似不明白裴缜的话,踟蹰着不动,脸上净是茫然之色。裴缜脸埋在书后,声音却凛冽得好似一把刀,穿透厚厚的书页,直接了当刺向林畔儿:
  “回头到长安咱们把账结清,今后我再碰你一根手指头我是乌龟王八蛋。”
  当林畔儿自颤栗中回过神,已站在客栈后院,夜风灌进衣袖,带起一溜儿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呆呆回望来时路,忘记了怎样走出来,又怎样走到这里,心头茫茫然。
  马厩站着一溜儿马匹,兀自埋头进食,朗月将石槽照得明晃晃,清新的干草香与粪便混合成难以言喻的味道,一起冲击着鼻孔。
  林畔儿缓缓转动眼珠,看见他们的马车在西墙根下停着,提裙蹬上去。
  车厢与外界无异,清冷如冰。
  林畔儿卧在一侧,仅以一条单薄的斗篷盖住身体,不移时,沉沉睡去。
  裴缜在床上辗转反侧。
  林畔儿出去有些功夫了,纵算搬十条被子也该搬上来了,眼下却人影不见。
  坐起身子,披上衣物试图去寻,转瞬又作罢。
  重新躺回床上,他强迫自己入睡,从而不再去想与林畔儿有关的事情。不知是强迫起了作用,抑或真的困了,裴缜的眼皮渐渐发沉。
  意识逐渐模糊的他并不清楚,一根手指粗细的筒子经窗纸透进来,薄薄地喷涌烟雾。
第37章 .百戏篇(十六)长舌鬼
  耳边响起房门的吱呀声,是畔儿回来了吗?裴缜心里想,眼皮却沉的睁不开。他尝试活动身体,发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四肢酸疼僵硬,全然不听调动。不过赶了几日路,不曾动力气,怎就不济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总于睁开了,映入眼帘的并非客栈房间,而是一处荒芜颓废的破庙,裴缜不及疑惑,便听熟悉的男声道:“你醒了?”
  裴缜偏头看到沈浊的侧颜,目光下移,看到他被绑缚的身体,大惊失色,再一看自己,竟也是被绑着的,“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在哪?”
  “咱们被吴良那小子算计了,蓝玉县衙那帮没用的饭桶,居然又叫人跑了。还好畔儿没被一起绑来,话说畔儿当时没在房间里吗?”
  “吴良绑了咱们?”裴缜沉浸在震惊中,顾不上回答沈浊的问题,“他想做什么?”
  “问的好!”话音未落,吴良拍着手走进裴缜的视野。
  恶意毕露的他褪去之前的纯良伪装,眼睛棱起,透着说不出的奸邪。他蹲到裴缜面前,用一种遗憾的口吻道:“裴寺丞啊裴寺丞啊,你替我洗清冤屈我感激涕零,到此为止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牵扯出杜月娘的案子,坏我大好前程?”
  “你尚且替自己惋惜,被你杀害的杜月娘何辜,她就该白白失去性命吗?”
  “哼,那个女人我原本没打算杀她,要怪就怪她自己,又闹又叫的,不是自寻死路吗?”
  裴缜见过的杀人犯多了,知道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说辞,并不具备良心,遂懒得与他理论。直问道:“你把我们绑来这里是何目的?”
  “裴寺丞放心,要不了你的命。只是想小小报复一下罢了。”吴良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打磨铮亮的小刀,刀刃转动间,甚至可以映出人影,“你们既然如此痛恨我这个淫贼,那我就只好废了你们的命根子,叫你们这辈子都别想碰女人。”
  “喂喂喂!”沈浊叫起来,“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你要废也该废你自己的,废我们的算怎么回事儿!”
  “沈浊,亏我还拿你当同路人,跟你推心置腹,你居然背地里算计我。既然如此,先拿你开刀好了。”
  沈浊听见吴良来真的,面色大变,慌张道:“不关我的事啊,都是裴缜指使我的,你想啊我才是个小小狱丞,上司有令我敢不遵从么,要割也得先割他!”
  裴缜一顿无语。
  吴良倒是乐得看他们反目。
  “说得有几分道理,裴寺丞,你觉得应该先割谁?”
  “你都说了他说的有道理,就先从我来好了。”
  “不愧是裴寺丞,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好,我成全你!”
  吴良动手解裴缜裤子,裴缜闭上眼睛,老僧入定般不为所动。冰凉的刀刃贴上来,激起一片凉意,裴缜听见吴良的声音道:“裴寺丞,我要动手了,你忍着点疼。”
  裴缜扭开头去。
  下一秒惨叫响起。
  吴良捧着巨疼的手腕,面容扭曲到抽搐,原本握在手中的刀飞起,半空中扬起一条银亮的线,随即插入破旧供桌上。
  沈浊收起脚,拍掉身上的杂草,从容起身。语气不乏遗憾:“可惜了,坐着使不上力,没能踢断你那截腕子。”
  “你……你……”吴良捧着手腕惊讶地看着沈浊。
  沈浊将脚下的绳子踢开,“区区几根绳子,也想困住你沈爷?”
