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殿下的腿伤刚养好一些, 今日临行前夫人耳提面命要他看顾好殿下, 万万不能下场骑马。好在殿下也表现得兴致缺缺, 连从小养大的马都由他牵着,也不去围观众人打马球。
云敬顺着殿下的视线远远望去, 能看到一身水蓝绣裙的南秀姑娘。
她正和嘉文公主凑在一处说话,很快又被拉去看马球了。
这几月,南秀姑娘常常来府上探望。有时送些点心,有时送些话本藏书,有时送些解闷逗趣的小玩意。不过多数时候只在府上略坐一坐就走了。
殿下也从不出言挽留,南秀姑娘来了只陪在一旁坐着,听她和夫人说话。
不过云敬还是渐渐摸出了门道,南秀姑娘一出现,殿下的心情就会变得格外好。若是留得久一些,心情就会更好。
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人,现如今融洽非常,关系一日比一日好了。
云敬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早已经把穆姑娘抛在了脑后,不怎么会想起过去殿下待穆姑娘的情谊了。辰王殿下养外宅一事在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他不敢断言真假,如今殿下与南秀姑娘难得和谐,更不敢贸然与殿下提及,大着胆子将此事吞进肚子里,只当没听说过。
*
南秀带着春叶绕过喧闹的人群,沿着小路去往帐篷处换衣。嘉文公主吵着要同她比马,正好她也有些技痒,养伤几月躺得骨头都快散了。
顺着一丛枯枝绕过路弯,南秀发觉此处居然不见护卫的身影,远远向四周望倒是有几队人在巡逻。正觉得奇怪,脚步也随之慢下来,等枯枝遮掩的另一端落入视野内,刚一抬眼就看清了背对她们站着的辰王,像是在和什么人拉扯着,而且拉扯的还是一位姑娘。
那姑娘抬起微红的眼,容貌秀美,神色怨中带恨,正是令月。
春叶也立马认出了穆姑娘,心里觉得别扭,不由得抬眼去瞧姑娘的神色。
姑娘与穆姑娘关系好,结果为了她的事,反倒被世子误会了,经历了一番同生共死关系才终于缓和。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穆姑娘从未来府中关心过,却在前段时间遇上她去探望世子。
春叶心里乱糟糟的,想到近来关于辰王的风言风语,害怕穆姑娘又发觉世子的好了,后悔选了辰王。那她们家姑娘怎么办?
她觉得姑娘真是白白帮了穆姑娘一回,更别说何太妃原本看中的也是姑娘,姑娘故意当着太妃的面出了丑,让穆姑娘为自己解围,才间接促成了这门亲事。
春叶心里憋不住事,前几天还忍不住和南秀抱怨过。
南秀不是傻子,令月忽然待她冷淡下来,她自然察觉得到。但从前的事实在怪不到令月头上,因此对春叶说:“令月有私心,难道我就没有吗?倒不如说是一拍即合,若她有错,那我也有。”
春叶这才不再怨气冲冲。
此刻她竖起耳朵,忍不住仔细听那边两人的对话。
“那我便杀了萧安。”辰王这一句话清楚地落入南秀和春叶耳朵里,话的内容直吓得春叶肩头微缩,眼睛也不自觉瞪大,暗示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慌张压低声音道:“姑娘,要不咱们换一条路?”
这时争执的二人也发现了她们。
辰王一怔,而后松开握住穆令月手臂的手,抬步朝南秀走来。
南秀和李潼也算自幼相识,不过关系平平,鲜少说话。他冷着脸走过来,南秀还以为他装作无事发生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径直离开,谁知他却在经过她时停下了。
他微微偏头,低声道:“今日听到的事,还请南姑娘烂在肚子里。若哪一天传进了别人耳朵里,恐怕姑娘你――”
他声音冷得像冰一样,透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春叶连忙挡在两人之间,牢牢护着自家姑娘。南秀却转身拉开她,板着脸道:“辰王殿下既然不想被人传闲话,为何在人人可经过之处高声喧哗,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辰王这才正视南秀。
“你方才那么大声,听见的或许不止我一人,若别人传出去了,我还要替人背锅不成?”
辰王被穆令月气昏了头,盛怒下喝退了巡逻的护卫,赶走了自己与穆家的侍从,本也不怕将事情闹大。穆令月和他的婚约还没有作废,如今两人仍是未婚夫妻,就算太后知道了也不过是责备两句。
所以被南秀撞破先前的场面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只是听闻她娇蛮,怕她四处吵嚷给令月带来麻烦,顺口威胁而已。
此刻被反驳了,态度反倒正经了两分:“从前竟不知南姑娘如此牙 尖嘴利。”
南秀回:“我从前也不知辰王殿下如此蛮不讲理。”
穆令月走过来将南秀挡在自己身后,对辰王道:“我势必会与你退婚,从此只希望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李潼看了她身后一眼。
穆令月转过身,却见南秀已经一言不发地带着侍女离开了。她望着南秀的背影,面上慢慢浮起愧色。
李潼忽然盯着她笑起来:“你与南姑娘情同姊妹,若她知晓你对萧安的心意,而她又一心要嫁萧安,到时会如何对你?”
