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养的墨珠死了,便要住持在长音寺给它供奉了一盏长生灯,祈愿它来世能做人,也如我一样做皇家公主才好呢,不枉它陪伴我五年。”
墨珠是嘉文公主养的一只猫。南秀失笑,指腹摸着长生牌上的纹路,暗想自己真是委屈崔大人了……
嘉文公主又想起什么,立马亲昵地去拉南秀的手,“我带你去瞧御花园里的宫灯,七彩琉璃做的,比上回挂的还好看,叫你好好长长眼。”
南秀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无奈道:“前头宴席快散了,我可不能在宫里久留。”
“哪里就那么快!”嘉文公主不乐意地瞪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时有一名宫人匆忙行来,穿戴一看便知是在贵人身边掌事的。他终于找到嘉文公主,明显松了口气,恭敬道:“殿下,皇后娘娘正各处寻您呢,再见不到您可要生气了。”
嘉文被扫了兴,没好气地觑了宫人一眼,吓得宫人缩了缩脖子。
南秀为宫人解围道:“那下次吧,来日方长,殿下到时再容我长长眼。”
“算你没眼福。”嘉文公主气闷道。
说完,两人便在这条路上分道而行了。嘉文公主被宫人簇拥着朝后宫的方向走去,巷子里很快又重归寂静,南秀将长生牌挂回腰间,又重打了一个稳妥的死结,这才放心了。
*
无聊至极的宴席已经临近尾声,南秀离席后却迟迟未回。
耳边聒噪的恭维声不断,萧安连应付一二的心思都没有,自顾自喝着酒。他抬眸望向前方,看到薛家二公子和身旁人耳语几句,而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席。
两年前薛二酒后胡闹,言语轻薄了南秀,南丞相直接提着刑棍登薛家的门为女儿讨公道。薛大人亲自替儿子作揖告罪也没用,不得已当着南丞相的面狠狠将薛二抽了一顿,打得他鬼哭狼嚎卧床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才算事了。虽说后来薛二一直很老实,但喝酒壮胆,不一定还能有脑子。
萧安放下酒盏,跟着站起了身。
不过才走出水榭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原来薛二是急着向秦王世子献好,去堵秦王世子的路了。秦王世子一脸嫌弃,见薛二喝得醉醺醺的,更是懒得与他多言,连应付的话都没说便抬步径直离去。
还不等萧安转身,献媚失败的薛二眼尖看见了他,被酒气熏红的眼底一亮,立马踉踉跄跄朝他小跑过来,身材活像一只滚动的马球。
同时谄媚招手喊道:“萧殿下!”
生怕萧安也不肯理会自己,脚下都还没站稳,急忙又朝他拱手,大着舌头恭维道:“殿下平乱有功大胜归来,顺宁还未当面庆贺。您可当真是我朝战神,战无不胜、英勇神武、万人敬仰――”
按理说,此刻萧安会扶一把他的手臂顺势带他直起身,再和颜悦色同他客气两句。只是薛顺宁兴冲冲说完这番话,两人间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他先是诧异,而后犹豫着抬起头看向萧安,结果对上了萧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殿下?”他又惊又疑。
萧安轻声道:“滚开。”
他声音虽低,气势却凌厉,薛顺宁的酒彻底醒了,双腿直接软成面条一般,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怒了镇北侯世子。
萧安看着薛顺宁这张被酒水泡红的猪脸,打心底里觉得厌烦,恨不得把他按进来时路上的太液池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胆大妄为轻薄南秀。
*
入夜后四周黑漆漆的,提在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两条影子长长拖着,轻盈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小路上回响。
吹来的风有些变凉了,春叶的臂弯里一直挽着披风,感受到冷意便将披风展开严严实实包裹住又清减了几分的姑娘。
姑娘小时候身体康健,自从受了箭伤后就一直畏风,更别说近日大病初愈,更是要仔细呵护着。
南秀带着春叶向前走,春叶和她说起近日的趣事,逗得她笑出声,心情十分愉悦放松。只是又走出几步,远远便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南秀脚下一顿,没再继续向前了。
春叶也觉得意外,低声说:“前头的人,似乎是世子殿下和云敬?”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避无可避。若不算萧安凯旋那日二人短暂的对视,南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
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萧安主动抬脚迎了过来。
他看起来更强壮了一些,像座小山一样挡住了月光。
南秀想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在侯府见他时,他苍白的脸。
他如今看起来过得很舒心。也是,战功加身,圣宠正隆,自己也不再缠着他了,能不舒心么?
