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刘若东是顾雅“前任”的话,又怎么会心无芥蒂地做这种事情?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俩上大学之前就认识,但婚纱照上那俩人的年纪,绝对不会是高中生。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刘若东明知道我要来,为什么不把照片收起来?难道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根本不符合逻辑!
我完全糊涂了,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扯也扯不开,剪也剪不断。
乱了,全都乱了,我根本理不出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如此和谐地相处了五十年。
“萌萌,我是刘叔啊!”正在怔忡间,我听到刘若东打了电话,他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爸在我这呢,刚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沏了一壶茶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发病了。坚持吃药没有啊?好像越来越严重,都开始攻击人了……”
说完,他抬起头,充满防备地看了看龇牙咧嘴的我,就像看一只攻击性极强的野兽。
“早上还正常啊?那怎么回事呢?”见我并没有再次发起“进攻”的意思,刘若东总算松了口气,他慢慢坐了下来,认真聆听着宋萌萌接下来的话,“哦,你要过来接他啊,下午还有事?好的好的,那直接去天颐园吧,今天正好是开放日,我得过去看看。正好把你爸也带上,他这会好像又没事了…… ”
挂断电话后,刘若东拿出扫把,一边清扫地上的碎片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语气中满是试探:“智程啊,等下咱们去天颐园,萌萌也过去,你说……行不行呢?”
我的全部心思还沉浸在三人莫名其妙的关系中,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萌萌真不容易……”刘若东摇了摇头,转眼间,地板上已经光洁如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有些惋惜,也像是有些遗憾,喃喃自语道,“怎么搞成这样?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那照片的女人是谁?”实在想不明白,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照片?”刘若东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哦,你说墙上的婚纱照啊?还能有谁!”
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我有点不甘心,但也不再追问,隐约间感觉刘若东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是不是想要隐瞒什么?还是……有什么顾忌?
容不得我多想,他穿好外套,提了一双厚厚的棉拖鞋扔了过来:“穿上点,外面下雨了,小心冻坏了脚。”
我满腹狐疑,却又强压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接下来刘若东说不定会露出破绽。
两个老头子撑着伞,一前一后出了小区,门口那俩装扮浮夸的保安还冲刘若东敬了个礼。
马路边停着几辆出租车,刘若东打开了其中一个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吧,让人头疼的老宋头。”
你才让人头疼!
我收起了伞,使劲白了他一眼。别说,这棉拖鞋软乎乎的,还真合适,就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雨势很猛,风也很大,路两边的干树杈晃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掉了。
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外面能见度极低,虽然现在马上就要到中午了,但天却沉得像傍晚一样,比凌晨的时候还要黑。
怒吼着的磅礴之雨形成了天然的水幕,穿透云层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塑料布,放眼望去,到处都灰突突的。
出租车打着双闪,缓慢前行。
我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思绪在记忆的长河中东飘西荡,试图找出契合之处。
突然,脚下滴着水的伞提醒了我,是去国家森林公园“抛尸”那次!
没错,就是那次!也下着这么大的雨,也是如此灰蒙蒙的天,简直一模一样!
想到这,我身上生出一丝凉意,忍不住从后视镜中观察刘若东。
他坐在副驾上昏昏欲睡,并没有任何异常。
世界上不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河流,自然也不会有两场一模一样的暴雨,更何况这中间隔了五十多年。
我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可能精神过于紧张,又或者是被奇怪的婚纱照搅乱了思绪,所以才异常敏感多疑。
三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栋陌生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到了。”刘若东回过头,示意我下车。
“这是什么地方?”在朦胧的雨雾中,我看到大门最上面挂着三个金色的大字:天颐园。
“还真是没好好吃药……”刘若东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护老中心。”
“护老中心?”我纳闷地问,“你来这干嘛?”
“看你嫂子。”刘若东已经走了进去。
我嫂子……又是谁?
