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明想说:我来的挺早,只是你这院子古怪,我刚刚能够进来。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阿颜,不得贫嘴。”沈廷将面碗放下,把今日发生的事同李澄明讲了。李澄明沉默片刻,看着沈廷说:“今夜我贸然前来,实则还有一事。”他看了一眼朱颜,继续说道:“朱颜虽然平日说话看似顽劣,实则脸皮薄,我俩在山洞的事,未必肯跟你这个哥哥讲。”朱颜慌忙去捂他的嘴,嚷嚷道:“不准说!不准说!”
“阿颜,不得胡闹!”朱颜捂着耳朵,躲去一旁。李澄明只是将朱颜在山洞里日日用血喂养自己的事情说了,并没有说两人肌肤相亲同塌而眠的事。“自此后,每逢阿颜有伤痛,我这里便有所感应。”
沈廷看了眼一旁眼神闪躲的朱颜,示意她去榻上躺着。朱颜看了看李澄明,用唇语问“他在这我怎么躺?”沈廷回她“俩人多亲密的事都做了还在这装矜持?”朱颜气鼓鼓地两脚乱蹬一通,把靴子踢掉躺去了榻上。
沈廷又示意李澄明也躺上去。这下换李澄明瞪眼了。“少卿同福华寺的方丈学了一些术法,看能否查探一番你二人中间有何牵连......”沈廷解释道。李澄明不疑有他,也照做躺在了朱颜身侧。
李澄明和朱颜起初有些拘束,沈廷略施法术,二人便彻底昏睡了过去。朱颜是祝辞的一缕残魄,他早已探得。之所以让朱颜也躺上去,主要是为了消除李澄明的顾虑。他还不想让李澄明这么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用神识去探李澄明的元神,却大吃一惊!他竟然在李澄明的元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沈廷身形一颤,不敢置信。他一直苦苦寻找丢失的那一魄,竟然在凡人洛泱的转世李澄明身上!也就意味着,祝辞当年爱上的,是自己丢失的那一魄。可祝辞作为上神,为何没看出来洛泱是自己的一魄所化?她与自己朝夕相处上万年,自己的气息,她怎会分辨不出来?不!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晓的!
沈廷将满腹疑虑压下来,唤醒朱颜二人。他对李澄明说道:“大哥,朱颜身份不同你我,她今日既已被魔族公主盯上,恐不会善了。”李澄明翻身下榻,思忖道:“所以大哥在此拜托少卿,必要时候,一定要保住阿颜的性命!”
“我想同阿颜去一趟华音湖,还请大哥应允。”沈廷思忖良久说道。李澄明看了眼朱颜。朱颜说:“我听二,我听哥哥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抖了抖袖口,断了翅膀的白鹤从里面掉出来。李澄明对于朱颜身上发生的怪事已经见怪不怪。反倒是沈廷挑了挑眉说道:“你这是从哪儿捡来一如此落魄的鹤仙?”
“宋王府喽。”朱颜不以为然地说。“我迷路的时候它一直追着我,看着怪可怜的,就顺手带回来了。说不定对付李桢那个家伙的时候能用上。”
“对付李桢的事,不用你插手。”李澄明突然严厉起来。朱颜别过去脸不看他。她眼巴巴看着沈廷,说:“哥,你能帮它恢复人形吗?”沈廷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却说:“它的喉咙被歹人毒哑了。断翅也被人喂了不能生长新肌的药。”他看了看李澄明,又看向朱颜说:“如果你有法子联系上栖迟山上的仙人,弄些七叶莲神草过来,或许能治好它。”
朱颜一怔,离开栖迟山的时候鹤川可没给她说过如何联系他的法子。她低下头,挫败说:“下山的时候,我是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踹下来的......”
李澄明想起在汤池里见到她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朱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去求沈廷:“无所不能的哥哥,你想想法子呗!”李澄明不笑了,催促二人道:“左右不过一只鹤。阿颜的性命要紧,你们不是要去华音湖吗?趁着夜间动静小,快去吧!”