但她又忍不住生出些怒气。如果不是坠崖后他态度暧昧,自己说不定早就放下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她再也不会犯傻,惹人笑话。
春叶悄悄抬眼,世子殿下在前面挡着,云敬也是个没眼色的,不知道给她家姑娘让让路。
南秀不说话,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萧安想到崔昭装作自己骗她的时候,她分明笑得那么开心,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嘴上却冷淡说:“不是病着么?看你分明是生龙活虎,又食量惊人。”母亲听说南秀病了,一直要他去南家探望,他将万金求来的诊方送去了南家,也不知她用没用,有没有效果。
他仔细凝视着南秀的脸。
南秀被家里宠得厉害又贪嘴,小时候身材圆润得像颗汤圆,那次中箭受伤,养好之后足足瘦了好几圈,自那以后身体也一直孱弱。
她以前总假装旧疾复发,为的就是要他愧疚。过去装病时,他按捺着性子从不拆穿她,如今确确实实病了,又要听他阴阳怪气。
南秀觉得很没有意思,他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吧。因此也不反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过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你不要一见面就同我吵架。”南秀叹气,“我已经不再缠着你了,心平气和些待我,不可以么?”
“谁与你吵架了?”萧安皱眉。
在一旁假装自己是木头桩子的云敬心里一咯噔。原本以为殿下性子大改,怎么面对南秀姑娘的时候还是像两人年少时吵架一样幼稚。
不过好在如今南姑娘脾气柔婉不少。他暗暗庆幸。
萧安想了想,他们上一次吵架还是因为穆令月。“你惊了穆令月的马,若她真的跌下来,势必要受伤的。到时外面传言会多难听,你有没有想过?”
南秀心一梗,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没有你这样翻旧账的。”
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他居然还心心念念着!
萧安道:“你还不知错。”
南秀觉得他不可理喻,口不择言道:“萧安,你简直是――蠢货!”
萧安气得耳尖红红的,用力握住南秀的手腕,“我是蠢货?”
云敬和春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因为这明显又是要大吵一回的开场。
南秀个子比萧安矮了太多,猛地踮起脚去揪他的耳朵,又对着他耳朵大声喊:“你就是很蠢!”
萧安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南秀此时几乎要扑进他怀里,身上淡淡的馨香将他完全笼住,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
在双臂不受控制收紧的前一刻,他骤然松开了她,慌张后退半步。
见他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南秀也随即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他,“萧安,过去是我太任性了,明明知道你心有所属,却不肯甘心,为难了你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
终于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她心头一松,仿佛豁然开朗。前些时候的相处让她生出了错觉,险些又要一头栽进去了。
萧安心口砰砰直跳,停顿半晌,避开她的视线,冷脸哼道:“你知道就好。”
“谢谢你送来的诊方。”南秀道,“我也对不起令月,害她惊了马险些受伤,实在是我恶毒任性、不思悔过,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听她如此说,萧安心里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刺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闪过慌乱,“我是怕你――”
“前面宴席就要散了,该回去了。”南秀翘起嘴角,露出很淡的一抹笑。
第108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十一
自从那日在宫中不欢而散后, 南秀再次见到萧安是在秦王妃筹办的赏花会上。他隔着流水席遥遥看过来,她却很快低下头, 刻意避开了他的注视。
如今秦王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储君,秦王妃办宴,各家当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席间,秦王世子看到南秀,见她也不与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像幅画儿一样,光是看着就很叫人十分喜欢。
其实他并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是想多欣赏几眼美人罢了, 没想到萧安总是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他又不是傻子, 哪里看不明白?只好悻悻瞥了萧安一眼,继续喝酒。
听说萧安早已经拒了太后的赐婚,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挡着南秀, 不许别人多看一眼?秦王世子不由腹诽。
喝过两盏酒, 南秀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碰上萧安的目光, 心里愈发觉得不自在,于是带上侍女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席,其实是想出去透透气。顺着秦王府的回廊走到后院,意外发现此处也正热闹着,有许多人围在一起。
细听才知, 居然是在争吵什么。
沈兰衣尖锐跋扈的声音十分容易辨认:“我的镯子就是丢在此处, 这期间只你一人经过了。”
南秀靠得更近几步, 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一身墨绿色衣袍背对自己站立着,背脊笔直, 衣袍上一丝褶皱也无。沈家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对他大声指指点点,言辞极尽羞辱。
是宋昭?
他居然也在受邀之列么,又是怎么惹了沈家这对兄妹?
南秀快步走进围观的人群中。
沈兰衣的庶兄沈长灵脾气暴躁,说了几句甚至想要动手去扯宋昭的前襟,幸亏有南宗书挡着,一把便将瘦成竹竿一样的沈长灵推开了。
南宗书强压着怒火低声道:“这是在秦王府,你们沈家兄妹闹够了没有?”