想起婚纱照上的顾雅,我心里一凛,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刘若东应该经常过来,遇到的人都跟他打招呼,我紧紧跟在后面,唯恐被落下。
转了几个弯,他终于停了下来,推开了面前的一扇门。
我双手冰凉,心脏狂跳,鼓足勇气探头望进去。
只见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被子,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容颜苍老却莫名熟悉。
尤其是眼角那颗异常明显的痣,让我整个人宛如雷劈,差点儿瘫坐在地上。
第24章 同脸异命
外面的雨势越发猛烈了,窗户没关紧,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将风逼成了一把闪着寒芒的薄刀,叫嚣着劈空而入。
窗边的腊梅几乎被吹秃了,红色的花瓣散落一地,仅存的枝干负隅顽抗,紧紧绷在墙边,如同强心针即将失效的危重患者,坚硬又脆弱,似乎随时都会挂掉。
磅礴的雨水已经冲进来不少,沿着窗台滑落,在地板上积了小小的一洼, 刘若东见状,赶紧冲了过去,迅速将窗户关好,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怎么连窗户都不关呢?天颐园的服务真是越来越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正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人从我身后一路小跑进了房间,气喘吁吁地表示着歉意,“真对不住啊,这雨下得太急,我还没来得及检查……”
“没事没事……”抱怨归抱怨,但当面对护老中心的工作人员时,刘若东又变成了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知道你们忙,晚几分钟不打紧的。正好我赶上了,既然看到就顺手关上。”
“您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胖女人显然松了口气,她们做护工的,最怕家属投诉,随便哪一点疏忽了,很可能就会被扣半个月的工资。顾客就是上帝,真得罪不起。见刘若东毫不介怀,赶紧积极汇报情况,“老太太这个礼拜不错,情况很稳定,您就放心吧!”
“好,好……”刘若东并非没有脾气,只不过不能吃不能动的老伴儿还得仰仗人家照顾呢,自己即便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只能好言建议,决不能起争执,要不然最终受苦的,还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人。眼看护工急急赶去了下一间房,他这才发现我还站在门口,于是招了招手,“”智程,进来坐会,萌萌没那么快到,先陪你嫂子说会儿话。
我的双脚像是被灌了铅,每挪一步都异常艰难。
床上躺着的,明明就是顾雅。
纵使那张脸已经失去了青春的光彩,纵使她已经垂垂老矣芳华不再,但在我心中,依旧是那个明媚的女子。
她是我的新婚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随着距离的慢慢缩短,顾雅那张脸越发清晰,我浑身忍不住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拿捏。根本无暇计较刘若东称呼她什么,眼中像是长出了钩子,盯着她舍不得挪开视线。
“怎么了?不认识了?”见我神情古怪,刘若东轻笑了一下,试图调节气氛,但其实他却很紧张,整个人慢慢转到床前,唯恐我突然发病,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他虽然个头不高,身型瘦弱,但却足以将床上的人挡个严严实实。
“顾雅!”我急了,忍不住喊出了声。
这两个字一出,汹涌磅礴的复杂情感向上翻涌,从心底到喉头,从唇齿到眼眸。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笑容僵在嘴角,刘若东满脸惊愕地看着我:“智程,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什么不舒服!我好得很!”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我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冲上去粗鲁地拉扯着刘若东,双眼赤红,激动地大喊着,“你做了什么?你这个混蛋……到底做了什么啊?”
“唉……怎么又开始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刘若东眉头紧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一边消极地“抵抗”着“进攻”,一边努力试图让我的情绪稳定下来,“智程,你别激动,冷静……冷静一下……要不先在外面坐会,萌萌马上就到,然后……”
“不激动?我能不激动吗?咳咳……”情绪起伏得厉害,我剧烈咳了起来,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了,有点喘不过气。照片的事情还没搞清楚,他竟然敢带我来见本人,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我用力挥着手臂指着他身后那张床,“顾雅……顾雅就在那,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这哪是顾雅啊?”刘若东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面色严肃地说,“智程,你仔细看看,那是我老伴儿,孟春玲。”
孟春玲?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顿时愣住了,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见这句话似乎对我有所触动,刘若东慢慢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智程,智程,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明明就是顾雅……”越过刘若东的肩头,那张脸安详平和,连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转头看向刘若东,我一脸悲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叫她孟春玲?”
