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云敬眼巴巴拿到自己面前的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送给他的。他方才就该让云敬尽数烧了,也算成全崔昭这个孤魂野鬼的心愿。
“傻子。”萧安嫌弃地轻嗤一声,眉头紧锁。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南秀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被借体还魂的崔昭骗得团团转。
*
南秀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也不知是谁又在背地里编排她。
嘉文公主因为在宫里呆得无聊,今日又跑出宫来找她。二人相携前往府中花园的路上,嘉文公主好奇地问:“听说你兄长从扬州归来,是与一穷书生同行?”
之前南家大公子南宗书一直扬州做官,今年三月才调回长安任职。
南秀解释道:“宋公子是来长安寻亲的。”
“你们家当真收容了他?”
“收容”二字更不好听了,南秀皱皱眉:“宋公子住在我们府上,是兄长的贵客。”
两人绕过花丛,嘉文公主冷哼:“别叫这等穷酸人缠上你们家,这种人最是贪得无厌。”
这些话听着实在刺耳,南秀眉头皱得更紧,刚想说些什么,不等开口迎面便撞见另两道身影。
她的视线先落在其中一人的衣襟上,入眼的是一件靛蓝色平平无奇的衣袍,用料极普通,出现在南府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再抬眼,见哥哥与这人并肩而立。哥哥本就高大,此人还比哥哥高上些许,只是过于清瘦苍白了,书卷气浓重,温文雅致。
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南秀心虚地向宋昭看去,正巧与他轻轻抬起的视线相触,立马朝他歉疚地笑了笑。
他神色浅淡,看不出表情。倒是旁边的哥哥狠狠剜了她一眼。
又不是我说的。南秀心里觉得冤枉。
不过总归是被人当场撞见了,好像真是她在背后无礼编排了宋昭一样。南秀又看了宋昭一眼,依旧看不出什么,还是温和的一张脸,目光沉静平和。
嘉文公主倒不觉得尴尬,反而光明正大地将宋昭上下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自然是被他出尘的样貌所惊艳。不过漂亮皮囊她见得太多了,纵使生得再俊秀,在她心里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文人。
她瞥见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视线,在 一旁冷笑道:“怎么,小南大人觉得本宫说得不对?”
南宗书态度冷淡,道:“殿下怎会有错?”
嘉文公主轻哼一声,拉起南秀的手径直越过二人。至于宋昭,根本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
南秀却又回头看了看宋昭,见他此刻已经垂下了眼。于他来说,今日实在是无妄之灾,不应当被这般冒犯。
*
同住府上的时候,南秀常能见到宋昭。但两人实在算不上熟悉,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他借住南府时又格外谨慎守礼,从不独自在府中随意行走,几乎每次与她碰面时都有兄长在场。
因为园中发生的事,南秀寻机会正式同宋昭道了歉。嘉文公主来府上找她,那就是她的客人,既然两人交谈时言语冒犯了他,自己理应赔个不是。
只是不久后他便从南府搬出去了。不知是不是有这一日的缘故。
直到哥哥生辰这一日,才听说他又被邀来府上,还多备了份礼送她。礼并不算贵重,只是一只红木雕成的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还不足半个掌心大,可以穿绳挂在身上,虎背上端端正正刻着“安康”二字,字迹遒劲有力,极有风骨。
而且这小老虎双目炯炯,姿势又憨态可掬,细看好似活物,南秀爱不释手。
“老虎辟邪驱害,宋公子有心了。”春叶也在一旁真心夸赞道。
礼是经了哥哥的手转交的,她的谢意自然也一并托哥哥转达了。
等用过饭后,南秀走到花园远远看到哥哥与他正在园子里下棋,在原地站了站,没有走近打扰,带着春叶绕路离开了。
春叶跟在一旁,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前些时候,府上的人见到宋公子去岫云阁卖画。”
春叶倒不是嫌弃这位宋公子穷到需要卖字画谋生,只是作为大公子的好友,公子一枚玉扳指便能买下一间长安城内不错的宅子,他实在不至于如此可怜。
不过读书人大都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南家再有钱,大少爷再大方,宋公子有手有脚,自然也有傲气。这么一想,春叶又很敬服。
自从宋公子来到府上,府里侍候的小丫头们越来越频繁地议论起他,说他样貌好,气质清贵,可惜出身实在贫寒。常有胆大的媒婆敢当街拦他,不过打听到他的来历背景,又都望而却步了。
听闻宋公子本是入长安来寻亲的,可惜长安宋家早已经无人了,成了死户。前年的时候还剩下一位宋家的老祖母,全靠好心的邻居接济过活,可惜一场大雪后一病不起,没撑几日也过世了。