沈长灵的胞姐是秦王贵妾,前几日还抬为了侧妃,受宠程度可见一斑。沈家自觉与秦王府关系亲厚,一荣俱荣,眼见着秦王就要将皇位收入囊中了,老大人还算低调,沈家小辈却抖着鸡冠子得意起来,不知道“怕”字是怎么写的了。
而且沈兰衣就是故意想让南秀难堪,听说这个宋昭曾借住在南府,又只是一介白衣,冤枉了他又如何?
她盯着宋昭这张漂亮却冷漠的脸,想到方才自己脚下打滑,他却故意避让开了,只想狠狠折辱他泄愤。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嫌弃自己。
沈兰衣漂亮的眼睛像是淬了毒,大声说:“像你们这种穷酸鬼,一定是见了好东西便起了贪念。”
南宗书呵斥道:“沈兰衣!宋昭是我的好友,方才也是我让他在此处等候,你怎能无凭无据冤枉人?”
南宗书真的生气起来还是很吓人的,沈兰衣的脸白了一瞬,但她与南宗书也是从小相识,并不真的惧怕他,只将语气软了软,道:“南哥哥,我看你是被这人骗了,他是看中了你的钱,看中了南家的富贵,才眼巴巴扑上来的。”
人群中的穆令月听不下去了,仗义执言道:“或许是沈姑娘你记错了,今日不曾将镯子带出来。”
沈兰衣坚定道:“方才不少人都瞧见我戴着镯子,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那只玉镯很好认,上头扣着一个金环,是母亲的陪嫁,而且还是当年先皇后的赏赐。她仔仔细细将镯子描述了一遍,为表示“公正”,也已经先叫人给自己的侍女侍卫当众搜完了身,证明不是她府上的人偷偷昧了主子的东西。
南秀附耳对身旁春叶说了两句话。
沈兰衣看到南秀躲在人群里,猜她一定是觉得丢脸了,不敢站出来,于是故作惊讶地喊她:“南秀,原来你也来了,快看看你们南家养的人,手脚可真是不干净。”
宋昭一直没有说话。
听到这一句话,他才转身看向了南秀,一改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张口欲言。
这么拙劣的栽赃他原本懒得理会,但南秀在场就不同了。这位沈姑娘大张旗鼓要求先搜自己侍从的身,应是提前把东西放在了自己身上,以她的心机水平来推断,这会是她所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但还不等他开口。南秀的侍女春叶忽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手中的手帕半裹着几瓣残玉,白花花的几节捧在她手心,大声道:“下人在那边捡到了断裂的玉镯,应是沈姑娘的吧!”
南秀看到沈兰衣脸色一变,反射性地抬手像是要碰触自己的腰间,但又在碰到前的一瞬间及时收回了手。
她心中一阵无语,突然几步上前,二话不说从沈兰衣腰间把东西摸了出来。
没想到南秀连质问都省了,居然直接动起手来。沈兰衣慌乱地躲闪,斥责道:“你做什么!”
只是南秀已经成功得手,退后半步,握着镯子问:“你说你的镯子丢了,那这是什么?”
沈兰衣顿时涨红了脸。
人群中一片哗然。沈兰衣尴尬得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胡乱说:“我――我忘了,原来是自己把镯子收起来了。”
南秀哦了一声,别有深意道:“沈姑娘的记性真差。”
沈兰衣眼眶泛红,左右看了看,狡辩道:“我真的忘了。”
她伸手要来拿南秀手上的镯子。
南秀将镯子收进自己袖中,严肃道:“那你给宋公子道歉。”
当众给一个穷书生道歉简直是把沈兰衣的脸面往地上踩,她迟迟张不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沈长灵把妹妹挡在自己身后,道:“南姑娘别欺人太甚,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好了。”
“差点忘了你。”南秀哼了一声,“你也给宋公子道歉。”
南秀紧盯着他们兄妹二人,如果不肯说,镯子就不还给沈兰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沈兰衣只能一脸屈辱地面向宋昭,撇开眼带着哭腔道:“对不起。”
沈长灵也不情不愿地跟着道了歉。
南秀望向宋昭,“他们冤枉了你,除了道歉,是不是还应当赔些礼给你。”
宋昭摇头:“已经足够了。”
南秀更觉得他无辜可怜,孑然一身住在长安,还要被这些世家子弟随意冤枉辱骂。
宋昭眼中,此刻的南秀活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笑妍妍为自己出头说:“以后沈姑娘和沈公子万不能再冤枉他人了,更要记得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哪里。”
沈长灵拉着沈兰衣匆匆走了。
南秀刻意提高的声音跟在二人身后:“不然岂不是丢尽了你家老大人的脸?”
宋昭忽然笑了:“谢南 姑娘为在下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