三人转瞬出现在华音湖畔。李澄明让沈廷朱颜先去湖里,自己则留在外面放风。二人到了湖底,沈廷见到了朱颜口中躺在“棺材”里的女子。那哪是棺材!那是有人用千年的仙力蕴化出来的容器!他的脚步顿时似是千斤重,前行艰难。那是他日思夜念的祝辞啊!他颤抖着声音说:“阿颜,你来。”
朱颜看他表情凝重,听话地走了过去。沈廷将随身携带的凰磬玉佩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用仙法在自己的手掌划了一道,鲜血汩汩而出,滴在玉佩上。朱颜虽然有些怕,却还是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在感受到疼痛的时候立刻将受伤的部位紧紧按在玉佩上。
朱颜昏厥过去,祝辞的元神完全显露出来。
“弦思,你小子比我想象中的聪明许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沈廷苦笑:“上次你还自称‘本上神’,如今我不过替你找到了真身,你便又是一副亲昵的口吻。你还真是,不改当年的性子!”祝辞沉默了片刻,莞尔笑道:“你倒是一点没变。”沈廷催促:“闲话日后再叙。今晚魔族公主怀瑶找上了阿颜,她已经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厉害关系。你速速告诉我,现下该怎么办?”
“自然是杀了这丫头,取了我那一魄出来!”祝辞不假思索地回答。沈廷望着她,犹豫了片刻说道:“阿辞,阿颜即将与这一世的晋王李澄明大婚。李澄明,便是从前洛泱的转世。”
祝辞神色大变。却固执地说:“那与我有何干系?”但她闪躲的眼神还是让沈廷觉察到了异样。
沈廷慢悠悠地朝祝辞走去,与她面对面站着,说道:“我还探到,他便是我那丢失的一魄。”祝辞垂眸,半晌才抬头:“你在威胁我。”沈廷沉默不语。
“还有一个法子。”
“你说。”
“取你的心头血一滴,”祝辞笑眯眯地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图案,“照此图案逆向描绘一圈,含在你嘴里,喂于本上神。”沈廷脸颊发红,微恼,说道:“阿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
祝辞却正色道:“爱信不信。你这般做了之后,我的真身才会释放出来,你若不舍得杀她,便等她这一世寿终正寝时,再帮我把那一魄取回。”她撇了撇唇,“你对阿泱,对那李澄明的打算,不也是这般吗?”
沈廷凝眉注视着祝辞,思忖着她看着不似主意的主意。“阿辞,希望你这次没有胡闹。”他无可奈何地将结界打开,轻轻一推,透明容器的盖子便打开了。他忍着痛剜了一滴心头血,用仙力在半空中凝着,照着祝辞先前画的图案逆向摹绘,而后含在嘴里,缓缓走去祝辞的真身那里,俯身吻上她的唇。
祝辞的唇冰冷却还是柔软的,沈廷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祝辞的身体已经消失。他转头去看朱颜。朱颜神色安详,头上的扶桑簪花苞灼灼绽开,容貌比以前更加艳绝。确切地说,此刻的朱颜,更神似以前的祝辞。
“阿颜,阿颜,阿辞,阿辞......”沈廷大脑一片混乱,胡乱喊着。突然,周围的一切有了坍塌的迹象。朱颜的身体缓缓从沈廷的面前升起,锁骨下方的凤鸟印记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侧长出金色的双翼,伴随着脆鸣一声,直冲湖面而去。沈廷想追,后背却突然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意,这疼痛让他几乎寸步难行,几欲晕倒过去。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女子笑意盈盈站在连绵成片的扶桑树下,饱含渴望的眼神望着他说:“‘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弦思,你可愿成为我的三千繁华梦?”他但笑不语,慢悠悠走上前去,温柔地取了一截扶桑木,背着女子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在上面,凝成一朵含苞待放的扶桑花,做了一枝扶桑簪。
他说:“待这扶桑簪花开,我愿成为你的三千繁华梦。”
女子狠狠拍了他一掌,哈哈大笑着跑开。“弦思,你信了!你竟然信了!”