“智程,我终于能理解阿尔茨海默症的感觉了……”刘若东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世界上,比死亡更痛苦的,是遗忘。尤其是你和顾雅当年那么……那么让人羡慕的一对。我真不忍心总是提醒这件事,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已经去世了,五十年前就去世了……”
“不!不可能!”我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她是顾雅,她就是顾雅,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啊!”
“爸!”正在这时,宋萌萌从外面跑了进来,看来外面的雨依旧不小,她每走一步,都印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见我正激动地大喊大叫,她扔下还滴着水的雨伞,一把将我抱住,满脸焦急地看向刘若东,“刘叔,我爸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吧?”
“可不是,萌萌你总算来了……这老家伙还真不好搞……”刘若东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倒吸着气亮出了手背,那上面有三道红痕。他又看了看手指,之前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上面还挂着几点干涸的血渍,“跟他见一回面,受两回伤……真是要了老命……”
“刘叔,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宋萌萌面露愧色,双手依旧死死箍着我,责备中带着心疼,“爸,以后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吧,出来实在太不安全……咱明天就去医院换药……只要换了药,肯定很快就会好的……”
“萌萌,刘叔没有怪你爸的意思。”刘若东自觉刚刚的话被宋萌萌误会了,在手背上胡乱搓了两下,“我俩都几十年的老关系了,是打是骂都受得了……就是……你这日子……难啊!”
“难……也得过……”宋萌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眼圈却红了,“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就是不知道…… 我爸这病……到底还能不能好…… ”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明显已经哽咽了。
“会好的,会好的。”见宋萌萌着实伤心了,刘若东连忙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松,笑着安慰,“萌萌啊,你是你爸的主心骨,是他的希望,可千万别丧失信心……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刘叔帮你一起想办法……”
“嗯!”几句贴心贴肺的话,抹去了宋萌萌尚未蔓延开来的伤心,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刘叔,给您添麻烦了。”
“悖咱两家多少年的关系了,说这话不是见外了吗?”刘若东大度地摆了摆手,见我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于是转了话题,“萌萌啊,你们下午是不是还有事呢?我看这雨也小了,要不赶紧走吧,小心又刺激到你爸……”
“好,好的!”宋萌萌心领神会,拖着我就往外面走,临出门时还不忘伸长脖子喊了一声,“刘叔,下回……下回我自己再来看春玲姨,今天就不多待了……”
“你叫她什么?”听到这两个字,我一直在顾雅身上游移的思绪总算被拽了回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宋萌萌。
“爸,那个是刘叔的老伴儿,孟春玲。”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宋萌萌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知道老爸犯糊涂认错了人,于是低声解释着,就像哄小孩一样,“妈的事情,我早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五十年前就去世了,怎么又忘了?”
孟春玲,又是孟春玲!
“爸。”见我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宋萌萌又接着说,“你要记得,妈已经去世了。天颐园里住着的,是春玲姨,以后千万别搞错了,实在不行就记在小本子上。对了,我们这就去墓园,妈在那,到了地方说不定你就想起来了。”
宋萌萌说的这些话,让我陷入了云里雾里,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智能任由她半拖半拽,把我带离了天颐园。
雨果然小了很多,从滔天之势转为淅淅沥沥,就像一个压抑着悲伤的人在隐泣。
“爸,春玲姨植物人这么多年,刘叔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今天真的……”见我沉默不语,宋萌萌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抱怨,但很明显,她又不愿意苛责我这个病人,“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植物人!
我心里一惊,难怪身边吵得翻天覆地,那个人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说床上躺着的,不是顾雅,而是孟春玲。那面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人,刘若东和萌萌的反应为什么都很平静?
在我认错人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提及一句?
他们是习惯了,还是这中间有什么蹊跷?
想到这,我忍不住开口:“你确定,那个真不是顾雅?”
“真的不是。”萌萌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我相信。她沉默了片刻,待车子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一座白色牌坊时,才再次开口,“爸,我妈就在里面。”
第25章 墓地疑云
走进墓园的那一刻,缠绵不休的雨丝终于消失殆尽,乌蒙蒙的阴云渐渐散去,天空如同被浆洗过一般,湛蓝澄净,一点也不真实。
到处都是四季常青的松柏,也许是刚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原因,一眼望过去更显苍翠,和外面那个凋零萧瑟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