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还疼着,走路的步伐有些不稳,捞起一件单薄的外套裹在自己身上,边说话边扫视着各个角落。
“夏慕生,你等一下,再坚持一下……”
目光刚触及那瓶印着狼图案的喷雾,只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警车鸣笛的声音,夏曦澄吓了一跳,伸手的动作顿住。
一转身,她看见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一前一后走进屋子,排头的高个子警察朝她点头示意,一挥手就让其他人牵制住沙发上的蒋雨涛。
蒋雨涛难以置信,酒似乎也醒了几分,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夏曦澄:“夏曦澄,你竟然敢报警抓我!胆子不小,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工作了!”
他还没认清自己已经被公司辞退的事实,以为自己还能轻松自在地拿到稳定的工资,还能在私底下对女员工为所欲为,好日子过多了,谁也不愿面对一落千丈的现实。
见状,夏曦澄惊魂未定,她记得自己还没报警,这群警察是怎么知道她家地址的?
高个子警察看向夏慕生,向他确认:“夏先生,您举报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夏慕生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平静地点点头:“没错,有什么证据需要提供的,你找这位夏小姐就好。”他伸手朝夏曦澄的方向挥了挥,夏曦澄露出礼貌的微笑,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
送走警察,关上房门,夏曦澄深吸一口气,把门紧紧锁上,回头就看到夏慕生脸上多了一道越来越红的划痕,前不久还说过这张脸价值不菲,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挂了彩。
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犹豫道:“很疼吧,要不要涂点药?”
刚才努力压制住恶人的冷面君王眼里似乎多了几分倔强,夏慕生摇摇头,开口的语气像是若无其事:“没事,小伤而已,这不算什么。”
冷漠,逞强,未谙世事,这些特点融合到同一个人身上看起来有些奇怪,夏曦澄不置可否,有时候也不肯定这个她创造出来的小说人物是好是坏,在《破冰》里,夏慕生正好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中生,他是因为女主角许白璐才渐渐改变的。
她忍不住好奇:“你应该听到我的声音了,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报警的?”
一个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对夏慕生而言却再正常不过,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脸上的划痕,又皱了皱眉毛,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我听到的不是你喊出来的声音,是你心里的求救信号。”
闻声,夏曦澄一愣,她用尽力气喊出的那几声竟然没被听见,所谓的求救信号难道类似于心灵感应,能在遇到危险的情况下自动触发?
夏慕生的回答得以印证这个猜想:“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小说人物和作者之间有个隐藏起来的保护锁,借此保护作者的人身安全,为了让作者能顺利完成任务送我们回家。”
“刚才我们之间的保护锁突然开了,危险系数增加,知道你遇到危险,我就提前报了警。”
第10章 情伤?
“保护锁……”夏曦澄低声重复。
这么看来,夏慕生就是小说世界派过来保护她的保镖。
她知道这个保镖不过也是肉体凡身,以那瘦削的身躯与壮实的蒋雨涛搏斗当然没多少胜算,要不是因为警察及时赶到,夏慕生恐怕就要毁容了。
那张价值连城的脸回到小说世界还会恢复原样,只是夏曦澄不愿在现实世界里看到夏慕生受伤,好在这伤口可以痊愈。
思绪万千,夏曦澄抚平沙发的褶皱,拿起一条毯子使劲甩了甩,空气中残留的酒味渐渐散去。蒋雨涛突然找上门,或许是蓄意报复,但他已经辞职,还能从哪里知道这个地址?
夏慕生把牛奶箱提过来,刚才一撞门,牛奶箱从手上滑落,边角开了几个口子,包装受损,但箱子里的牛奶没事。
“门锁好了,牛奶也买来了,现在你该写《破冰》了。”夏慕生催稿的话说得顺理成章,右手按在左肩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那个小动作落入夏曦澄眼里,她回过神来,忍不住担心:“真的没事吗?”
“放心,你创造出来的人没那么脆弱。”
来到现实世界快一个星期了,夏慕生一点都没变,回应人的语气依旧冷淡,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小说终究是小说,想必那颗冰封住的心只有《破冰》里的许白璐可以温暖。
可小说作者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写下的人物?
夏曦澄很想告诉夏慕生,若非受人设被固定的影响,她一定要给夏慕生加几块腹肌,再加一点体重,好让对方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长得高的确更容易俯瞰这个世界的风景,但不够壮实就可能让人留下好欺负的印象。
正想回房间开电脑,夏曦澄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分说就拉起夏慕生的手臂往外走,夏慕生任由她拉着,歪头不解道:“才刚死里逃生,你还想去哪里?”
