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看着彼此互相夸张，舍长走到郭钰面前转了几圈，饶有兴致地问她：“郭钰，你觉得这套好不好看？”
其实这身如红酒般的长裙未免有些太张扬了，招摇过市，郭钰上下打量着，欲言又止，她想起舍长曾经在背地里说过她身材肥胖，再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白搭。
想到这里，郭钰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好看，很适合你。”
闻声，舍长满意地点点头，刷卡买下心仪的衣裳，带着她跟其他两人来到一家生意火爆的西餐厅吃晚饭，郭钰不懂得怎么切牛排，舍长就抢过刀跟叉子帮她。
“郭钰，这牛排可贵了，每块肉都是我花钱买的，一点都不能浪费。”
舍友们乐不可支：“哎呀，这辈子都不知道能吃多少回牛排呢，肯定要好好珍惜机会嘛。”
吃完晚饭，郭钰起身想上厕所，舍长拉住她：“别急嘛，一起拍张合照。”
说罢，舍长低头找到一个小熊头套的贴纸，“咔擦”一下，四个小熊凑在一起相亲相爱的照片很快就出现在朋友圈里。
上网找了一句简单的文案，郭钰也跟着发了朋友圈，舍长说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谁也不能落伍。
在大学，郭钰找不到归属感，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太多，明明各有特点，看上去却没什么区别，似乎都在为了共同利益和一点点私欲而努力维系所谓的朋友关系。
“大家都一样热情，也一样冷漠。”这是郭钰上大学后给母亲发的其中一条信息，也是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日复一日，她过着既无趣又平静的生活，原以为直到毕业也是如此，没想到有个男孩的出现改变了她的认知。
那个男孩叫何见川，比郭钰大一届，是她的学长。
某天晚上，舍友们跟着各自的朋友出门玩，郭钰跟往常一样独自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饭，青菜面加一颗卤蛋，好像没什么营养，清汤寡水。
她咽下一片青菜，拿着勺子喝了口飘着油渍的汤，另一个餐盘突然放在对面，她一愣，抬眼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孩。
“那个……这里有人占位置了吗？”男孩还没坐下来。
郭钰摇摇头，没敢撒谎，却感到莫名不安，她想着赶紧吃完晚饭，逃离这个有了陌生人的小角落。
男孩坐下了，餐盘上放着一碗照烧鸡排饭，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郭钰咬了咬唇，两顿晚饭放在一起对比明显，她觉得自己吃得有些寒酸。
“青菜面啊……晚上没什么胃口吗？怎么吃得这么少？”男孩突如其来的关心被郭钰误以为是另有所图的搭讪。
偏偏要说这话刺激她，语气甚至超过了陌生人该有的矜持和礼貌，不是搭讪还能是什么？
郭钰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片刻后张口道：“嗯，随便吃吃。”
话音刚落，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然地接过话：“巧了，我今晚也只是随便吃吃而已，我兄弟跟他女朋友约会去了，就剩我一个……”
说到一半，他注意到郭钰投过来的目光，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妥，清了清嗓子，连讲话的语速都变慢了。
“呃……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
“不要紧。”郭钰瞥了一眼男孩碗里的鸡排，那鸡排实在太香了。
吃一碗照烧鸡排饭要花十五块钱，这都只是随便吃吃的程度，郭钰猜测面前的男孩也不缺钱花，跟她的舍友一样。
男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我叫何见川，是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的。”
那只手在郭钰面前停住，郭钰一怔，和陌生人慢慢熟悉起来好像就是从握手开始的，这意味着握了手就算认识了。
像小说故事里的浪漫情节。
上大学两年了，她跟班上的男同学寡言少语，甚至到现在也叫不全他们的名字，跟她有密切接触的一般都是女孩。
何见川长得好看，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英气，看上去不像是缺朋友或没人追求的类型，郭钰垂眸，她觉得自己和何见川完全不同，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像一根鱼刺，卡得她难受。
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像要跨越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慢慢碰到何见川的手指，贴上那温热的手掌心。
这是她自愿做出的选择。
“我叫郭钰。”
她不够自信，道出姓名时仍低着头，不敢直视何见川的眼睛。
后来她才知道何见川比她大一岁，何见川告诉她，那天之所以坐到她对面吃饭，是因为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太孤独了，其他女孩都跟着各自的小姐妹一唱一和，坐在角落里吃青菜面的郭钰不该无人问津。
何见川经常抱怨自己学的专业，他说自己很喜欢数学，但那些推理和论证很复杂，有时候会让他抓耳挠腮，要是实在没有思路，他会跟兄弟一起熬夜钻研，连篮球都没时间打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不仅仅表现在出身和性格上，何见川能跟舍友称兄道弟，郭钰却没法把自己的舍友当成结拜姐妹。
