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秦避看着她,眼里都是欢喜。须臾,倩影消失在人流里,看不到了,又是满眼的失落。
  长寿坊,长安县衙。
  裴缜读罢案牒,掩卷道:“这么说被掳掠的妇人全部集中在西市以北的十二坊?”
  “确切地说是除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外的十一坊。”魏县令道,“义宁坊内虽也有妇人失踪,然并非哺乳期的妇人,暂时不能归类。”
  “失踪妇人全部集中在西北一隅,据此推断,怕也是这伙歹人的活动范围。义宁坊没有妇人被掳,并非因为是大理寺所在地,极有可能是这伙歹人不愿碰窝边草,怕引人注意。”
  “贤侄预料不差,据逃回来的王娘子交待,她们被关押的地点极有可能是义宁坊。”
  “提起这个,案牒上为何没有注明王娘子的出逃经过?”
  “这里面的确有些难言之隐,王娘子不愿诉诸公文,只讲给我一人听了。”当下把经过细细讲给裴缜。
  原来王娘子并非偶然逃出,乃是有人相助。王娘子少年时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姓李,行四,唤作李四哥。王娘子被掳走后,意外发现看守之一正是这位童年旧识,苦苦哀求之下,令李四哥动了恻隐之心,助她逃出生天。
  不过,王娘子全程被蒙着眼睛,尽管能够凭借直觉判断出是义宁坊,具体的关押地点一点儿眉目没有。
  “能否从这位李四哥身上入手?”裴缜问。
  “我也想到了,可惜迟了一步,这李四哥眼下已成了一具尸体。不过我们并非毫无收获,根据王娘子的证词,锁定了一个叫做黑齿的胡人。”
  裴缜洗耳恭听。
  “我们把黑齿抓来衙门推问,谁知他嘴硬得紧,一口咬定和近期发生的案子无关。本来没有证据关个三五天也得放人,可是那幕后之人偏偏坐不住,请来了一位意料不到之人为黑齿作保,由此我更加确信,此案非比寻常,甚至牵涉朝野。”
  “令叔父大感意外,看来这位保人来头不小。”
  “岂止来头不小,简直叫人惊掉下巴,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常山王殿下。”
  裴缜惊讶无以复加:“委实蹊跷。叔父打算如何应对?”
  “我叫你来正是为了商讨此事。黑齿暂时放归,我一直叫人盯着,他大抵也清楚暗处有人盯梢,每天不是到酒馆喝酒就是去妓坊寻欢,未尝有动作。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回事,你脑筋灵活,未知可有何破局之法?”
  裴缜没有立刻回覆魏县令,而是说回去想想。主意他倒是有,只需派人乔装成哺乳妇人,招摇过市,待被掳至窝点,探听虚实,顺利的话则能一网打尽。
  只不过此项任务太过凶险,随时随地有性命之忧,没有合适的人选,说了也是白说。不料林畔儿听后极感兴趣,自告奋勇道:“我去!”
  “你?”裴缜乐不可支,“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尝试,这是什么好玩的事吗?趁早打消了这念头,安分画你的画。”
  林畔儿最近爱上了画画,天分是没有的,裴缜只求在他的教导下她能把狸奴画出猫样来。
  “不是有许多妇人需要解救么,二爷难道不想早点救她们出来?”
  “万一她们没救出来,再把你搭进去,我亏不亏?”
  “二爷对我没有信心?”
  “你说呢?”
  林畔儿抿紧嘴巴。
  裴缜只当这事过去了,谁知第二天林畔儿居然拉来花四娘一起游说他。
  得知花四娘也要来掺和进来,裴缜微微不悦地看着林畔儿道:“我跟你说的事,你转头就告诉别人?”
  “难道还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若是说不得的事裴寺丞也不会和畔儿讲了。”花四娘挡在林畔儿面前与裴缜周旋,“我和畔儿无非是关心那些被掳掠的妇人,想早早解救她们出苦海,外面不知有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儿和翘首企盼的丈夫等着她们回家,难道裴寺丞不希望他们早日团圆?”
  裴缜皮笑肉不笑道:“这话别人说出来我信,花老板你……?”
  “我怎样?”花四娘挑眉,“不像是能做好事的人?”
  不待裴缜回答,凉凉一笑,“像裴寺丞这等矜贵的世家公子,哪里愿意了解我这种女人,不过一言以蔽之,或曰放浪形骸,或曰风流妖物,就是对我的评价了。”
  说完,并不屑与裴缜多作纠缠,洒然而去。
  花四娘的话像一根肉眼不可见的毛刺一样刺在裴缜心上,拔不除抹不去,令他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贴着林畔儿耳朵问:“花四娘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
  “四娘说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受尽折磨虐待,很是经历了一番酸楚,故而十分同情那些被掳走的妇人,希望可以帮她们早日脱困,将恶人绳之以法。”
  裴缜听完后没有表态。
  “二爷不相信吗?”
