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小心地捧着她指骨尽碎的手掌,置于自己的手心,心疼道,“阿柚……”
“我年少失怙,娘亲再嫁,狐族将我排挤出族群,一路躲躲藏藏来到林州,落入那邪道手中,本以为此生无望,可苏暮他给了我希望,又将我碾入尘埃。”
一滴清泪自阿柚眼角垂落,眼神空洞无焦,“随着修为提升,苏暮越来越不满足于一点点汲取修为……可涂华城不能一下子失踪太多人,他就将目光放到褚阳城,因两城分属不同州府治,故而此事一时间也没有被人发现。苏暮的野心也在一步步膨胀,可我终归、只是一人,吸来的修为满足不了他,他的性情越发阴晴不定,对我的态度逐渐转变……”
说到这里,在场的众人也明白了发生在眼前这只狐妖身上的悲惨往事,她与苏林不过是两个孤苦之人互相取暖,舔舐伤口。
“那本使问你二人,城郊那座旧宅为何废弃?里面的众多阵法又是何人所为?”
阿柚的状态已经极其虚弱,苏林不舍她再说下去,故接道:“都是那邪道所为,他与父亲逼着我和阿柚为他们抓取更多的年轻修士,更在阿柚有孕后,还要命我寻找其他女妖代替她继续为恶……”
林州特使的脸色沉了下来,神情肃穆,斥道:“所以你为了这只狐妖做了这恶事!”方才他不知内情,还对苏林存了一份宽恕之心,此番结合之前收到的报信,所有的事情连了起来。他那点怜悯之心全数消散,厉声连问:“那谢家弟子消失一事皆为你们所为?失踪的男修是否在你们当初所说的妖洞?妖洞在何处?”
苏林咬牙,似在犹豫,“在苏家旧宅后山,是我所……”
阿柚急道:“不是林郎所为,是苏家长子苏培盛!”
“这苏培盛此刻在何处?”闻言林州特使猛地拍着案几,先是派人前往妖洞救人,而后怒瞪着苏林诘问道:“速去将他捆来。”
苏林再次一拜道,“禀大人,兄长、兄长他在沈氏当值,不在涂华。”
“沈氏?滁州沈家?”季云斜靠着堂内立柱,视线落在苏林与阿柚交叠的手心,目光有些许怔忪,顺着半垂的睫羽滑落,带着疲乏。
苏林垂着眼帘,应道:“正是……那个沈家。”
“这……”林州特使摸着下巴的手一顿,如果是四大世家的沈氏,可就难办了。
这片大陆除却妖族与魔族所在之地,其他地方五分,分别为扬州、林州、滁州、汾州蓬莱岛及褚阳城青云宗所在的中州。
四大世家立于五州之上,又有着不受州牧管辖的特权,这一代的掌权人沈如晦修为极高,为人精明护短,若苏培盛真的在沈家做事,那怕是没办法越过沈如晦将他直接抓来林州。
别说是他,即便是林州州牧本人出面,沈如晦都可以不买账!
苏林见林州特使沉默,拱手再拜,“罪人苏林不愿大人为难,请将罪人游城处决,以平百姓之盛怒。”
“不,林郎不要!”
“恶事都是阿柚所为,罪妖、罪妖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求大人饶了林郎一命!”
阿柚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用竭气力,凄厉地求着林州特使。
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孤鹤开口道:“容本君插一句话。”
林州特使沉着脸颔首,示意他请便。
孤鹤坐起身,缓步来到二人身前,清俊的脸上带着隐隐怒意,“狐妖,有一事本君要问你。”
“何事?”
在场的青云宗众人都能感受到阿柚面对他们有着没来由地恨意。
孤鹤丝毫不在意她的语气,问道:“你为何要拿邪器伤我青云宗之人?”
“哈哈哈哈,若非你青云宗的无上仙尊,阿柚又怎会陷入如此境地?”哪怕面对死亡都没皱眉的苏林突然性情大变,目光在众弟子身上略过,站起身直视孤鹤讥讽道。
他对青云宗竟有着这般滔天的恨意,与当初跟在谢锦薇身后唯唯诺诺的麻衣少年判若两人。
孤鹤温和的笑意敛去,冷声问道:“何解?”
苏林咬牙道:“若非贵宗的无上仙尊为了救那黑衣弟子,捉了当初庇护阿柚的妖,她怎会落入邪道手中,所有的事情又怎会发生?!”
“你!休得对孤鹤师叔无礼!”涪陵剑眉一竖,诛邪出鞘,指着他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青云宗守护修真界应做之事,你们心性不坚又凭什么将所有原由归结到他收妖?更何况无上师叔救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有何错?”
不怪乎涪陵会这么生气,无上仙尊不但在青云宗有着无比崇尚的地位,在修真界的地位也有着超然的地位,从未有人敢如此议论于他。
正道之人捉妖除魔无可厚非,苏林被他噎住一时失语,滔天的怒气一瞬间堵住,“那你青云宗为何还收一身负魔种的弟子?”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苏林再次讥讽道:“难道这也是所谓的降妖除魔?”
