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戚贵妃。”裴绪开门见山,“你不可以和她扯上瓜葛。这关系到你性命,也关系到我们裴家的兴衰荣辱。”
  裴缜一听此话便知裴绪知道些内幕,激动道:“你知道她做的事?”
  “有所耳闻。”
  “为什么不阻止?”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你大哥我正是奉行这八字真言,才能有惊无险走到今日。”
  裴缜脸上浮起轻蔑笑意。
  “你大可不必瞧不起我,毕竟你只需要享受家族为你带来的尊荣就好了,至于怎样维系这份尊荣全由我苦心孤诣地操持,你是半点儿不必分担。”
  “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放弃的。”
  “要我提前告诉你结局吗?”裴绪噙着冷笑,“你不会成功,非但不会成功,还会伤筋动骨,祸及家族,至于戚贵妃,运气好的话,你能伤到她几分皮毛。”
  “不,我绝不允许她趾高气扬活着,我要动用我全部的手段,置她于死地,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裴绪一巴掌打他脸上:“裴玄朗,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还算是一个男子汉吗?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她不是随便什么女人,她是我的心上人。”裴缜眼圈渐渐湿润,“为什么那样狠,连副全尸也不留给她。你问我算不算男子汉,不报此仇,我怎么算是男子汉?”
  裴绪拳头死死攥住,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几乎呕出血来:“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要面对的压根不是一个戚贵妃那么简单,还有她背后的家族,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你还不知道吧?戚家与常山王的关系,当初他们一起力保还是穆王的今上登基,连太子也给杀了,你?你又算什么,别异想天开了,纵算搭上性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白白送死罢了。”
  “我意已决,大哥倘若害怕牵连到裴家,我与家族断绝关系就是。”
  天黑透了,兄弟俩面对面居然谁也看不清谁。
  黑暗里,裴缜听见裴绪沉沉地叹气。
  “铁了心了?”
  “是。”
  “九死不悔?”
  “九死不悔。”
  “就为了一个林畔儿?”
  “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绪道:“假如我告诉你林畔儿没死呢?”
  “什么?”裴缜瞳孔巨震。
  他急于抓住裴绪问个究竟,慌乱中,脚被小杌子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凭借记忆翻出火折子,点燃灯烛。
  暖黄的光亮在两人之间升起,裴绪被烛光照亮的双眸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裴缜抓着他,情绪激动地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林畔儿没有死?你说……你给我说!”
  裴缜的手臂剧烈颤抖,带着裴绪的身体也跟着发抖。裴绪拂开他的手,拉开椅上坐下:“你也坐下,听我慢慢说。”
  裴缜坐下来,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裴绪。
  裴绪看着他这个弟弟,满眼无奈。
  接下来的时间里,裴缜把常山王派杀手当着裴缜的面刺杀林畔儿使其身份暴露的事讲了,而常山王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他出卖林畔儿,亲手将林畔儿送上断头台,唯其如此,方能教林畔儿死心,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
  法场上死去的只是一个和林畔儿形貌相似的死囚,真正的林畔儿早已被常山王转移至别处。
  裴绪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一切都是常山王的主意,常山王的手段,与他无关。
  裴缜心绪复杂。全系林畔儿身上,自然无从探究,只是怔怔道:“畔儿还活着,畔儿还活着,我要去找她……”
  起身走向门口。
  “你找不到她,她不在王府。”
  “她不在,常山王总在,我非要问出个清楚。”
  “你疯了,常山王府也是你能擅闯的?”裴绪拦住他。
  “我不管,我要见畔儿。”
  裴缜情绪逐渐失控,裴绪不得不加大力道,使尽全身的力气来箍他,“你给我清醒点!”他真是糊涂了,才会对他讲这些。情急中,抓过几上的茶杯朝裴缜泼去。
  茶水凉浸浸,被凉意一激,裴缜停止了反抗,行尸走肉一般被裴绪扔回椅子上。
  久久不言。
  “玄朗?”
  裴缜终于恢复点理智了,察觉其中不合情理之处:“为了一个杀手,为何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会在乎她的心意?”