  “我始终对她怀有偏见,像她那样的女子,行事不带目的,说破天来我也不信。”双手交叠枕于脑后,“然而这偏偏是唯一的可行之计,着实叫我犯愁。”
  “四娘颇会一些拳脚功夫,二爷无需顾虑。”
  “傻猫,你叫我怎么放心你?”裴缜怜爱地抚着林畔儿脸庞,大拇指落在她不高不低的眉骨上,来回摩挲,“假如你身怀绝技,我倒不需有这层顾虑。”
  “怎样算身怀绝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林畔儿眨巴眼睛。
  裴缜拈过她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尖玩,“你呢,又是什么理由,非要参与进这么危险的事里来?”
  “我么……”林畔儿沉吟,“我想找点事做。”
  “做什么事不好,偏做这种事。”
  “对别的事不感兴趣。”
  “画画也不感兴趣了?”
  “画的不好,二爷都不夸我。”
  “你都说画的不好了,你又岂能昧着良心夸你。”
  林畔儿撇嘴,钻进裴缜怀里:“睡觉。”
  “越来越像只小猫了。”宠溺地帮她盖好被子。
  促使裴缜改变主意的事件是又一个婴儿的夭折,孩子吃不下去米汤,吃多少吐多少,最后连羊奶也挽救不了,早早走了。
  孩子祖父母抱着孩子在县衙门前嚎啕大哭,跪求魏县令早日缉获歹人,解救被掳妇人。声势渐渐浩大,引来许多路人加入,群情汹涌之下,魏县令连县衙大门也不敢出。
  裴缜过去看见,面对这样的情势,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将计划向魏县令和盘托出。魏县令同样觉得凶险,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计策来。
  行动那日,裴缜千叮咛万嘱咐,要林畔儿务必小心应对,谨慎行事。林畔儿快把头点断了,不免抱怨:“二爷里嗦,好烦人。”
  “我不放心你嘛,你那么傻,又不懂临机应变,我真怕你出事。”
  “不是还有四娘嘛。”
  “花四娘不一定靠得住,你凡事别一味信她,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了二爷。”林畔儿伸出手臂,“二爷抱抱。”
  裴缜抱住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保护好自己,危急关头,不必顾虑其他人生死。”
  “我知道,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见二爷。”
  魏县令在普宁坊有间房产,林畔儿和花四娘伪装成官宦人家的外室住进去。
  春光明媚,姐妹俩相携街上闲逛。
  “妹妹奶水足不足,倘有不足把融儿抱来我屋里,我喂他。”
  “我奶水尚足,不劳姐姐。”
  “唉,可怜我的濯儿,生下来便夭折,空有奶水没处投喂,每日涨奶涨得怪难受。”
  “姐姐快别在街上说这些,一来不像话,二来听说最近有一伙歹人专门掳掠似咱们这等妇人。”
  “怕什么,我就不信谁敢来掳我。能被掳走的,多半也是蠢妇。”
  ……
  两人边走边说,街边汤饼铺里戴银耳饰的胡人刚好听去一耳朵。
  “那人就是黑齿吧。也不知这招灵不灵。”对面茶楼上,秦避不无担忧道。
  “饵已布下,咬不咬钩就看鱼的了。”
  然而鱼饵空悬几日,不见鱼儿咬钩。这几日林畔儿和花四娘一直按照固定的路线出来散步、采买零碎物件。只是再没有见到黑齿,也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按计划裴缜没叫停,她们就得一直伪装下去。这日照例出去闲逛,胭脂铺的小厮出来招徕生意,见到她们两个姐妹花,甜言美语哄她们进去买胭脂。
  铺里胭脂多种多样,叫人目不暇接,老板递上一款白海棠胭脂,说是新近调配出来的,香气芬芳馨雅。林畔儿和花四娘不约而同凑上来闻,初闻不觉怎样,再行细细嗅闻,不觉头昏脑胀,顷刻人事不知了。
第70章 .情情篇(十二)囚笼
  眼睛嵌开一条缝隙,抵不住沉重合拢,再嵌开,再合拢,如此反复几次后,一双乌黑透着倦光的眼睛才算完完全全睁开。
  林畔儿揉揉眼皮,展眼望向室内,陌生的屋子里坐着许多陌生的妇人,身上清一色着白罗衫。大抵是对眼前的情景见怪不怪,谁也没来理睬她们。
  林畔儿唤醒身旁的花四娘,问她记不记得她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花四娘扶着昏涨的脑袋,摇摇头:“我只记得咱们在街上逛着,怎么来的全然不记得了。”
  看到屋里尚有十几位妇人,不由问道:“你们也是被掳来的吗?”
  十几束目光不约而同聚集而来,齐刷刷落在花四娘脸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怎么不说话,莫非被关傻了?”花四娘唇齿间逸出讽笑。
  妇人们又通通转开头,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看话本的看话本,各顾各的。林畔儿凑到花四娘耳边,“她们好奇怪。”
  “我看这里处处透透着古怪,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暴露了身份。”
  林畔儿小声应承:“我知道。”
  坐在角落里的妇人突然向她们招手,屋里的妇人大多肥肥胖胖,她是为数不多窈窕的一个,林畔儿见状和花四娘坐过去。
  “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被掳来的。”妇人悄声说。
  林畔儿和花四娘对视一眼,不待问话,妇人又道:“你们既能被掳来,想必也是生下孩子不久?”
