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d眸中带火,炙热的目光欲烧过这些怯懦者,“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别想嫁一个女人到大漠中。”
“我的意思是――没钱,”孟追欢叹了一口气,“朝廷财政根本就没有办法支持这么大规模的征伐。”
李忧民嗯了一声,他眯了眯眼睛,突然对着李承d道,“阿d,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外面当赘婿给明光军换点军费呢?”
李承珩扑哧一笑,“老二他能要多少军费,你给他几匹马,他一路抢劫也抢到突厥王帐去了。”
“这是战术,突袭是我的战术,”李承d对他白了一眼,“就跟抢来的羊你没吃,抢来的银子你没花一样。”
李忧民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捏了捏太阳穴,“你们两个天天将抢银子挂在嘴边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李承珩还不忘跟他弟弟嘀咕,“咱们家不就是干土匪的?”
李忧民瞪了他一眼,逼得他将嘴巴给闭上。
孟追欢上前道,“臣以为,我们大梁应该是大漠草原的调停者、斡旋者,而不是去做北上劫掠的土匪,这件事还是以谈判为佳。”
李承珩、李承d听得此言均皱起了眉头。
“好了,”李忧民叹了一口气后道,“朕今日不过是和你们几个通个气,有什么话留着去早朝上和那些文臣吵。这几日都留在大明宫中,随时要传你们议事。”
元昭仪为他们三人均安排了宫殿,孟追欢和李承d便在他俩从前所居的蓬莱殿侧殿住下了。
如今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据一方,吵嚷喧天。主战派说要将几代人的仗全部打完,主和派便说休养生息、与民更始;主战派说要让胡人再不敢南下牧马,主和派便要让圣人收敛征伐之心。
主战派哭天抢地,主和派便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紫宸殿的龙柱上。
李承d这几日不是在朝堂中与人争辩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就是在明光军中与诸校尉在沙盘上演练,孟追欢虽对突厥的局势并不清楚,但这几日跟着他来回奔袭,也摸了个大概。
直到这日,李忧民将她一人招至浴堂殿中,递给了她一页纸。
李忧民此时眼下青黑,坚毅的脸庞也染上了几丝疲容,在孟追欢读信时,他撑在胡交椅的把手上,闭目养着神。
孟追欢扫眼看过,不由心里一惊,“胡其泰也向我们求和?”
李忧民叹一口气,“扎那见我们迟迟未回信,便转而投奔了契丹贵族,借着契丹人在大漠中对胡其泰围追堵截。”
孟追欢却奇道,“这封信是胡其泰亲笔所写?他竟会说汉话?”
“想必是杨微兰教得,南周已然灭了这么多年,她仍能在突厥王帐里混得风声水起,不会是什么善茬,这焉知不是她的阴谋诡计。”
“她总不能是想靠胡其泰复国,”孟追欢将这封信又读了几遍,“这信倒是写得诚恳,胡其泰想来也是被扎那打到了七寸上。”
“扎那既然敢投奔契丹,自然是要打的,胡其泰――朕在草原上也需要一个话事人。”
孟追欢被此话一惊,信纸从手中滑落。
李忧民闭上了双目,“杨微兰如今是胡其泰的大阏氏,留着她始终是个祸害,此番随军出征,朕会任命你为粮草官,届时你做计除掉她。”
孟追欢垂下头,“臣不通武艺。”
“杀人这种事,只有武夫能做吗?”李忧民抬眼望向孟追欢,“这种阴沟里的肮脏事,朕想了想,满朝文武还是小孟舍人做起来最趁手、最合朕心意。”
孟追欢深吸一口气,只能跪下身拜手道,“臣领旨。”
“欢娘,朕应你,”李忧民抬抬手让孟追欢起来,“待战事平息,你等班师回朝,阿训就是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
孟追欢叩头后便从浴堂殿离去,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蓬莱殿,正殿中挂着一张水月观音之像,山峦楼台矗立在茫茫云海之间,澄澈的碧水上闪烁着一片白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手握净瓶、脚踩莲花、冠带长垂、法相沉静。
这观音是高祖的御用画师周放所做,周放受高祖所托,将画中人描摹得有三分像她姨母薛观音。
宇文飞燕似是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将这画像当作送子图摆在了正堂中,只希望菩萨保佑她再添一个大胖孙女,她走后也未将这观音像取下。
孟追欢轻轻抚摸过那张肖似她姨母的观音像,她轻声嘀咕道,“姨母,我很快便能替你报仇了,你听到了吗?”