涪陵额间青筋直突,反驳道:“无上师叔如此做必有他的原因,又何须你来置喙。”
“够了!”
孤鹤以蓬勃的灵力制止了二人,扭头看着涪陵,叹息道:“涪陵你先退下。”
“报――”方才派去妖洞的林州府兵回来了。
“妖洞内所关之人全数救回,但……”他跪下回禀道:“妖洞内所有的狐妖全数被杀,看着、看着像……”
“像什么?”林州特使沉下脸催促,“勿要吞吞吐吐!”
“像是魔族所为!”
“什么?魔族?怎又和魔族扯上关系?”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包括苏林在内,无不惊骇万分。
林州特使沉思片刻后,与孤鹤商量道:“此事又涉及魔族,我需上禀州牧再做定夺。”
孤鹤有自己的考量,当下回礼道:“本君亦有急事需带几名内门弟子先行回宗,这边之事只能请特使多多费心。”
“嗯。”林州特使坐回位置,看着堂下一妖一人,心中烦躁异常,“将他们拖下去暂行关押。”
“是。”
“季云。”孤鹤行至倚柱假寐的季云身边,问道:“谢锦薇可为你所救?”
季云站直身子,听闻‘谢锦薇’三字,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回长老,正是。”
“我受旧友所托,你带上她一起回去吧。”
等了许久,季云才道。
“……是。”
*
距离余几人回到青云宗已经三日了,余是在回来后第二日醒来的,准确的说是被无裘剑尊和高蕴的争吵声吵醒的。
睡了一天一夜的小锅揉着发涨的头,坐在床沿满头黑线地看着如今修真界的两位泰山北斗大能,为当初高蕴不许无裘跟着一同下山而争吵。
在两人差点要出去比试剑法之前,余果断地冲到无裘剑尊身前,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便宜师尊,无裘剑尊当下什么气都消了,直哄着她好好练剑,以后不要随便跟别人下山云云。
听得一旁的高蕴直抽眼皮,这个‘别人’怕不是指的就是他徒儿季云,这不就是在怪他元婴修为都护不住余?
这话落到余耳中,直接将她的思绪拉回三日前,忙问:“阿祭呢?”说着就要往出云峰跑。
无裘剑尊顿时吹胡子瞪眼睛,说什么都不让她去。
最后还是高蕴出面拖住了他,余才趁机开溜,在出云峰一守就是三天。
而这三天正好给了余机会独处,终于内府的真身上寻到了可以疗养谢无祭身体的药膳食谱,她现在磨刀霍霍就等正主醒来了!
“哎,阿祭你怎么还不醒啊。”余撑着下巴趴在竹榻边缘,眼巴巴地望着榻上平稳沉睡的少年,她的灵力已经全部恢复了。
窗外竹叶声细细碎碎,拂动心弦,小锅揉了揉酸麻的左手,换了只手托着下颌,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描绘着少年精致的眉眼,两片眼睫乖巧地伏在面上,面如白瓷,竟是比很多九天仙子还美。
她不由看怔了神。
呜,‘男主’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嗒。”
温凉的长指搭在少女作乱的小手上,攥在掌心摩挲把玩,轻轻蹭刮,如轻羽拂过。
余登时眼睛一亮,没有急着把手抽回来,另一手撑着床沿激动道:“阿祭,你醒了?”
“嗯。”谢无祭支起身子靠在床栏处,侧目看着眼前依旧如火的少女,她换去了那身红纱裙,换上了红底绣云纹大袖衫,内里着破云襦裙,如层叠包裹的花骨朵般娇艳,随着微微耸动的肩膀,胸前露出一圈雪腻的莹白。
少年黑眸色深,眸光凝滞,缓缓移开,以干咳掩饰,“我睡了多久?”
“不久不久,三天而已。”余自顾自说着,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捏着,轻轻扯了扯,后者了然松开了手。
似是想到了什么,谢无祭微微皱起眉,神情有些严肃,轻声问道:“你……守了我三日?”
“对啊。”余也没闲着,屁颠屁颠跑去倒了杯温茶,顺手递给他,见他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大眼忽闪,疑惑道:“怎么了?”
“无事。”谢无祭的脸色比之当时那恐怖的模样好了太多,但仍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孱弱。
他接过茶杯拿在手中没有喝,而是看着余,试探问道:“那日昏迷前,我听闻你唤我……沈云霁?”
余坦然地点了点头,“对。”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说完她又想到宗门内从没人唤‘男主’真名,以为他不喜,顿时摆了摆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情急之下才……”
谢无祭抿着唇,指尖捏着杯沿,周身冷气忽起又被压下,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你往后不可在其他人面前如是唤我,仅可你我私下独处时……”少年轻缓略带凉意的话语钻入余的耳中,未等谢无祭说完她立刻举起手道:“我保证不会在别人面前这么叫你!”
她想,也许是‘男主’爹不疼继母不爱的缘故,所以他才不告诉别人叫他全名吧?