  花林二人囫囵点头。
  妇人见状嘤嘤啜泣:“想当初我还在月子里便被他们掳来,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不知我那苦命的孩儿怎样了,还在不在人世……”
  林畔儿不禁问:“娘子姓什么,夫家是谁?”
  “我姓卢,夫家是醴泉坊的张小官人。”
  林畔儿想起梅林里怀抱死婴哭哭啼啼的张生,抿着唇没告诉卢氏这则惨剧。
  花四娘不知情,犹安慰卢氏:“别担心,喂米汤也能活下去。”
  “但愿吧。”卢氏擦干眼泪,问了花林二人姓名,花林相继见告。
  花四娘权作不知情,询问卢氏氏道:“掳我们的人是谁?掳来作甚?”
  卢氏哀伤道:“掳来日日采集奶水,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采集奶水?”
  “你看那些妇人生的白白胖胖的,只当她们来时也这样,不然,全是好吃好喝喂出来的,只为奶水丰足。”
  “没想过逃出去吗?”
  “没用的。看到那些头裹红巾的妇人了吗?”卢氏目光荡过去,“她们虽也被关着,实则和掳我们的人是一伙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林畔儿心下默默将她们区别开来。
  再想多打听些,身后的铁门呛啷啷被从外面打开。身材魁梧的胡人男子拎着两个巨大的食盒走进来,门口站着两个持刀的胡人,显然这时候轻举妄动不会有好果子吃。
  饭盒里装着炖猪蹄,汤汁顿的奶白,一人一碗。林畔儿花四娘除了一人分到一碗猪蹄汤,还得到一件白色罗衫。
  胡人将衣服扔到她们身上,简短地命令:“换上。”
  目光对峙下,花四娘并不甘于示弱:“看什么,还想占老娘便宜不成?”
  胡人收起目光,完成任务一般退下去。
  猪蹄炖的咸淡适中,林畔儿撕下一块,慢慢啃食。
  花四娘道:“你怎么还吃上了?”
  林畔儿说:“我饿。”
  被她这么一说,花四娘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但她并不想吃那些肥腻的东西,掰开猪蹄,撕里面的筋和瘦肉吃。
  “你不能那样吃。”卢氏提醒她,“每顿食物不许剩,包括汤也得喝掉。”
  “剩了又能怎样?”
  “上次拒绝食用食物的女人被当场控制住,掰开嘴巴。随后一个胡人当众解开裤子,往她嘴里撒尿。”
  花四娘捂着嘴巴作呕。
  林畔儿也呆掉了。
  “快吃吧。”卢氏淡淡道,“如果你们不想被那样对待的话。”
  花四娘奇怪道:“你顿顿这样吃,怎么不见丰腴?”
  卢氏道:“我打小就这样,吃什么山珍海味也丰腴不起来。”
  林畔儿吃东西很干净,猪脚被她一块一块骨头啃的分明。白玉似的堆在碗底,像座小山。吃完擦干净手,褪下衣衫,换上他们给的罗衫。谁知卢氏看到她的裸体竟然怔住了,林畔儿掩着胸脯问:“怎么了?”
  “你的乳儿……完全不像生育过……”卢氏满目疑惑。
  花四娘闪身挡在林畔儿面前,“我这位妹妹,奶水不是很足。”
  卢氏恍然:“原来是这样,那你要小心了,一旦被嬷嬷判断不能下奶,会被带走。”
  “带哪去?”
  卢氏摇摇头:“总不会是放了,然而也没见她们再回来。”
  花四娘问道:“嬷嬷多早晚来……查验我们的身体?”
  “丰腴的两三天,瘦一些的会养个十天半个月。一旦被判断可以下奶,每日被带入密室中采奶,周而复始,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期间没有机会逃跑?”
  卢氏道:“等你们可以离开这间房,看看外面的情况就知道了,没有这样的机会。”
  花四娘环顾一圈,看这些妇人个个意气消沉,也知逃跑难如登天。
  半个时辰后,还是方才的胡人,进来收碗。花四娘不愿吃的部分林畔儿替她吃了,故而没有惹起事端。
  房间完全密闭,仅有的窗户也用铁皮封着,没有任何途径获悉外面的情况。室内长久燃着蜡烛,晨昏莫辨。
  林畔儿屈膝而立,耳朵贴着铁皮,长久维持一个姿态不动。
  “你在干嘛?”花四娘问。
  “听声音。”
  “听到什么声音了?”
  “风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梵音。”
  花四娘狐疑地贴过耳朵,顺势塞住另一侧耳朵,全神贯注倾听,并不曾听到林畔儿说的那些声音,只当她在臆想。
  “烟花棒你藏仔细了,切不可被他们发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