既是不同的专业，又是不同的年级，他们却经常偶遇。
每当何见川的兄弟抛弃他去跟女朋友约会，郭钰就会收到何见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消息，但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免不了被旁人议论，郭钰再三犹豫，最终还是跟何见川见了面。
她知道何见川本来不用遭受这样的非议，没有人喜欢一段正常的关系被人误会，以后还是不要单独见面为好。
何见川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总是吃得这么清淡简单，当时她以减肥作为理由搪塞过去了。
“又是青菜面？不用减肥，你这样就挺好的。”她听到何见川认真地说着。
碗里多了一块鸡排，那是何见川夹过来的。
沉默几秒，郭钰张了张口，正想跟对方说清楚，抬眼却看到舍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八卦的眼神像利刃一样朝她挥舞着。
“哟，郭钰，你谈恋爱啦？”舍长的眼珠子在郭钰和何见川之间转来转去，“之前听说你跟男生吃饭，我还不信呢，真没想到……”
“郭钰只是我的朋友。”
舍长还没说完的话被何见川打断，郭钰看到何见川坚定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应该对此感激涕零，但怅然若失的感觉冲淡了其他心情。
如果她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礁石，何见川说的那句话就是越来越汹涌的海浪，礁石立在原地，躲不开海浪的拍击。
只是朋友而已吗？
那年郭钰大二，她的人生还没走到一半，一次也没谈过恋爱，直到遇见何见川之后，她才察觉到情窦初开，反射弧再长，最终也能把真实的感觉传达到位。
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望，郭钰觉得自己完了。
第12章 倾诉（二）
对很多女孩来说，情窦初开是件浪漫的事。
这种感受让她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因为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所有的幻想都变得更加清晰具体。
匆忙洗漱完，郭钰拉上床帘，钻进被窝，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在发光，微信亮起了一个小红点，何见川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
“学长，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她还是没能忍住。
从认识到现在，郭钰对何见川没有固定的称呼，一开始喊过“学长”，习惯了也就这么叫下去了，何见川并不介意。
“你也是夜猫子啊，怎么知道我没睡？”只是看看屏幕上的一行字，郭钰就能想象到何见川在现实里说话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回荡。
她如实回答，何见川隔了几分钟才发来新的消息。
“刚好无聊，翻了翻朋友圈，想了解一下你。”
手机差点从手上滑落下来，郭钰喜忧参半，不知道何见川所谓的“了解”意味着什么。
她咬了咬牙，想把所有真实的想法都告诉何见川，但仅仅只是过了几秒，她就犹豫了，把对话框里刚编辑好的话统统删掉。
对话最终不了了之，郭钰克制住分享欲，想到何见川澄清关系的话，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这之后，为了躲避何见川，郭钰宁愿打包回宿舍吃晚饭，也不愿意坐回熟悉的小角落。
郭钰低下头，提着沉甸甸的饭盒走在路上，戴上帽子，尽可能地回避每个人投过来的目光，害怕何见川迎着她走过来，行为举止绅士礼貌，单纯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爱意。
可她很难再把何见川当成纯粹的朋友了，这段关系不再对等。
偶遇的次数减少，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周前，曾经频繁的互动石沉大海，就在郭钰以为自己只是何见川人生里的一个过客时，何见川突然打来的电话打破了僵局。
郭钰把手机放下，看了几眼后又忍不住拿起来，她想到这是何见川给自己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喂，学长，是我。”
“郭钰，你现在有时间吗？”电话那头传来何见川清澈透亮的声音，还有微弱的风声，好像有窗户被关上了，“你的舍友今天来找我了，说要跟我讲讲你的事……”
恍惚几秒，郭钰瞪大双眼看向四周，今天碰巧没课，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分明记得其他三个舍友到学校外面探店去了。
她察觉到事情不妙，穿好鞋就跑出宿舍，边跑边问何见川地点在哪里。
跟着手机上的导航来到目的地，郭钰气喘吁吁，抬手擦拭着从额头滴下来的汗珠，抬眼一看，是一家刚开不久的私人影院。
“124号……”
在前台服务员的引导下，郭钰踏上台阶，按照何见川发来的信息找到对应的房间号，她在门前站定，凭借想象力构造出来的场景就像走马灯在眼前浮现。
三个舍友和何见川就在这个房间里，讨厌的人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这四个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郭钰盯着房间号，一手贴着裤缝，另一只手放在门上，做足了心理准备，敲了三次门，无人应答。
“我进来了？”门被顺利打开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一点光亮，就像在海上航行的船只找不到灯塔，郭钰忐忑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低头看一眼手机，确实是124号。