闻声,夏曦澄一皱眉,这是夏慕生第二次提到“死”这个不吉利的字眼,一定是潜在人设惹的祸。
“给你买手机,生活在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手机,还有你真的该换衣服了……”
忐忑的一天总算过去,张秋琳请了病假,工位上的办公桌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涂在桌上的口红痕迹也被擦掉了。
大家注意到夏慕生拿出手机,纷纷凑上前要联系方式,夏慕生偏不给,说是要建个群,大家有事都到群里说事,不用藏着掖着,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对,恭恭敬敬地点了头。
见夏慕生顶着一张中学生的脸立住了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形象,夏曦澄满意地勾起嘴角,被夏慕生一盯就只好收敛,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片刻后,夏慕生举起一份文件,夏曦澄下意识地要接,却听对方喊了另一个名字:“郭钰。”
被点名的人毫不意外地转头,夏曦澄最近一直在对自己的事情上心,这才注意到郭钰的眼眶红了一圈,状态不对,整个人就像一只失去精气神的兔子。
只是夏慕生并不在意这一系列的变化,就连那天早上在公司楼下遇见郭钰也站得远远的,就那样静悄悄地听着一段好像没什么意义的对话。
“你这张表的数据不对,拿回去重新改一下。”
郭钰起身,快步走过去接过夏慕生的文件,克制着说话的语气,但夏曦澄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哭腔:“好的,不好意思,我马上改。”
视线追随过去,夏曦澄注意到郭钰的眼睛有些浮肿,这个藏着心事的姑娘昨晚应该已经哭过了,情关难过,八成是跟前男友的事情有关。
她纠结几秒,拿起手机给夏慕生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今天中午跟郭钰吃饭。
“那我去外面的饭店吃。”夏慕生回复的速度很快,夏曦澄一抬眼,看到对方分明正盯着电脑屏幕看。
昨晚给他买了新手机、新衣服,还转了点钱给他,谁料这小子今天中午就要到公司外面大吃一顿?
她耸耸肩,有点恨铁不成钢,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着,回道:“刚拿钱就想挥霍了,这一点倒是很像这里的人。”
“毕竟是你的钱,心疼了?”
看到这句话,夏曦澄哑口无言,一旦谈到钱的话题,夏慕生总要把她跟钱联系在一起做文章,对现实世界留下的刻板印象太深,以至于想改也改不掉了。
没有回复,算是默认,没有谁会不心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钱任由别人挥霍,就算是世界首富也避免不了这种难过,他们会觉得自己坐拥着的金山被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实际上夏慕生想做的事,作为小说作者的夏曦澄阻止不了,也不敢轻易妨碍。
吃午饭的时间悄然而至,早就定好振动闹钟的同事们健步如飞,郭钰刚好把修改好的文档重新打印出来交给夏慕生,夏慕生点点头,朝夏曦澄使了个眼色。
两个中午没跟郭钰吃饭,夏曦澄察觉到郭钰似乎清瘦了一些,原本有些圆润的脸像是被人用削笔刀削掉一部分,神态也不如从前要活泼开朗,眼神里写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一双筷子搅拌着两个混在一起的素菜,郭钰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不是没休息好?工作别太拼了。”夏曦澄不想直入主题,她怕郭钰直接回避。
郭钰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在身边走来走去的人,夏曦澄也跟着看过去,以为郭钰想寻找的目标人物就在周围,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并非如此。
公司的食堂人多眼杂,也许今天偷听到的秘密,明天就可能成为全公司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是笑柄。
想到这里,夏曦澄收紧了拿着筷子的手指,低声道:“没事,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在这个公司里,郭钰年纪尚轻,比夏慕生还小,听烦了“大学生毕业即失业”的言论,夏曦澄知道如今正是郭钰努力拼搏的时期,郭钰比她还在意这份工作。
越是在意,就越怕自己的形象和名誉受损,连在公众场合小心讨论私事好像也成了一种禁忌。
饭后本该是午休时间,夏曦澄用力捏了一下手臂,想到昨晚写小说到十二点多,有些日夜颠倒。
走出公司门口,郭钰关切地问她:“曦澄姐,你还好吧?”