孟追欢未来得及擦干脸上的泪痕,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承d边脱着身上的甲胄,边往这小佛堂中来,他从那绘了佛祖拈花的小屏风外探出一个头来,“欢娘,怎么今日竟拜起了菩萨?”
孟追欢从蒲团上起身,“求子不行吗?”
李承d上前去将孟追欢搂在怀中,他从明光军中回来,汗味夹杂着泥土气,孟追欢吸了吸鼻子,皱着眉想将他推开。
李承d却将孟追欢搂得更紧了,“我知道欢娘是在为我求菩萨。”
孟追欢刚欲开口笑话他多大的脸面,却听到他在耳畔轻笑道,“欢娘放心,我有分寸,哪怕是临阵脱逃、降了突厥、做贻笑大方的将军,我也不会把小命丢掉。”
他稍微一蹲,便将孟追欢拦腰抱起,由着孟追欢的脚在空中猛蹬,“这次欢娘肯定不用替我烧纸了!”
孟追欢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那可真是可惜了,我还等着再做一次寡妇呢。”
李承d将孟追欢抱起,放倒在贵妃榻上,他覆身上来,“欢娘,我们明光军向来军纪严明,不能在军中行云雨之事。”
李承d一脸“你现在就从了我”的表情轻啄着孟追欢的鼻头,她却转过头去不理他,“王爷治军甚严,能得王爷这样的良将真是大梁的幸事啊。”
李承d一手撑起,一手拨弄起孟追欢额前的碎发,“欢娘,真得不行吗?”
孟追欢竟觉得他这副明明蓄势待发、准备攻城拔寨,却偏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马驹样甚是合她心意。
她轻轻咳了两声,“李承d,你先去洗澡。”
第49章 :朝中无将用廉颇
昨夜里李承d对洗澡这件事有了新的看法,他从前认为洗澡这件事只要洗干净、洗得没有味道就好了。
如今他觉得洗澡是人间乐事,等战事平息后,他要天天和欢娘一起洗澡。
李承d这几日却是连抱着孟追欢眯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在浴堂殿中与户、兵二部的官员,将粮饷兵马、行军路线、出战将领等都定下。
除却李承d所领的明光军这样精锐轻骑兵,还命赵冲为擒虎军统帅、陈定国为丹帜军统帅、李承珩为乌锤军统帅、这些人跟着李忧民西蹈雍州、北破龙城、追亡奔马、席卷天下,以他们为帅也在情理之中。
李忧民却不问这些人,而是将诸翘关拔山之校尉、诸计策迎敌之营主都喊了过来,“朕亲征多有不便,朕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中军主帅可有什么人选?”
一山羊胡中年男子上前拜手道,“臣以为,两位皇子虽都军功卓著,但过于年少,还是以老将陈定国为主帅最为合适。”
“朕知道陈定国资历老道,”李忧民叹了一口气,“秦王都打到哈丹的老巢了,陈定国还在沙漠里迷路呢……朕也是……”
那日苏上前呵道,“全军上下论杀敌之数、擒获俘虏之数,谁能比得过秦王?”
乌锤军校尉出列道,“秦王打完仗后,不回营复命,竟寻了地方与明光军中校尉打马球,秦王做了主帅,那军营不是成了马球场?”