  裴绪随后道出的事实令他心脏愀然作痛:
  “她不光是他的杀手,更是他的禁脔。”
第78章 .情情篇(二十)樊笼
  林青青无聊的时候喜欢坐在天井下看云。
  湛蓝底子的天幕上,白云时卷时舒,时而奔腾若马,时而蜷卧如兔。被天井严格框定在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像一副被装裱的画卷。
  三只红胸脯的鸟儿不知打哪飞来,并排落在檐上,互相啄咬羽毛。
  林青青眼儿睁大大,欲将鸟儿模样望个清楚,不意前廊响起尖锐叫声。眼看鸟儿受惊飞走,林青青露出失望的表情。
  叫声来自厨娘刘嫂的女儿絮儿,絮儿不爱洗头,每次都要张大嫂强迫着洗,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拽过来按进水盆子里,并不管絮儿舒服不舒服,每当这时,絮儿就会发出惨烈的叫声,杀猪也没那般响亮。
  好在一旦头发沾着水,絮儿就不动了,乖巧地伏在盆边儿,由着刘嫂清洗。是以,尖叫往往只有一声。
  哒哒哒。洗完头发的絮儿跑入天井阳光下,她的头发乌黑油亮,两只眼睛又亮又圆,看到林青青,乌眸里流转出兴奋的光彩,蹦蹦跳跳跑过来,“青青姐身上的味道好香,怎么做到这样香?”
  湿漉漉的发上水珠滴滴答答乱蹦,絮儿歪着脑袋瓜看林青青,稚气又可爱。
  未等林青青回答,刘嫂慌里慌张上前,母鸡护小鸡一样将絮儿拉到身后,陪着小心说:“小孩子不懂事,青姑娘勿见怪。”
  拽着絮儿匆匆去了,不忘拧着耳朵教训,“不知死活的小蹄子,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青姑娘称姊妹,倘若青姑娘发起火来,割了你舌头。”
  把她说的像个母夜叉。
  不过,林青青已经习惯了下人对她的畏惧,尽管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他们的事,甚至连话也没同他们讲过几句,他们依旧怕她,好像她是一个怪物。
  林青青在天井下呆到黄昏。看着“画卷”里的青天白云被名为时间的大笔涂改,润色出橙红霞光,心里想着王爷在做什么,晚上会不会来找她?
  龙嬷嬷的出现打断了林青青的思绪。
  “青姑娘,该用饭了。”
  林青青回看龙嬷嬷,但见她满头银丝,脸上沟壑纵横,净是深深浅浅的皱纹,眼皮耷拉着,眼袋下垂到鼻梁,叫人永远看不清她那双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
  林青青讶然。她几时这样老了?还记得初初见面她分明是个满头黑发的健硕嬷嬷,怎的一转眼……又哪里是一转眼,已经十七年了。
  十七年,足够一个婴孩从牙牙学语长到成年,也够一个妇人从丰年熬到两鬓斑斑。
  那么她自己呢,她自己又是什么样子?林青青不禁抚上面颊,与九岁稚龄的自己相比,她的骨骼更宽更长更结实了,除此以外,好像没有旁的变化。
  又能有什么变化呢,打从踏进这座宅子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如同头顶的天空,是被框定的。
  可怕的是,她对此毫无意识。
  “青姑娘?”龙嬷嬷见她不做声,又唤了一声。
  林青青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道:“王爷今晚过来吗?”
  龙嬷嬷摇头,也不知是在表达不知道还是不会来。
  两个月了,常山王两个月没有来了。林青青知道原因,上次他命她去刺杀一个男人,她没有遵照他的吩咐下手。
  她是真的做不到呀。
  男人养了一只猫,假如杀掉主人,猫儿岂不是要伤心要挨饿?
  常山王被这荒唐理由气的七窍生烟,怫然而去,两个月未曾露面。
  还有几天就是她的二十六岁生辰了,他会来吗?他可是从没有一次错过她的生辰。
  林青青低头思索的功夫,龙嬷嬷又催她用饭了,她不得不起身随她去用饭。
  絮儿对林青青充满好奇,趁着刘嫂忙碌,偷偷溜到林青青房间,把偷来的芋儿糕和她分享。
  林青青吃着甜甜的芋儿糕,忽听絮儿问:“青青姐是王爷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
  絮儿听了小头摇的似拨浪鼓:“不对,如果你是王爷的妻子,我们应该叫你王妃,可是阿娘他们都叫你青姑娘。你也不住在王府。”
  “王府是什么地方?”
  “王爷的家呀。”
  “这里才是他的家。”
  “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林青青被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问的哑口无言。
  半晌,呆呆道:“我不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我听阿爹阿娘讲,青青姐是杀手,是真的吗?”
  林青青点头。
  “哇,青青姐好厉害!”
  八岁的小女孩,远不知“杀手”两个字所背负的意义,犹自兴奋地拍手叫好。
  “青青姐杀过多少人?”
