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兄弟俩并肩行走,寂然无话。
  “不问问我和瞬仪的进展吗?”
  “料想很顺利。”
  “顺利是顺利,不过你好歹也过去应应卯,届时珠胎暗结,日子却对不上,岂不尴尬?”
  “畔儿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叫我怎么离得开,过些日子罢。”
  “你未免过于宠爱她,她有那般重要?”
  “如我心如我目。”
  裴绪攒起笑意:“听你这样说倒教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回去和畔儿用饭罢。”
  说话间已走到马车旁。车夫撩起帘子,裴绪蹬上车,薛管事对着裴缜欠身,也待上去,裴缜忽然横臂拦住:“且慢,我有几句话问薛管事。”
  薛管事微怔:“二爷欲问何事?”
  “此处说话不便。”移步远处绿槐下。
  薛管事只得跟过去。
  裴绪见裴缜还要背着他,讽笑道:“多此一举。”
  树冠之上,天幕纯净,沉淀着深沉的蓝,那蓝宛若从蓼蓝上新鲜榨取出来,有着恰到好处的着色。
  深深一吸,蓼花淡淡的香气似萦绕鼻尖。
  薛管事站定许久,裴缜方才开口:
  “畔儿是薛管事带回来的,薛管事是否记得遇到她当日的情形?”
  薛管事不意裴缜问这个,又是诧异又是不解。
  “不记得了吗?倒也无妨……”
  “不。”薛管事道:“尽管是一年以前的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我记得很清楚。”
第74章 .情情篇(十六)独步春
  一年以前,也是林畔儿重获新生之时。她一脚踏入熙攘尘世,如久处樊笼的鸟儿猛扎进林子,无所适从,并不知道要如何过活。
  渴了就喝水渠里的水,饿了就随手拿食铺的食物来吃,次数多了,难免为人所察。食铺老板觑她不太聪明,诱至店中,卖与鸨儿为娼。
  林畔儿安之若素,随鸨儿入馆。便是在那儿,她获悉了两件事,其一,女人的身体可以换钱;其二,男人的阳物不是一般大小。
  她百依百顺,鸨儿心内窃喜,很快替她安排了第一个恩客。男人粗蠢不堪,一进房便迫不及待解开裤子,欲行那事。然而他焚身的欲火却在林畔儿的一句话里灰飞烟灭。
  林畔儿看着他胯间竖起来的东西,满目疑惑:“怎么茶壶嘴儿似的小?”
  男人先是一愣,继而提上裤子,哭号着去了。
  数日来,鸨儿为林畔儿安排了不下十位恩客,林畔儿也看了不同形状的阳物,不禁嘀咕:“原来大家长的都不一样。”
  她饱“眼福”了,鸨儿却惨了:“我在风月场里混了近三十载,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既然你不识好歹,休怪我做妈妈的心狠。”
  当晚安排的恩客乃馆里有名的变态,以虐待女人为乐。
  然而他进入林畔儿的房间不到半盏茶功夫,便仓惶逃离,鸨儿欲问个究竟,寻人不得。自那以后,花街柳巷再无该人身影。
  鸨儿愁眉苦脸,林畔儿不提走的话,却也没有实打实接待过一位客人,她反倒还得供她吃吃喝喝。
  鸨儿不做这等赔本买卖,牵上林畔儿,到了人市,头上与她插根草,静等买主光顾。
  来来往往不少人,却无一人上前问津,鸨儿装扮艳俗,叫人一眼瞧出端倪,哪个好人家愿意买妓坊里不要的姑娘?
  无人光顾,鸨儿便主动搭茬。
  前来物色婢子的薛管事正好撞上。
  鸨儿`着笑脸:“爷哪个府里的,买婢子使?看看我这个,成色好着呢。”
  薛管事目光扫过林畔儿淡漠的鹅蛋脸儿,直白道:“不敢要老姐姐的人,没的把宅子变作妓寮,我离回老家也不远了。”
  “瞧您说的,安敢挂落儿爷。这孩子清白着呢,就因她这该死的清白,我才卖她。换成别个儿卖弄风情的,我还舍不得哩。”当下竹筒倒豆子,把林畔儿的奇葩事全交待了。
  薛管事颇以为奇,再看林畔儿不由多了几分探究:“干活利索吗?”
  “利索利索。”鸨儿迫不及待地替林畔儿回,“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有不利索的。您掐掐她这肉,紧实着呢!”
  “五两银子,我买走。”
  “五两差的太悬殊,我当初买她,花了二十两不止。”
  “八两,只得这些了。”
  “十五两,您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在乎这仨瓜俩枣,我们可是不成。”
  “不成算了,老姐姐卖与别人去,许能赚上一赚。”
  薛管事抬脚便走,鸨儿环顾左右,哪里有合适的买主?