  一旁的裴缜微微着恼:“你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是吧?”
  “命中的几率大嘛。”沈浊赔笑着扯过一件衣裳盖在裴缜腿上,“你稍等片刻,等我料理了那个混蛋再来替你松绑。”
  “就不能先替我松绑……”
  沈浊动作迅捷到来不及听完裴缜的话,起落间跃至吴良身前。拼武力,吴良不是沈浊对手,胜在精瘦灵活,并不与沈浊正面交锋,满屋子乱窜,以此躲避沈浊的攻击。
  “臭小子,有本事别逃。”
  “嘁,凭什么听你的!”
  双脚用力在土地公公像上一蹬,泥铸的土地公公顷刻散成无数土坷垃,裂成两半的头滚到裴缜脚边,残缺的眉眼犹自慈祥可亲。吴良则贴地一滚,闪到柱子后面,绕柱而行,一时与沈浊僵持住。
  观战的裴缜眉头紧皱,提醒沈浊道:“别与他僵持,速战速决。”
  “放心吧,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话间踢起一块土坷垃,那土坷垃竟似长了眼睛,精准无误命中吴良的鼻梁。
  吴良仰倒在地,鼻血长流。沈浊绕到他身前,脚踩在他胸口上,俯下身不乏得意道:“这回落到小爷手里,看我怎么招呼你。”
  吴良放声大笑。
  “他娘的,你笑什么?”
  沈浊拽起吴良欲胖揍一顿,裴缜再次出言提醒:“勿做纠缠,先绑了他再说。”
  沈浊哪里肯听,一拳挥出去。吴良被揍翻在地,沈浊揪起他,不及挥出第二拳,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倒下来,顷刻人事不省了。
  裴缜绝望地阖上双目。
  吴良站起来,囫囵擦去脸上的血迹,阴恻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迷药在剧烈动作后会二次发作?”
  裴缜头靠在柱子上,郁郁道:“我并不知道。”
  “既不知道,如何两次出言提醒沈浊?”
  “见沈浊脱身,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留下来与他纠缠,沈浊的本事在蓝玉县你就该有所领教,你落败是迟早的事,为何还要做此无谓之举?答案只能是你还有后招,并在为此拖延时间。”
  吴良连连鼓掌。
  “不愧是裴寺丞,果然机智。只可惜你们迟了一步,就连老天爷都是站在我这一边,今天你们在劫难逃!”
  话音方落,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烛火被风吹得一挫一挫,门口的人影在明灭不定的光影里摇荡似鬼魅。未等吴良有什么动作,裴缜忽然失控地大喊:“畔儿,快跑!”
  吴良并不害怕女人逃走,即便逃走喊人回来相助也于事无补,那个时候他早已逃之夭夭。天下之大,更名易姓去哪里不是活,纵算官府亦拿他无可奈何。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畔儿并没有逃走,她落落大方走了进来,风儿将她的头发吹得微微凌乱,发丝下的眼睛淡定如古井。
  裴缜被掳来时,身上仅着中衣。林畔儿一路寻来,手中紧紧攥着他的披风,此时走到他面前,为他披上衣服:“二爷受苦了。”
  裴缜眼圈渐渐泛红:“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逃走?”
  林畔儿心平气和地回:“我好不容易找到二爷的。”
  “你是傻瓜吗?!”
  吴良见裴缜如此紧张林畔儿,料定他们的关系必不一般,拽着胳膊一把将林畔儿拽起来搂入怀中。
  “你做什么?放开她!”
  “方才那般危急时刻裴寺丞也没有惊慌,如今竟然为了个丫鬟惊慌失措,看来裴寺丞真的很在意这个丫鬟。”吴良说着伸出他那条湿漉漉的长舌,打林畔儿侧脸上慢慢舔过。
  “畜生,你敢动她,我绝不放过你!”
  听见裴缜的威胁,吴良反而笑了。方才裴缜纹丝不动,叫他忐忑不安,眼前这副方寸大乱的样子正合他心意,意味局面由他掌控了。
  “好香,你怎么会这么香?”月见草的香气烈烈散发出来,灌进吴良每一个毛孔,使他愈发兴奋。
  吴良的所作所为林畔儿全然不以为意,她仰起干净的脸庞,问道:“我们来做交易吧,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二爷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敢和我谈交易?”
  林畔儿看着他的瞳孔,定定地问:“你对我感兴趣吗?”