  杀过多少人?林青青想起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并不是每个死囚都会被押赴刑场,当众处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死也死的悄无声息,无人注目。
  常山王特意弄来几个给林青青练手。他告诉林青青,他们是猪是狗是虫豸,就是不是人,叫林青青不用报以同情,干净利落了结了他们。
  谁知林青青居然睁着大眼睛说:“狗很可爱的。”
  常山王压下心头火气:“那就想象成瓜果蔬菜,砍瓜切菜总不需要感情。青青,你记住了。你将成为我手里最致命的一件杀器,而杀器是必须是冷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常山王的训练下,林青青被一点点抹杀身为人的七情六欲。
  却仍有一点被保留。
  林青青无法对毛茸茸的动物下手。
  常山王早就发现了这点,她是他的完美杀器,他不容许这件杀器有任何缺点。
  一条茸茸可爱的小狗被拎到林青青面前,这是她下一个将要杀戮的对象。林青青看着那只在她脚下乱蹭的小东西,说什么下不了手。常山王按着她的头,逼她在他与狗之间做个抉择。
  自九岁起,她的生命里便只有他,他把她从刑部最深的死牢里解救出来,如父如兄般爱护她,又如情人般爱抚她,她说什么也不能失去他。她动了手。
  常山王十分满意,把她搂到怀里,温柔抚摸她,“这才是我的青青,记住了,以后再也不许违抗我的命令。”
  林青青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在常山王怀里。
  随之而来的是连着几日的高烧不退,大夫把过脉说再这样烧下去,不出五日,不死也成废人。药石无灵,皆因病在心里。
  常山王抱着林青青,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她没有杀狗,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千百遍的重复后,林青青的烧终于退了。
  打那以后常山王再也不敢强迫她杀猫杀狗,像这次执行任务,因为一只猫放弃杀一个人,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林青青生辰那天,常山王还是现身了,带给她一场狂风暴雨的性爱。他总是这样,但凡她有一丁点儿叫他不如意,他就要在床上称霸她,主宰她。
  约莫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做完后常山王身上汗出如浆。下床拽来一条汗巾子擦拭,擦完穿上袍子,一回头,发现林青青漆黑如泥鳅的两只眼珠正滴溜溜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
  林青青趴着,胳膊做枕头枕着,在意地问:“我们是夫妻吗?”
  “当然是了。”
  “絮儿说不是。”
  “絮儿是谁?”常山王眼睛微眯。
  “刘嫂的女儿。”林青青毫无防备地说出来,“她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叫王妃,而他们只唤我青姑娘。”
  “哼,小孩子懂什么,别听她瞎说。”
  林青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分辩。
  常山王坐到床沿上,掐着胳膊将林青青拖到自己怀里,“今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一个孩子。”
  “又说这种蠢话。”常山王勃然动怒,但见林青青神情落寞,又换上一副笑脸安慰她,“你身体不好,大夫不是告诉你了,暂时生不了孩子。”
  恰逢婢女送来汤药。
  常山王接过来,哄诱林青青:“先把药喝了,调理好了身体方能怀上孩子。”
  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林青青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调理身体的药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常山王语气渐趋严厉,随后也不管林青青愿意不愿意,强行喂到她嘴里。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嘴角不禁攒起笑意,“这才是我的好青青。”
  受他掌控,百依百顺的青青。
  林青青直到半月后才发现生活里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原来是那个喜欢缠着她,唤她青青姐的小丫头。
  林青青去问刘嫂,刘嫂称絮儿乡下的祖母想她,把她接到身边去了。可是林青青影影记得,絮儿说过她没有祖父祖母。再想多问些,刘嫂便借口厨房油烟重将她请了出去。
  少了絮儿,林青青的生活少了不少乐趣。她是笼中的金丝雀,她是从外面飞来的小麻雀,总是说一些她从不了解从不听闻的故事,她感觉好新鲜好有意思。
  现在她的快乐戛然而止,生活复归从前的枯燥。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井,她想什么时候能再飞来一只有趣的小麻雀呢。
  她盼望远方来客,从未设想自己飞出去瞧瞧。
  九岁以前的记忆,林青青很模糊,只影影记得一些片段,关于性格豪爽的父亲和温婉娇美的母亲。
  父亲擅耍刀枪棍棒,每日寅正时刻起身练功,寒暑不辍。林青青也早早起来,趴在窗格子上,看父亲练功。
  看足半年,她收到了一件礼物,桃木削成的棍子。
  父亲拉着她的小手说:“爹爹教你耍棍子好不好?”
  林青青拍手道:“好!”
  母亲蹙起秀眉,“她一个姑娘家,你教她这些干嘛,将来练的五大三粗,怎么嫁人。”
  “我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父亲自信无比,将她抱到庭院中。演示几个简单招式。
  林青青看着那几个招式,很是困惑,父亲以为她不懂,正要一招一式拆解。林青青却忽然提起桃木棍,舞起了他常在庭下舞的那一套。
  她该是舞的很好,否则父亲不会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圈,称她是上天赐给他的无价之宝。
  此后每逢有同僚在他面前炫耀儿子,他都要回上一嘴:“我的青青抵得上十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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