  自认倒霉:“罢罢罢,八两您带走。”
  林畔儿遂跟薛管事进了裴府,在裴府里她遇到了何婆遇到了六饼,同时也遇到了上天赐予她的那个人。
  那时的林畔儿还不明白一个道理,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也会轻而易举失去,事实上,直到今天她也还是不明白。她不曾有任何危机意识,兀自沉溺于醉惑人心的情情爱爱。
  暮春时节,林畔儿果然痊愈,裴缜依诺带她游春。
  孟春时节,杏花似雨,梨花似云,自是烂漫非常,及至仲春,盛到极点,盛极而转衰,春色飘零。裴缜却独爱飘零之景,跟林畔儿说:“不晓得为什么,我打小就不爱那些簇拥在一起开的热热闹闹的夭桃艳李,相反,很爱它们开到颓废的姿态,有种凋零之美。”
  林畔儿眨巴眼睛。
  裴缜掐她脸蛋,“你呆不呆。”
  “不呆。”
  “还不承认。”
  林畔儿嘴巴贴上去,在他脸上印下红红唇印,笃定道:“不呆。”
  周围颇有几个游人,见他们的大胆之举,低头窃笑。裴缜背过身擦掉唇印,这一耽搁,林畔儿已经走远了,他追上她,捏捏她的手:“胆子大了,敢公然调戏夫君。”
  “没有呀。”
  比花瓣还轻飘的语气。
  “调戏人家还不认。”
  “谁是人家?”
  “畔儿你变坏了。”
  林畔儿咯咯笑。
  裴缜望着她的笑颜,想她一年以前还不会笑,一年之后笑靥如花,而这些全是自己的功劳,内心感到莫大的满足,犹若饱吸了花蕊里的蜜。
  紧接着想起围绕在她身上的种种疑点,心头又覆上斑斑点点的阴影。笑容也不自觉收束了。
  林畔儿不曾察觉他的心事,指着一丛茂密花枝问:“二爷,这是什么花?”
  “这是荼蘼,也叫百宜枝、独步春。开在春末,是春天里最后的花。”
  林畔儿低头嗅闻:“好香。”
  “荼蘼以花气香浓著称。”裴缜心境复归悠然,“然在我看来,远不及另一种花。”
  “什么花?”
  “月见草。”他低头,在她耳边细语呢喃。
  林畔儿躲开他,“二爷别这样。”
  “这样又怎样?”追着在她耳边吐气。
  林畔儿耳朵痒痒的,盯着花儿道:“你这样我会……会……”
  “会怎样?”
  林畔儿说不出来。
  “会春心荡漾,难以自持?”裴缜故意羞她。
  不料林畔儿坦然承认了。
  “嗯。”
  这一来换裴缜难以自持。觑左右无人,搂在怀里,好一顿亲。
  “二爷小心给人看见。”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畔儿衣带渐松,滑出一只香肩。荼蘼花缓缓飘零,恰落在肩头,被裴缜吻去。
  “二爷要跟我野合吗?”
  兴致浓处的裴缜闻言捧腹,一时笑倒在地,也顾不上与她亲热了。林畔儿眨巴眼睛,不明所以。草地松软,铺满落花,裴缜躺下就不愿起了,以手支颐,看春光大片大片落在林畔儿身上,将她烘托得熠熠生辉。
  “你一个妇人家,怎的说起野合那般自然,不懂娇羞为何物吗?”
  说完反应过来林畔儿确实不懂,从没见她害羞过。
  林畔儿依偎过来:“二爷想我表现的娇羞一点吗?”
  “你会吗?”
  “不会。”
  “不会就不会罢,会了就不是我心仪的女人了。”
  掐一朵小花捺她唇上。
  林畔儿“噗”地吹气,花儿飞起,打在裴缜鼻梁上,二人顷刻笑作一团。
  “好一对惹人艳羡的鸳鸯眷侣。”花荫下走出一位佝偻老者,头戴毡皮小帽,帽下一双歹毒的鹰目,森森盯住他们。
  裴缜自觉此人眼熟,脑海中搜索一番,想起曾在花四娘的花间酒肆见过,花四娘唤他老爹来着。
  “老人家是花四娘的父亲?”
  老者桀桀笑了两声,“父亲……你觉得我这种人会有女儿吗?”