第35章 洛泱(1)
祝辞舒展着筋骨,化作凤鸟绕着偌大的晋王府翱翔了片刻,见弦思还未出来,便赶在湖面塌陷之前,用爪子将他从湖底勾出来丢在自己的背上扶摇而上,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只一瞬间,偌大的华音湖顷刻间消失无形,化为平地,瞬间又有无数奇异花草平地而生,发出沁人芬芳。曾经的湖畔徒留“华音湖”一个石碑。
府里突然有只硕大的凤鸟鸣啸着冲天而去,饶是深夜,众人也都醒了,纷纷躲在屋里抑或可遮挡的假山、回廊之下,有胆大的探头张望,得以看到凤鸟的全貌,惊叹不已。李琛壮着胆子踩了被填平的湖面旧址,竟然真的如平地般。不,原先的湖面已经是真真切切的土地。而这土地上,自家王爷安详地躺着。
李琛不确定人是否还活着。他深吸了口气,哭丧着脸说:“王爷,您若是英年早逝,属下一定替您照顾好未来的王妃。您一路走好!”他上前掐了掐自家王爷的人中,李澄明一个反擒拿将他狠狠掼在地上。李琛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大声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澄明听出是李琛的声音,便撒了手。李琛狗腿的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王爷可是梦游了?”
李澄明这想起自己一个时辰前同沈廷朱颜二人一起来了华音湖,后来自己不知不觉便在湖畔睡了过去。他望着华音湖的位置,那里已经成为一片长满花草的平地,大吃一惊:“谁趁本王不留意把湖给平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李琛倒吸一口冷气,说:“王爷,就算谁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将这么一大片湖瞬间给平了。王爷,方才我们看到一只翅膀这么老大的一只凤凰,从湖底钻出来,跑了。”李琛两手比划着。李澄明突然想起在若竹院里,朱颜身上的奇怪举动。他喃喃自语道:“难道,她是只凤凰?”李澄明揪住李琛的领子,问:“李琛,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李琛忙不迭地点头:“属下信!在属下眼里,王爷您就是谪仙一般的存在!”李澄明一脚踹过去,李琛连滚带爬。李澄明感觉了一下,周身并无痛处,想必朱颜和沈廷无事,便回院里睡个回笼觉。
沈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伏在祝辞的背上,便一跃而下,翩然停驻在半空中。他眺望远处,突然觉得四周景色熟悉。他迟疑地说道:“这是,栖迟山?”祝辞的金翅拂过他的脸,说:“你随我来。”
两人最后落脚的地方在之前朱颜居住的院子。他们前脚刚到,院子里的人便醒了。见到祝辞,鹤川眼中有些诧异,说:“丫头,你不是还未大婚,怎跑上山来了?”面前的“朱颜”并不接话,只是盯着他笑。鹤川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踉跄了一下,勉强站住弯腰行礼道:“小仙鹤川,参见上神!”后脚跟过来的梅淮卿也后知后觉地跟着弯腰行礼。
“千年未见,故人依旧。瞧你多了个玩伴,没了本上神的约束,你这日子倒也惬意!”祝辞扫视四周,瞥见门头探头探脑张望的两个小脑袋,笑了:“那是谁家的小崽子,过来给本上神瞧瞧!”
鹤川纠结地低下头,壮着胆子走上前,凑近祝辞悄声说:“那是朱颜和凡人洛泱的转世,现世的晋王机缘巧合下,生下的孩子。不过,朱颜本人已忘记此事。”祝辞只觉心口一痛,化作凤鸟冲天而去。沈廷也怔愣在那里,望着祝辞的背影失神。
知澈和德音慌慌张张跑出来,嚷嚷着:“娘娘为什么走了?”“娘娘为什么是一只鸟?和干爹一样是禽类吗?”
鹤川抽了抽嘴角:“那个人是天上的神仙,可不是你们娘亲。”德音不解:“可她明明和娘娘长的好好像啊!”鹤川苦笑,“像也不是啊,小鬼头!”