她挨着墙壁，找不到灯的开关，指腹按在手机屏幕上微微颤抖，刚想打开手电筒一探究竟，黑暗里似乎有个人影在移动。
走廊的光只能照亮房间靠近玄关处的地面，寂静无声，郭钰后退一步，背靠墙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学长？”
就在她想要逃跑的前一秒，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砰――”
这一声把郭钰吓得不轻，藏在暗处的礼花筒突然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带散落在地上，窗户上贴着几个银色的英文字母，刚好组成“Happy birthday”，生日歌开始循环播放。
何见川站在一块白色的投影布前，手上捧着一块水果蛋糕。
“郭钰，生日快乐。”郭钰听到何见川真诚的祝福。
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场梦，郭钰傻傻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哪有什么舍友？这个房间里只有她和何见川。
视线渐渐模糊，像是起了雾，郭钰红着脸低下头，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抬手捂着脸颊，她现在还不敢看何见川，这难堪的样子或许很讨人厌。
郭钰感到自己的手心渐渐湿润，她哽咽一声：“为什么？”
12月4日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看她捂着脸哭，何见川手足无措，把蛋糕放在一旁，朝她慢慢走过来。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
何见川竟摸不透女孩的心思，想到这里，郭钰反而有些高兴，但她依然一头雾水：“学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愿意为了她花这种心思，在她的印象里，生日跟普通的日子没什么差别。
因为家里没什么钱，她每年的生日几乎都吃不到蛋糕，往往只是随便买一块面包，插根蜡烛在面包中央，凑合许愿。
“就是……想庆祝一下你的生日。”何见川刮刮鼻尖。
闻声，郭钰紧缩的肩膀放松下来，想了解她，想给她庆祝生日，何见川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敷衍她。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放下手直视何见川，也不管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你也会这样给其他女生庆祝生日吗？”
语气尽显不甘，话刚说完，郭钰就看到何见川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一刻她马上就后悔了，就像准备冲锋陷阵的士兵打了退堂鼓。
郭钰扪心自问，自己跟其他女孩有什么好比？同龄人光鲜亮丽，隔一两天就能换一套新衣服，随便花点钱就能大吃一顿，化妆品垒得像山一样高。
可她都有些什么？
破旧的衣裳套在身上，连吃饭都要精打细算，平时素面朝天，被舍友嘲笑身材不好，站在人群里平平无奇。
两人面面相觑，郭钰忍不住想转身离开，手腕却被何见川紧紧拉着。
“你生气了吗？”
一听这话，郭钰更后悔了，何见川是一块木头，不仅摸不透女孩的心思，还不懂得察言观色。
“我有什么资格生……”她抬手抹掉泪痕，何见川却抬起另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背，她一惊，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忘了挣扎。
“你可以。”何见川的声线夹带着几分温柔，“只有你生气，我才会在乎……”
这一瞬间，郭钰放下了所有警惕，她呆愣着，因为靠得近，她听清了何见川说的每一个字。
有些恍惚，像中了大奖，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意思？学长，上学期你还跟别人说过……我们只是朋友。”
她隐忍又克制，只怕自己空欢喜一场，谁知何见川低下头跟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朋友只是应付别人的借口，我怕你为难，郭钰。”何见川靠得极近，几乎要碰到郭钰的额头，“别再叫我学长了，比你大的男生都是你的学长……”
说着说着，何见川忽然停住，变得迟疑起来：“要是你真的只想跟我做朋友，我也不介意，拜托你别再躲我了。”
最后郭钰以一个热情的拥抱回答何见川，何见川还不满意，偏偏拉着她讨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对何见川给她的惊喜，她乐在其中：“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两人商量之后，一致同意不在学校公开恋爱，可以定好时间到学校外面约会，但也不能太张扬，低调行事。
其实这基本上都是郭钰的想法，害怕别人知道何见川的女朋友是她――一个缺点比优点还多的普通女孩，好像天生就跟帅气多金的男孩没什么关系。
尽管何见川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郭钰一说，他也会乖乖地答应。
“我说过什么来着？”某次吃饭，郭钰怕何见川忘记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特意挑起眉头提醒对方。
“注意表情管理，不要给你买太贵重的礼物，低调恋爱。”何见川笑着看她，伸出手指擦掉她嘴角的奶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