  裴缜正不知如何作答,林畔儿忽然大力扯他胳膊:“不要理这人,咱们去别处走走。”
  林畔儿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裴缜手腕被攥的生疼,挣不脱,唯有任她拉扯的份。
  老者突然拦住林畔儿去路。
  “想离开,且问问我手中这柄手杖答不答应。”
  老者手上拄着一根寿星佬手杖,杖柄雕刻着寿星老人,光秃秃的圆脑壳子分外适合握持。
  “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裴缜上前一步,将林畔儿护在后面。
  老者不屑嗦,屈指一弹,杖柄飞出,竟尔带出一把光可鉴人的宝剑。
  “老朽不才,今日领教一下二青之一的本领。”
  裴缜尚来不及惊讶,剑光晃来,穿过腋下,直刺林畔儿。
  林畔儿拉过裴缜,朝着反方向跑。
  老者兔起鹘落,顷刻阻住他们去路。
  “光天化日下行凶,你不要命了吗?”裴缜怒目而视。
  “你说的对,我今天就是要豁出命来!”老者毡帽下的脸阴森可怖。
  “二爷,他冲我来的,你快走。”林畔儿把裴缜推出去。
  “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裴缜坚毅地执着林畔儿的手,生怕她丢下他,都给攥红了。
  “可是、可是……”林畔儿满目焦急。
  忽然间,剑尖点在裴缜臂上,倏然刺开一条口子,鲜血很快洇湿衣袖。
  林畔儿看见裴缜流血,眼神顷刻变了,弥漫起滔天杀意。
  “再不还手,下一剑我便取他性命。”
  林畔儿忽然挣脱裴缜的臂弯。
  “畔儿……”
  “二爷,能闭上眼睛吗?我不想让你看见。”
  裴缜霎时间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猛烈撞击着胸骨。那些心底的犹疑,若有似无的猜测,呼之欲出,然而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承受。
  明明三春时节,艳阳高照,却感到冷,冻彻心扉的冷。
  老者目光阴骘,剑风凌厉,誓要取林畔儿性命。林畔儿呆立不动,面对快若闪电的一剑,她只是悠然抬手,折下一枝残桃,柔软无力的迎上去。
  换作普通妇人,剑光斩来,莫说桃枝,连臂膀也要给削下,然而林畔儿的桃枝恍若注入神力,老者与之交锋,生生被弹开。接下来是一顿眼花缭乱的快攻。
  林畔儿手中桃枝终不堪剑气纵横,被摧折得粉碎,老者尚来不及窃喜,林畔儿屈指弹击剑背。
  “叮――”
  一声脆响过后,剑刃从中断折,笔直插入地下。老者虎口震裂,血流如注,再一看脚下,业已滑出丈余。
  林畔儿折下花枝,走向他。
  “你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除非我死。”老者嘴上说着硬话,袖中的手臂却在止不住地颤抖,顶尖杀手带来的压迫力排山倾海,非身临其境无法领会。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一个一个地前来送死,真的……好烦……”
  老者重新握紧残剑,企图再斗上几个回合。
  哪知林畔儿花枝轻轻一拂,他双目顿时血流如注。残剑失握,未等落地,被林畔儿抄在手中,去势如电,自老者嘴巴插进去,贯穿半个脑袋,插入背后的枯朽老木中,鲜血和脑浆淋淋漓漓,红白混合,披洒满树。
  裴缜亲眼目睹一切,身子脱力一般滑跪下来,绝望深入四肢百骸。
第75章 .情情篇(十七)心字成灰
  银箸伸到盘中,企图挟起一片鱼脍,不知是鱼脍太滑,还是手抖的缘故,几次未果。裴缜迫不得已收回筷子,手放进另一只手里,不住地摩挲。
  林畔儿杀完人,也不管他腿还软着,拽着一气不停跑回家,家中何婆饭菜已做得,他气没喘匀,人还处在惊涛骇浪中不得回转,又被按在饭桌前用饭。
  他哪里能平心静气地用饭?
  林畔儿也吓坏了,拼命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填的满满的,眼巴巴望着他,期待他吃下去。好像他吃完了面前这碗饭今天发生的事就能从他记忆里抹去一样。
  “要不吃肉羹罢。”林畔儿盛起一盅鹌鹑肉煲的羹汤,双手捧过去,贴心地放进一把羹匙。
  不忍拂她的意,裴缜硬着头皮拈起羹匙,舀起一勺肉羹,没等送到嘴边,已然洒去一半儿。林畔儿手忙脚乱地过来给他擦。
  他忽地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冰冰的,他的也是,两只凉冰冰的手叠在一起,谁也暖不了谁。
  “二爷……”林畔儿眸光黯淡,凄凄楚楚,“你在怕我吗?”
  “我今天才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裴缜身上抖的厉害,心里面却出奇地平静,“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所谓的亡夫是谁,你从前有什么经历。这些你通通没有告诉过我。”
  “我……我不想给你知道。”
  “为什么?”
  林畔儿抿着嘴唇,没等说出个所以然来,何婆走了进来:“哎哟,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不小心弄洒了羹汤。”裴缜佯装平静。
  林畔儿附和:“嗯,洒了羹汤,洒了羹汤……”坐回椅子上,如失魂魄。
  经何婆这一打岔,两人半天没续上。
  晚上林畔儿铺好床褥。
  “二爷歇息吗?”
  裴缜含混“嗯”了一声,伸手解襟扣,小小的襟扣也和他作对,半天没解开。
  林畔儿握住他的手,冰凉透骨。她将他的手放在她脸上,盈盈望着他,裴缜承受不住那般深情的凝视,倏然抽开。
  往常都是林畔儿睡在里面,这次裴缜率先占据床里的位置,面朝墙壁,身子蜷缩着,留给林畔儿一个僵硬的背脊。
  林畔儿脸贴在他背上,手搂着他的腰,轻声唤他:“玄朗。”
  他心弦颤动,徐徐转过身来,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她平日里的柔顺乖巧与杀人时的狠厉决绝实在分裂,叫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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