他无奈地看向沈廷:“弦思上神,看您的样子,您那一魄还未取回来。”
“上神?”沈廷愕然。“我历劫尚未成功。”鹤川笑了,“上神,您休要取笑小仙了。您可以探一探自己的元神。”沈廷从未对自己的身份起过疑心,这一探,却让他又吃了一惊。
沈廷寻着祝辞的气息去追。发现她在一条荷花溪水慢悠悠泛着舟,脚下躺着昏迷的朱颜。他打量着一模一样的二人,缓缓盘腿坐下调理内息。
“我本打算,直接夺舍了我那一魄。反正我答应你的事从来没遵守过。”祝辞的声音飘忽在突然氤氲水雾的水面,“可那两个小东西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至少,朱颜这丫头,做了我万年来一直想,而未曾付诸行动的事情。”祝辞缓缓坐下,与沈廷面对面。有晶莹的泪珠隐隐出现在弥漫开来的水雾里。“弦思,你欠我一个解释。”
沈廷茫然地望着她:“你说什么?”他苦恼着说:“阿辞,我不知为何我飞升上神之后,却为何丢失了相关的记忆。”
祝辞一下便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可笑的事情。也许自己纠结了千年的问题,恼恨了千年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便有了泪。她又开始哭,由嚎嚎大哭慢慢转为低声啜泣。
“我这般蠢笨执拗,实该蹉跎万年依旧孑身一人。”良久,她哑着声音说道。
“千年前,你在凡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祝辞起身,背对着沈廷,一袭白衣在氤氲着水汽的雾气里若隐若现。她喃喃自语:“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那日,在天界,你问我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我是随口胡诌的这句话。不久后,你便兴冲冲地告诉我凡间有一个帝王,长的甚是貌美,名字竟然叫做‘洛泱’......
我原本只是好奇。去了之后却一眼就看出那洛泱原来是你的一魄所化。我就更好奇了啊。看看你究竟要同我玩什么把戏。
洛泱对我若即若离,我亦对他欲擒故纵。那洛泱的确是个有趣的人儿啊,放着后宫佳丽三千,却从来不翻任何一个嫔妃的绿头牌。他虽因没有子嗣受大臣们每日耳提面命,不得安静,却是个好君王......”
可这个好君王彼时却已是内忧外患。皇兄们对他的皇位势在必得,一衣带水的邻国对他的国家虎视眈眈。祝辞和洛泱的“偶遇”是在上巳节。
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两岸晓烟杨柳绿,一溪曲水流觞忙。
洛泱治下的国家民风淳朴,几乎门不闭户,路无拾遗。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巳节这天,更是家家门户大开,无论老少,皆携伴至城东的护城河处濯洗污浊,诚心祈福 ,场面颇为壮观,气氛十分热闹。
洛泱穿了便衣,站在护城河处一棵上了年头的柳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一盛景。祝辞就在这时装作不经意间从柳树上跌落下来,跌在了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她的洛泱怀里。
“哎呀,你是哪家的公子?你救了本姑奶,姑娘,我好上门感谢!”祝辞攀着洛泱的脖子迅速跳下来,边整理自己的衣衫边说。
洛泱并不准备告诉他,谦谦作揖,说:“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挂怀。”
祝辞拦住他的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不挂怀呢?还有,我刚才都掉你怀里了,你得对我负责!”
洛泱将身侧侍卫拔出的配剑按回去,耐着性子问道:“姑娘家在哪里,我让人送姑娘回去。”
祝辞立刻飙泪:“我无父无母,天为被,地为床。四海皆是我家。”洛泱显然不信她的话。身侧的侍卫也提醒他:“次女看着狡诈,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洛泱仔细端详祝辞片刻。但见她皓齿红唇,眉眼含笑,肌肤莹润,确实不像四处漂泊之人。他念及自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突然想任性一回。
就算是皇兄们,抑或敌国派来取他性命的探子、奸细,他都不在乎了。左右不过一条命,早晚要交代到一y黄土里。两人僵持一会儿,他松口道:“好,你既要我负责,我便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