“这与你无关。”穆令月被戳到痛处,脸色微变。
李潼苦笑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萧安乃护国的将帅,我若敢杀他,圣上必会要我偿命。但若有朝一日,我与萧安只能活一人,你选谁?”
穆令月冷漠道:“我自然选他。”
李潼冷静下来和她解释:“心颜曾救过我性命。之前我收到假消息,去往河州寻她未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并非有意令你和穆家难堪。没想到后来又在长安遇到了她,我总不能看着她受苦。”
穆令月讥讽道:“所以便将她收为了外室?”
李潼举手发誓:“我只是买下宅子安置她,好让她有个容身之所,仅此而已。”
穆令月暗暗想,这一次她不在两人间做阻碍,反倒令李潼对自己愧疚起来。看着李潼这一张曾令自己痴迷不已的脸,她只觉得可笑。
她心底隐隐有报复的快感,一字字说:“我倾慕萧安,想嫁他为妻,还请殿下成全。”
*
离开的路上春叶大气都不敢喘。
姑娘那几句话可真是厉害,辰王竟真的没有为难她们。她想想还觉得后怕,辰王威胁人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南秀在帐篷内换好了衣裳,又与春叶往马场的方向折返,瞥见她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人也恍惚,居然这么久都没缓过来,噗嗤一声笑,转身摸摸她眉心,安抚道:“你怕什么?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远征侯嫡长女,更有太后的宠爱,辰王还真敢对我动手不成?”
春叶腼腆地低头笑笑,刚要应答,发现姑娘身后站着两道身影,惊讶道:“世子殿下?”
南秀立刻回过身,视线先落在了萧安的腿上,有些惊喜道:“你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么?”
萧安平稳地朝她走过来,受过伤的腿看不出丝毫异样,果真是好了。
走到她面前,他才道:“不需要坐轮椅了,只是还骑不得马。”
南秀觉得他可怜,大家都去马场那边凑热闹了,他身边却只有云敬陪着。
“你这是准备去骑马?”萧安明知故问。
南秀点点头,试探着问:“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于是在云敬的目瞪口呆之下,自家世子从善如流地点头同意了。
方才殿下不是和跑来打招呼的孙家公子说,不想看比马吗?
第103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六
马场上架起了观礼台, 日头偏斜,许多人正坐在台上翘首以待。
太后曾看过南秀与嘉文比马, 知道这丫头着实厉害,若今日不能上场倒真是遗憾。等见到她换了骑装随嘉文过来,惊讶又慈爱地召她来到身前,问了句:“你前些时候还病着,已经养好了吗?”
南秀笑吟吟回道:“早已经养好了,谢太后娘娘关心。”
太后笑着点点头,褪下腕上的白玉手串放在金盘中。随后各家夫人也一一放了金银珠玉作彩头, 大都是些小玩意, 只为助兴而已。
镇北侯夫人却默不作声地放了枚玉指环,那指环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太后看得清清楚楚, 同她打趣道:“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的,是孩子送你的生辰礼。”
镇北侯夫人温和地笑笑:“把玩的物件,比不得几位姑娘可爱。”
听说镇北侯夫人也放了彩头, 预备上场的姑娘们有些惊讶。往常这种场合极少见到镇北侯夫人, 她身子弱, 若非太后邀请必然只会留在府上修养。方才打马球的时候看台上也并不见她的身影,此刻却忽然出现了。
但有南秀在,其他人恐怕是重在参与了。有人轻摇马鞭,已经准备放弃挣扎了,连马背都不急着上, 低声调笑道:“今日这彩头, 南秀怕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的。”
也有人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公道话:“南姑娘何须拼命, 以她的本事又哪里有人是她的对手?前一年便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
方才出言调笑的是沈兰衣, 她句句话里夹枪带棒:“大出风头?上一回分明是当众丢人吧,莽撞惊了穆姑娘的马, 惹得镇北侯世子大怒。若我是她――”羞也要羞死了。
心里这样刻薄地想着,话却没来得及说完。
南秀从她身后走近,接话道:“没想到沈姑娘这么留意我。”
“谁留意你了?”沈兰衣被撞见说人坏话也不觉得难堪,转过身理直气壮地高声反驳。
“不是么。”南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的事,沈姑娘向来如数家珍。”
沈兰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嘉文公主皱眉喝止。
“兰衣!”嘉文语气很重,气得沈兰衣一把甩了马鞭,丢下马,忿忿离场。
嘉文公主也拿沈兰衣没办法。沈兰衣在宫中做了几年伴读,之前她几次为难南秀,也是因为听多了沈兰衣抱怨,想要替好友出气。
沈兰衣就是看不惯南秀总是缠着萧安。从小母亲便教导她娴静知礼,不许她学南秀任性胡闹,她只能远远看着萧安,从不敢忤逆母亲。
可偏偏是任性刁蛮的南秀能时常出现在萧安身边。她又羡慕又嫉妒,如今竟连公主都替南秀说话。