王四郎上前便瞪着那乌锤军校尉道,“我们明光军连哈丹巴特尔都抓了,打一下马球怎么了,这一次我们还要将扎那的头砍下来当马球踢!”
王四郎将在旁边听着的孟追欢拉过来,指望着素来善辩的她能帮上两句,“孟舍人你说句话啊!”
“臣以为,秦王不合适。”
王四郎忙在她耳旁咬着牙道,“陈定国是李承珩的岳父……他当了主帅我们明光军就别想出战了……”
孟追欢对着王四郎嗯了一声,又拜手道,“臣认为该请老将周清烈出山,北上征伐。”
刚才还吵嚷喧天的校尉营主们均没了声响,只因这周清烈――是全长安都知道的疯子。
周清烈本是李忧情麾下大将,立过不少战功。待这两兄弟入主长安后,便得了疯病,每日睡狗窝,和狗抢食,还管狗叫阿爷,如今已经年近七十,家人没看住的时候还要上街去汪汪直叫唤。
孟追欢解释道,“明光军校尉那日苏认识一个突厥巫医,他定能治好周老将军的疯病!”
校尉营主们却没听到李忧民对孟追欢此番话的呵斥,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良久后,李忧民望向孟追欢,“那便让巫医治一治吧,若是治好了,替朕问问他,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孟追欢拉着不知所措的那日苏跪下,“臣领旨。”
那日苏喊来那定居在长寿坊的突厥巫医,又和孟追欢一同驱车赶往安国公府中,因周清烈一入长安便得了疯病,高祖为着周清烈的开国之功,便让他的儿子承袭了他的爵位。
安国公周尚儒已然亲自领了人等在国公府门口,周尚儒见了她微微颔首道,“荆国公夫人,这边请。”
国公夫人,在长安城破后,她已然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孟追欢踌躇开口道,“周老将军可还好吗?”
周尚儒苦笑两声道,“看了这么多大夫也不见好,我们也习惯了。”
孟追欢刚一踏入府中,便听到一阵汪汪叫唤,口中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我是一只小白狗,我最爱吃骨头,不给我吃骨头,我就砍死你!”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抱着一只鸡从廊下走来,见了孟追欢他们很是警惕,“你们是不是要抢我的鸡!不准抢我的鸡!”
周尚儒似乎是已经习惯他阿爷的这疯癫模样,他上前去乖了乖周清烈的头,“小白,这是荆国公夫人,是我们府上的客人,你只要乖乖地带客人回正堂坐下,我们吃两只鸡好不好啊?”
“两只鸡,两只鸡,太好了我要吃两只鸡,”周清烈飞速地将鸡放下,“汪汪汪!你们跟我过来吧。”
“都疯成这样了哪里还有救?”那日苏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圣人不会真的要让小白做主帅吧?”
孟追欢点了点头,“小白怎么了?我觉得小白很好啊。”
他们几人被周清烈引着入了正堂中,他不忘蹲下对着周尚儒哈哈喘气,“我带到了,我带到了,快给我两只鸡。”
周尚儒没有办法,只能摸摸周清烈的头道,“晚上我们就吃两只鸡,小白乖,把手伸出来好不好?”
周清烈真的似个哈巴狗一样,伸出一只手递到周尚儒手中,周尚儒拉住后,对那巫医道,“现在放血行吗?”
上来两三个身强体壮的仆人忙将周清烈按住,巫医念了一长串不知名咒语后,便取下一把小刀,在周清烈的胳膊上一滑,挤出几滴血后,又敷了不知名药粉在他的伤口上。
不一会儿,周清烈便挣脱了那几位仆人,“汪汪汪,不要取小白的狗血,汪汪汪,不要取小白的狗血!”
巫医又重新施咒后,才对着孟追欢与那日苏道,“他这显然是犯了邪崇,我已然引了驱邪魂入体,能不能除邪,只能听天由命了。”
孟追欢嗯了一声道,“到时候若老将军驱邪成功,定有重赏!”