  裴缜惊怒。
  吴良放开林畔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随即道:“衣服脱了。”
  林畔儿坦然顺从。
  “林畔儿,你敢!”裴缜大声嘶吼。眼睛因充血而布满红血丝,身体剧烈挣扎,手腕处被麻绳摩擦出斑斑血迹。
  忽然间,一切动作停止。裴缜的身体僵住,头耷拉下来,竟然一动不动了。
  吴良惊疑之下上前试探呼吸:“晕过去了而已,约莫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激发了药力。”
  回到林畔儿身边,搂住她光洁紧致的身体:“好媚人的香气,是熏了香还是天生的体香?”
  “天生的。”
  “真令人销魂。”舌头在林畔儿身上肆无忌惮地舔舐,“你的主子是不是也被香气勾走了魂魄,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丫鬟?”
  “你会信守承诺放人,对吗?”
  濡湿的长舌沿着颈部一路来到耳廓附近,留下湿淋淋的口水。
  林畔儿攒起眉尖:“你不会信守承诺,对吗?”
  “蠢女人,我有向你许诺吗?”
  吴良扳过林畔儿的身体,试图亲吻她的脸颊,不意林畔儿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吴良顺势将她的手指含入口中,暧昧地吮吸舔弄。林畔儿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冲天而起,无形地笼罩住一切。
  “你知道么,你真该信守承诺。”
  当吴良意识到危险时,危险已经降临。
第38章 .百戏篇(十七)定情
  被口腔温暖包裹的手指忽然化作利器,反抓住最柔软的部位,豁拉拉一扯,肉虫似的一条大舌被自舌根处连根拔起,握在手里,犹自鲜红跳动。
  林畔儿双目无神地看着,半晌嘀咕道:“确实好长……”
  吴良手捂咽喉处,口中涌出大股大股鲜血,眼睛死死盯着林畔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手上。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是你先惹我的,我最讨厌不守信的男人。”
  吴良喉间嗬嗬作响,似乎在控诉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鲜血哇哇倾倒。顷刻,他双膝跪下,在呕出一团红黄难辨的秽物后倒地身亡。
  林畔儿擦去脸上血迹,从容穿上衣服。捡几个空酒坛子扔在尸体旁,旋即推翻烛台,任大火肆意曼延。
  将裴缜沈浊一一带离破庙后,林畔儿将他们安置在马背上,马儿扬起前蹄不安地嘶鸣,林畔儿摸着马儿鼻梁上的一抹白,安慰道:“太沉了么,稍稍忍耐一下,进了城里喂你喜欢胡萝卜吃。”
  马儿仿佛能听懂她的言语,由她牵着去了。在他们身后,火势蔚然大观,整座庙宇被吞噬淹没。火焰烤红了天际的云,白云刹那变作朝霞,招摇吐艳。
  沈浊在半路醒来,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连声问:“畔儿你怎么在这?吴良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没有死?”
  林畔儿尚来不及回答他诸多疑问,裴缜也醒了,他挣扎着跌下马匹,林畔儿赶来扶他被他紧张抓着手臂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林畔儿摇头。
  “他对你做了什么?”裴缜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我们安然无恙,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放过我们吧?”
  林畔儿别开头:“该做的都做了。”
  裴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蜡,哆嗦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听沈浊在那边大喊:“什么意思?畔儿被吴良那个狗贼欺负了?”
  “该死,等我抓到那小子,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人都跑了,你上哪抓去?”
  “等我们回到长安发海捕文书,还怕跑了他。”
  “哼,人在眼前都让你放跑了,遑论其他。”
  “喂喂喂,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我哪里晓得那该死的药后劲那么大。”
  “说的好像我没提醒你,你却只顾逞一时之气,白白错失良机。”
  “你英明睿智,你未卜先知,你怎么没抓住机会?”沈浊被裴缜的话惹出火气来,忿然作色道:“畔儿被欺负了你心里不舒服,也犯不着拿我出气。”
  裴缜无言以对。
  气氛一时凝滞。林畔儿低低道:“可以走了吗?我肚子饿了。”
  沈浊这时看向林畔儿:“畔儿,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欠你一条命,以后但凡你有吩咐,我沈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畔儿呆呆的不知所措,偷偷拿眼睛瞅裴缜。
  “唉,他但凡有什么事得在心上一转个三五天才算过去。不是饿了么,咱们赶紧进城。”一把抱起林畔儿放到马背上,转头面对裴缜,“你不用我抱吧?”
  裴缜浅浅一哼,直接甩袖走了。
  沈浊拿他没辙。
  回到客栈,寄存马匹,三人去到对面的食肆,要了三碗汤饼。
  折腾一夜,三人又饥又饿,沈浊林畔儿顾不得许多,埋头吃饼喝汤,热热的汤饼吃进肚子又暖又舒服。裴缜在碗里戳戳挟挟,面皮子都夹碎了,也没见往嘴里送一口。
  林畔儿见他这个样子顿时吃不下去了。
  沈浊摇摇醋瓶子:“怎么没醋了?”
  林畔儿起身去找店家添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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