嘉文公主看着沈兰衣气冲冲地走远了,收回目光对南秀道:“不必理会她。”
南秀本来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轻拉缰绳掉转马头,却见不远处的令月也娴熟地骑上了马背,又骑着马朝这边靠了过来。
等她凑近,嘉文公主笑道:“穆姑娘弱柳拂风,只爱读书,从前可是从不凑这种热闹的,今日倒稀奇了。”
穆令月恭敬回道:“令月鲜少上场比试,待会儿还请公主赐教。”
嘉文公主跃跃欲试:“正好咱们场上见真章。”
穆令月见南秀低垂着眼只顾摸身下马儿的鬃毛,轻轻叹气:“你也不必相让,我必定会全力以赴。”她话里有话,也清楚南秀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南秀没应声。在心里想着:从前自己的好胜心的确很强,哪怕与嘉文公主比试也从不放水。但全力以赴争个先后,仅仅是想凭骑马的本事论出输赢而已。若是莫名其妙变作争风吃醋的手段,那就显得无趣得很。
她一瞬间没了骑马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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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比试开始以后,嘉文公主一马当先,场上竟然变成了她与穆令月相争的情形。穆令月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此刻骑在马上却身姿利落,令看台上观赛的许多人大吃一惊。
其中最意外的当属辰王李潼。他神色阴郁,短暂收回视线看了萧安一眼,见萧安也正注视着场上,目光追逐着疾驰而过的马,虽看不出具体盯着哪一个人,想来应与自己一样只会留心令月。
从前他竟不知令月的马骑得这么好。她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辰王不甘心婚事就此作罢,心底生出对未婚妻子的占有欲来,望向萧安的目光中也就多了敌视。
而反观众人押宝的南秀却落后了许多,似乎力不从心。
比试结束以后,嘉文公主险胜一筹,下了场开心了片刻又在太后等人面前替南秀找理由:“秀秀的伤才好些,自然发挥不出十成的本事来,等来年开春围猎再来比试。”
沈兰衣这下可得意了,觑了南秀一眼,等着看她露出难堪的神情。却只见她像在神游天外,被嘉文公主拉了一把,才笑言:“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沈兰衣也看不惯穆令月,但她最最讨厌的就是南秀,所以忍着恶心夸奖起穆令月来。挑拨离间的事她做得最顺手。
南秀不说话,她便露出一副得胜的表情,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一点了。
穆令月虽然输给了嘉文公主,但也得了太后赞许。
她忍不住看向镇北侯夫人。见镇北侯夫人表情冷淡,只在太后称赞自己时客套地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又看向萧安,却见他始终看向南秀所在之处。
萧安性格太沉闷,说话时惜字如金,就连自己也被他三五字堵得哑口无言过。上一世她被意气风发的李潼迷了眼,看不出他的好,甚至对他的了解极少。
有关于他的种种,还是南秀单相思时和自己这个狗头军师一五一十说了数遍才不自觉记在了心里。
南秀得了太后几句安慰,而后收敛起神色落座,四周的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关切同情。
其中最关切的当属杜倾山。他本来觉得南秀赢定了,方才自己大出风头的喜悦一股脑散了个干净,人也萎靡许多。失神的间隙,再抬眼却发现南秀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只坐了小片刻功夫便借机离开,注意到的人只当她是比输了马心情不好,不想留在这里任人打量。
其实南秀乐得自在,牵着马带上春叶跑去无人的地方玩。
春叶跑回帐篷为她取弓箭,人刚走,她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见云敬正候在几步外,而萧安径直走到马下驻足看她。
他说:“你带我去看比马,怎么反倒将我独自抛下了。”
南秀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抛下你,我……”她翻身下马,站到他面前。
“我方才不是输了么,出来散散心。”她不自在地摸摸头发,随口扯谎。
萧安眼中含笑,又看向她的爱马,“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南秀点头后又觉得奇怪,道:“你又不是没摸过。”
萧安神色不变,南秀也只是随意问了这一句,便任他抚摸了,还跟他一起摸着马身上油光水滑的皮毛,得意地说:“我把它养得很好吧?”
一人一马都待对方十分友善,马儿打了个响鼻,低头蹭了蹭萧安掌心。
春叶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世子和姑娘居然闲聊起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正想凑近,结果云敬拉了她一把,讨好地笑着让她先别过去。
而在两人身后,穆令月隔着一段距离定定站着。
她看到萧安含笑的侧颜,眼中场景在一瞬间仿佛与前世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