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为宋家人重立了新坟,刻了墓碑,又筹办丧仪,才算让他们真真正正入土为安,而自己仍还是孑然一身。处理这一切用到的银钱,恐怕都是靠他卖字卖画得来的。
南秀只认真听着,没有说话。
第106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九
园中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暖风吹拂,对弈的两人中有一人分了心, 随意落下一子。
远处花树后一片粉色裙摆轻盈飘过,那道纤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南宗书还兀自沉浸在棋局里,绞尽脑汁思索着,终于难得发现了宋昭的破绽,迫不及待将指间棋子落下,随即得意地扬眉笑道:“你可算愿意饶我一回,这局恐怕是我赢了。”
宋昭执着棋, 见手下棋局已经一塌糊涂, 无可奈何一笑。
“我认输。”他道。
两人一见如故,脾气相投, 因此时常相约,早已经是十分熟稔的至交好友了。此刻相对而坐,亭中煮的茶正沸腾, 烟气袅袅飘着, 南宗书隔着棋盘认真打量他的神色。
宋昭这个人倒是格外磊落, 前途虽还未明朗,堪称一贫如洗,可言行间从不见丝毫自卑怯懦,即便出入华贵的丞相府依然镇定自若。遇见位高权重的南丞相也不卑不亢,应答自如。
南丞相鲜少夸赞人, 宋昭却能入了他的眼, 可见其才学本事。
“你既然认输了, 那便随我入朝为官罢。”南宗书忽然正色道。
听他旧事重提, 宋昭抬眼望向他。
两人在下棋之前并没有定下赌注,也没有说过输了的一方要如何, 南宗书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劝说他做官。
“如今圣上病重,太子薨逝,秦王作为长子又堪称贤德,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事,算得上良主。前些时候你解了他出的题,他想引荐你做官,为何要拒绝?”
当时谁都不知道屏风后坐着的“主家”居然是秦王。吸引众人争相答题的是一盏一眼便知价值连城的玉灯和一支青山狼毫。南宗书原本没什么解题的兴致,却留意到了妹妹南秀一直朝那边看,猜出她很喜欢那支狼毫。她读书时课业不算出众,但字写得格外好,也偏爱收集文房四宝。
南宗书向来宠爱妹妹,也不怕解不出题当众丢人,当即就走到了台上。
悬挂的绢纸上共有两题,南宗书最后只解出了其中一题。本以为玉灯巧夺天工,一定是解出最后一题才能拿到手的,却没想到那支狼毫才是。
南秀将灯提在手上,笑盈盈地对南宗书道:“有这玉灯已经足够了,我可不贪心,谢谢兄长。”说着便推着他向外走。
南宗书性情坦荡,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才疏学浅,答不出也就算了。不过他倒是看了宋昭一眼,有心让他也试一试,但又知道他向来不爱出风头,这才把话咽下了。谁成想一路沉默的宋昭却在此时忽然侧过身,定定看向南秀,认真问道:“想要?”
南秀一怔,没来得及立刻回答。两人才认识不过几日,因为他寡言少语,今日同游一路也不曾主动和他搭话。
在她犹豫的间隙宋昭已经走到案前拿起了笔,略一思索,在纸上写出了答案。
取纸的老者看清他的解答,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恭恭敬敬地捧起纸送去了屏风后。紧接着,屏风后有人朗声笑起来,抚掌道:“正解!”
答对了题,宋昭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对向他道喜的老者提醒道:“我们的笔。”
用来计时的一炷线香只燃了一个小小的头,他拿到了青山狼毫,送到南秀面前。
“给你。”他道。
南秀呆呆地抬手,仿佛是受他蛊惑,“谢谢。”
又立刻反应过来,“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南宗书早知道宋昭的才华远在自己之上,今日又得以见识一番,惊讶过后笑着将笔压进南秀手心,玩笑道:“这支笔可没有我赢来的玉灯贵重。”
南秀得了哥哥赢来的玉灯,又再得了宋昭赢来的青山狼毫,原本是件大出风头的美事,只是她与这位宋公子是真的不太熟啊……
装着狼毫的匣子仿佛都几分烫手,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宋昭。
可宋昭的态度实在坦然,南宗书更是没有多想。
南宗书早已经有了劝说宋昭入朝做官的心思,宋昭意外被秦王看中更是机缘,贸然拒绝实在太可惜了。秦王举贤任能,宋昭必能借这青云梯大展宏图,实现一身抱负。
“南兄为何做官?”宋昭忽然问。
“自然是想为这黎民天下,做大事、做善事。”南宗书双目赤诚一如当年。
“我曾经也是。”宋昭轻声道。
“那如今也当如此。”南宗书认真且执拗,不希望宋昭浪费这一身才学,凭此报效国家才是正途。
“宋兄想留在长安么?”南宗书带他在长安各处游览,让他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和盛世景象,希望能借此留下他。
宋昭受这具身体的原主所托,替他来长安送信,并为他逝去的父母宗亲修坟立碑,了去他最后的心愿。但来到长安仅仅是为了这些事么,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么?