“没事,其实是我昨晚没睡好……”这倒是实话。
刚好是阴天,天气不冷不热,不用再套一件大衣也能勉强忍受,夏曦澄哈出一口白气,带着郭钰来到离公司不远的南滨海公园。
自从商业街建成之后,公园里的人流量渐渐少了,大部分人热衷于到商业街购物,在网红地点拍照,这已经成了当今时代流行的一种趋势,势不可挡。
南滨海公园距离商业街约八百米,正好是女孩在上中学时体测长跑要跑完的长度,相比起热闹的商业街,那儿更清静,也更适合两个人悠闲地散步聊天。
“是因为前男友吧。”夏曦澄不知该如何铺垫,这时又怕弄巧成拙,犹豫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她只好开门见山。
郭钰走路的步伐有些沉重,好像举步维艰,轻轻点头后,夏曦澄有一瞬间又看到了郭钰眼中滚动的泪水。
她想郭钰真是个用情至深的姑娘,世上的人躲不开七情六欲,对爱的渴望正是一种情欲,她也想知道到底是哪方神圣能把郭钰伤得这样深,让郭钰在这之前对着一棵芒果树失神。
“曦澄姐,你谈过恋爱吗?”郭钰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问得夏曦澄措手不及。
活了二十五年,她一直还是单身状态,有一次跟母亲打电话,对方还在催她快点找个对象,说要是三十岁之前没找个人嫁了,就要给她安排相亲。
但靠一面之缘私定终身的男女与古代听从父母之命没有区别,至少在夏曦澄看来,这样的爱情不堪一击,她宁愿多等一等,也不想把自己交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
“还真没有。”夏曦澄如实回答。
郭钰没有笑她,短短的马尾辫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晃,她只看一眼在忍不住感慨,水上浮萍,无处生根,只是在风里摇曳。
或许不稳定的感情也是这样,让人想割舍,却偏偏不如己愿,藕断丝连。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妈妈说……没有物质的恋爱就像一盘散沙,还没聚起来就散了,握在手里都想跑掉。”
夹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让夏曦澄有些恍然,郭钰比夏慕生还像高中生,只听声音就足以下此结论,她后知后觉,想到郭钰今年才二十三岁。
谁说十八岁才是花一样的年纪呢?二十来岁何尝不是。
前男友还没出场,他母亲的形象就先在夏曦澄心里成形。
物质,又是物质,夏曦澄无声地说着这两个字,从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缺什么都不能缺物质。
要追求美好的精神世界,就不能没有物质。
“没钱,这就是我跟他分手的理由。”
第11章 倾诉(一)
三年前,郭钰是省重点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
学校在全国排名并不靠前,只能算省内数一数二的高校,好歹是本科,学校附近有一条出名的美食街,地铁就在出校门不远的地方,郭钰很快就接受了高考成绩不如其他人的现实。
相比高中,大学更加自由,不用像高中那样穿着固定的校服,也没有固定的盒饭,郭钰却觉得多了一些约束。
她个子不算高,高中毕业后才长到一米六,穿着已经不流行的格子衬衫,衣领上的扣子平白无故少了一颗,双手贴着露出线头的运动裤。记得来大学报道的第一天,她推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有个舍友说她很像在工地搬砖的工人。
大家都受够了从前被中学的硬性规矩所局限,一到大学就开始放飞自我,拿着父母的钱买新衣服,给自己的脸蛋化上浓妆,把社团里的干部身份当成社会上的官职,毫不犹豫地对其他人指指点点。
再放肆一点的人开始日夜颠倒,白天躺在床上不见人影,晚上偷偷溜出去混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才肯回来,嘴里说着“他为什么抛弃我”之类的话,其他人会心一笑,对“为情买醉”这样的事情一向津津乐道。
郭钰跟他们不一样,从大一开始,她就开始兼职赚钱,父母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只够她花半个月,她心疼,绝不敢乱花。
所谓的约束很简单,不过就是大家表现出来的区别越来越明显,过时的格子衬衫和百搭的百褶裙,硬邦邦的米饭和香甜可口的意面,仅仅只是这样,郭钰在人群里的存在形同空气。
“听说有一家网红店最近很火,不然这周末出去看看吧?”舍长抿了抿嘴唇,刚涂好口红,转头看向郭钰,“郭钰,这次我请客,咱们宿舍还从来没有一起出过门呢。”
郭钰靠在椅背上,刚想拒绝,另一个舍友也盯着她:“就是啊,我看朋友圈里好多宿舍的人都一起出去玩了。”
她欲言又止,第三个舍友在旁边随声附和着,说话的语气就像请求,实际上在默默施加压力。
有时候约着出门,并非因为感情有多好,只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能在外人面前尽可能展示出和谐友爱的形象,宁愿花时间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一瞬,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
三个舍友同时发话,郭钰进退两难,如果这时候还想拒绝,她或许就会成为舍友眼里阻碍“宿舍团建”的罪人。
再不情愿,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投射出各种各样现存的问题,为了旁人的眼光委屈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跟着舍友们到网红店,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款式多样的衣服套在模特身上,推销员不厌其烦地介绍着店里热卖的服装和美食。
郭钰扯了扯裤缝上的线头,坐在角落里望着舍友们积极地到试衣间换衣服。
如果鲜红艳丽的长裙是一瓶高档红酒,那青绿俏皮的背带裤套装就是果盘上的青提,穿起来能露出单肩的褐色超短袖如同倾倒下来的巧克力浓浆。
网红店果然名副其实,能紧紧抓住人们眼球的就是当下紧跟时代发展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