周尚儒拿了两只烧鸡过来放在桌案上,他不好意思地对着孟追欢笑了笑,“答应了他的事若是不完成,他下次又不听我的话了。”
“理解理解,”孟追欢悠悠道,“国公爷今日也折腾这么久了,不如我替国公爷看顾一会儿老将军,国公爷好送校尉和巫医出去。”
周尚儒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正大快朵颐的父亲两眼,他只以为孟追欢是被圣人派来试探他阿爷是装疯还是真疯,终是点了点头。
孟追欢将门合上后,她便也学着周尚儒的模样乖了乖周清烈的头,“小白啊,你还记得孔文质吗?”
周清烈浑身一愣,但此刻的失神瞬间从眼中消失,他仍旧啃鸡肉啃得油光满面。
孟追欢继续道,“你知道他死在太液池中了吗?你知道他死前和我说什么吗?他和我说,等他死后,只需在他坟前祭一碗斡难河畔的水、一捧祁连山脚的沙。”
“汪汪汪汪汪!”周清烈放下鸡骨头,便做出狗咬人状,呲牙咧嘴得瞪着她。
孟追欢伸出一只手放在周清烈面前,“给你咬,你咬吧。”
周清烈却惊恐地窝了回去,背着身子不理她。
“孔文质还和我说了很多,小白你想听吗?”孟追欢顿了顿道,“孔文质说全天下他最佩服老将军,老将军在百姓罹难、家国沦丧之时,弃笔从戎、横驰漠北,又能功成身退,了却君王天下事。”
“更重要的是将军看清了李忧情的为人,所以将军一生,既没有壮志未酬的遗憾、更没有鸟尽弓藏的痛苦。”
周清烈苍老却雄浑的眼神看向孟追欢,孟追欢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与秦王许诺将军,冤杀功臣这样的事,大梁不会发生第二次。”
孟追欢见周清烈仍埋着头,她长吁一口气道,“圣人让我问问将军――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孟追欢见他仍旧装疯卖傻、愣愣地看着烧鸡,知道自己今日是说不动他了,便欲离去。
她却在推门的那一刻看到周清烈挺直了身躯,坚毅的神情仿佛还是那个几十年前统率七军的将领,“你回去告诉李忧民,廉颇未老,尚能吃两只烧鸡。”
几日后,就在李忧民都要定下陈定国为主帅后,周清烈的疯病却被那突厥巫医治好了,周尚儒花重金酬谢了那突厥巫医,孟追欢却与李承d笑道,“我说这钱我该领一半才是。”
在客京华算过的大吉之日,明光军出征了。
七十岁的老将周清烈重披兜鍪、重佩吴钩、跃马扬鞭气势如牛,拥三军而入伊州。
又说明光军统帅李承d乃骠骑营中第一勇,马之势如流星飞霜,谈笑间便能出玉门而斩楼兰。
而这些孟追欢却都不曾见到,只因李承d将她分到了明光军十六人仪仗队中,平时主要的任务――是为战死的士兵祭祀哭丧。
专职哭坟的许五郎说道,“孟娘子,你别看我们现在清闲,等真打了起来,明光军没我们可不行。”
善于挖坑的于三郎补充道,“就是就是,以后埋不完还得上夜班呢。”
奏乐的刘七郎点了点头,“听说孟娘子最会唱挽歌了,王爷吩咐了,以后所有将士挽歌都由你来唱。”
孟追欢深吸一口气后吼道,“可我是――圣人亲封的粮草官啊,我应该去押送粮草,我不是来军中哭丧的!”
许五郎却不以为然,“孟娘子,押送粮草有什么好的,送到了,就要被突厥人追着砍,送不到,就要等着被朝廷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们丧葬队,送走最多的就是粮草官!”
刘七郎诚恳地向孟追欢解释道,“孟娘子,你不要觉得我们丧葬队没前途,秦王从前就是我们丧葬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