他无法违背本心,慢慢点头。
南宗书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他,连棋局都不顾上了,喜悦道:“等你做了官,自然就能长留在此,看遍长安繁华。”
*
这日南秀夜里贪凉,吃多了冷酒生了病。这一场病时好时坏,直到端午宫宴前夕,才终于养好了身体,得以于宫宴当日跟随父母兄长一同入宫。且今日镇北侯一家也会在席,若不出现,外面又要传她是有意避开萧安。
萧安得胜归朝后得圣上反复嘉赏,他本就是御前的红人,如今镇北侯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一半都是想为他说媒的。
他对外说自己还无意娶妻,甚至因此顶撞了太后。说起那日的事,南夫人已经对萧安失望至极。
穆家与辰王府定亲一事闹得实在难看,太后在这种事上更是慎之又慎,不再轻易点鸳鸯了。但嘉文公主一直在太后耳边念叨,念叨得多了,又因为着实疼爱南秀,想她能如愿,太后也就玩笑一般和萧安提了两句。
没想到萧安直接拒绝了,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太后抹不开面子,又不好因为这件事责罚他,气了好多日。私下里还叫母亲传话,让她尽早熄了嫁给萧安的心思,往后定会亲自给她挑一个更好的儿郎,风风光光出嫁。
得知此事的南秀起初的确是伤心的。
但她和萧安的关系永远这样时好时坏,她既习惯了,又觉得自己可笑。
年幼与他关系最好的时候,哥哥南宗书甚至吃过他的醋,还因为他擅自带自己去冰池钓鱼,结果翻船落水导致受寒和他打过一次架,不许他再登南府大门。
当时正逢她生辰,门房得了令,既不敢放萧安进门,也不敢收他的东西。萧安不得已爬上南府的高墙来送生辰礼,哥哥故意放狗吓他,他坐在墙头气定神闲,反倒把她急得大哭。
想到过往,南秀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记忆里的美好都不是假的,二人能做很好很好的朋友,自己却不能强迫得到他的心。
萧安拒婚一事从宫里传出来时她尚在病中,错过了兰家二小姐的婚宴,外面说她是因为没脸见人,躲在家里哭天喊地。
她不在乎传言,南夫人却压着一腔火气。她魏柔的女儿配得上世间最出众的儿郎,萧安瞧不上那是他眼光不好。
待宫宴开始后,盛装打扮的南秀随母亲落座,众人见她气色红润,神态轻松,完全不似伤心难过多日。不过目光还是免不了在她与萧安之间来回。
周遭各异的视线通通被南秀无视了,耳边坠着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美丽不可方物。等吃饱喝足,她又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木牌,谁料却摸了个空。
第107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十
因为中途曾离席去更衣, 也许木牌是不小心掉在了方才经过的那条小路上。
南秀知会母亲一声后就连忙起身,带上春叶沿着走过的路仔细寻找。
天色有些暗了, 春叶提着灯将各处仔仔细细照了一遍,生怕落下哪一处隐蔽的角落。她清楚那木牌已经在姑娘的腰间挂了很久,虽然姑娘从没有明说过木牌的由来和用途,可也看得出十分珍视在意。
主仆二人正在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奇的问询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南秀直起身,回头见是嘉文公主刚好经过了此地。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宫女太监,正拖曳着裙摆朝自己走来, 应声道:“殿下。”又解释说, “今日随身戴的木牌不知落在何处了。”
知道了缘由,嘉文公主打趣道:“说你什么好, 进宫才几个时辰就能丢东西。”
但她嘴上虽然调侃南秀,却命宫女太监们一齐帮忙寻找起来,又嫌弃这里人手太少, 着人去喊更多的宫人前来帮忙。没一会儿功夫, 窄窄的巷子里便站了足有几十个宫女太监, 险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在草丛和地砖中寸寸排查过后,最终是一个小太监凭眼尖找到了,兴奋地双手捧着,先呈到嘉文手上邀功。
嘉文公主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那片半个手心大小的薄薄木牌,上面沾染了一点尘土, 本就简陋的一块木头更显得脏兮兮的。
“这是长生牌?”她认出后翻来覆去地细看, “怎么没有刻名字?”
本朝信奉佛教, 请长生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有些孩子刚出生, 父母便会捐香油钱入寺去请,并在自己身上佩戴数月, 以期为儿女挡灾挡祸。
但那都是平头百姓爱做的事。皇家祈福向来都是点长生灯,嫌弃木牌寒碜粗陋,渐渐世家大族也开始如此,没见哪个世家公子小姐随身佩戴长生牌的。
连上头挂着的络子都比这块破木头金贵。
南秀从嘉文公主手里接过木牌,只爱惜地将木牌拢在袖中,又认真地朝她道谢。
嘉文公主撇撇嘴:“你可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块木头也看得像宝贝一样。若是喜欢,我让长音寺住持给你准备一块鎏金的,还能常年供奉在佛殿里受香火,哪里值得你这样费心挂着?丢了还要到处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