“阿祭!阿祭!”想通后,余朝谢无祭讨好一笑,眼神如小鹿般灵动,“我就叫你阿祭,好嘛?”
“好。”谢无祭这才勾了勾嘴角,一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询问了一句:“可困了?”
余来凡间多日学聪明了许多,当即手脚并用爬上竹榻,规规矩矩地躺平,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阿祭其实不必那么客气的,我不困。”
谢无祭:“……”
“阿祭?”见他没出声,余困惑地侧过身望着他:“怎么了?”
她怎么觉得阿祭醒过来怪怪的?
难道是那什么魔种害的?身子弱修为低她还可以研究药膳替他补身子,可这魔种她根本就没听过,命书中也没说过男主身上有这玩意。
少女身子前倾,襦裙勒得有些紧,脖颈之下的雪腻之色更显,在灯火下显得莹润可破。
谢无祭的眸光出现半瞬的滞涩,从余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余赶紧把手按在他额头,迷惑道:“难道是窗子开着,受凉了?”
随着她的动作,手下的肌肤越来越灼手,小锅更奇怪了,也没听说修士会着凉啊?
‘男主’这身子也太弱了吧?
余说干就干,当即越过谢无祭,横跨在他的身上,小手勉力攀到床里侧的窗边将支着窗的小木棍取下随手搁置在一边,喜道:“好了,没风了……”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风止声停。
余又动了动身子想要爬出去,却被少年双手按在腰际处阻止她乱动。
谢无祭眼尾氤红,泛着水光,哑声道:“别动。”
余不察结结实实坐了下去,满头问号。
“阿祭……你怎么了啊?”看着也不像着凉啊,怎么嗓子也哑了?
红衣少女跪坐在谢无祭腰际,双膝抵着床铺,眸光澄澈,这般娇憨的模样令谢无祭无端地生出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谢无祭垂下眼帘,黑眸深处红浪翻滚,喉结滚动,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他只是让她坐在床沿,可她自己送上来。
“阿祭,你是不是一直在身上藏了根烧火棍?”少女可忍不住了,问出了上次就想问的问题,“这样坐着我很不舒服。”
一句话令谢无祭正要开口说的话堵在了喉间,身子微微紧绷,脸色难掩尴尬难堪,动了动嘴,不知从何解释。
“大师兄身上就没有这个。”而少女下一句话令他的怒气直线上升。
床头一灯如豆,打在谢无祭的脸庞,如一圈暖釉,映出眼底的红色,在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箍在余腰间的双手倏然收紧,瞳孔深处似有风暴聚集,周遭的气温骤然下降。
“你竟让季云抱你?”
作者有话说:
为小锅子点蜡!
【划重点】3号我要上夹子,所以字数不能再多了,我把今晚十二点的更新一起放到3号晚上十一点半,请大家见谅!感谢订阅!么么!
第28章 挡二十八刀【二合一】
黑衣少年低着眉眼, 眼底有着冷峻的戾气,面容攀上怒意,唇抿地极紧, 双臂如铁钳制在她腰间, 周身的气温低得骇人。
‘你竟让季云抱你’七个字如一股冷寒之气,将余乱动的身子定在原地,明明身下少年之躯灼热烫人, 她却打了寒颤。
‘男主’生气了。
这个认知令余一时愣住, 没有及时答话, 她不明白为何大师兄抱了她这件事会令‘男主’变了脸。
万籁之声止于紧阖的窗棂,床案处的烛火逐渐扑朔迷离,燃久的灯芯劈啪作响,这抹跳动的火光落在余微张的杏眸中,转述着她眸光中的懵懂无辜。
“罢了,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谢无祭动了动唇,那日魔种躁动过后的疼痛之感犹如蚁虫啃噬, 细细密密的酸疼,血气直冲肺腑, 他忽然失了刨根问底的耐心。
她只是将他认作了沈云霁,说喜欢他,要保护他这些话都应是对着那人……
他又有何权质问于她?
腰间桎梏之力骤然一松, 空气中难捱的低气压随之而去。
余一个激灵,反手握住少年的转凉的手掌轻轻一拽,俯下身子, 伏在他身前。
软软的唇印在他紧抿的唇角, 舌尖轻轻抵在他紧闭的齿间转瞬移开, 耳尖带着淡淡的粉色。
“我没什么不愿对阿祭说的。”杏眼盈盈如水, 不带一丝旖旎之色,她拽紧了他的袖子分外认真道:“我,我只是不知为何会令你生气。”
谢无祭冷硬的神情僵在脸上,唇上还停留着她留下的温度,睫羽眨动,烛火摇碎在少女的项间,泛着晶莹之光,令人喉口发紧。
他无奈道:“余……你这又是何意?”
红衣少女脸上焦急的表情如柔软的云朵,即便再硬的气也会全数包裹进去。
“五师姐果然没骗我!”余见谢无祭的眼神不再冷冰冰心中甚喜,欢快道:“她教我,若是惹你生气了就如上次那般啃你的嘴,就能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