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沈云霁对此并无强求之意,无上仙尊喟叹道:“你啊……仍是一成不变。”
沈云霁对此毫不辩驳,虽然他不知无上这番结论从何说起,在青云宗之时二人交际并不深厚。
“罢了。”
“你只需记住,最重要的那片玉盘在你手中,万不可交给小祭。”无上仙尊眉心深陷,指尖点着狼毫,提笔在一旁的细绒纸上写着什么,“等她将你救出去后,小祭他再也无法为难与你。”
“且不说玉盘在何处我亦不知晓,谢无祭若要硬闯沈家寻玉盘,我……身陷囹圄又如何拦得住。”传讯符闪烁剧烈,传来沈云霁微微自嘲的声音。
“如今沈家是苏家兄弟守着?”无上仙尊手中狼毫微顿,似乎也在犹豫。“罢了,有她在,小祭不会失控。”
‘余’字之后仅写下一撇就晕开一滩墨花,空寂的屋内只剩下阵阵叹息。
*
“以灵力磨墨都不会?”青年挽着袖摆,执着红玉笔杆,轻轻睨着埋首苦干的少女,语调微冷,藏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是钟啾孔荆我,我重新磨。”白皙的指尖沾墨,余将手中的灵锭当成那人,敛着咬牙切齿的神情,一边小心地将灵力灌入其中,待其色泽渐深,立刻停下传输灵力。
呜,她怎知这世间还有磨墨这等难做的事?这灵墨着实难弄,灵力多了少了都会影响最终字的色泽,若是失手,又需重新换水来过。
这种事简直既枯燥又难耐,而她已经足足做了五日未曾踏出司余殿的大门,每日做着同样的事。
谢无祭自那日后也没有离开过司余殿,两人占着内殿与外殿,泾渭分明。
堂堂魔尊兼任妖市主,谢无祭竟没有公务要忙吗?
余摸不清他的心思,想着他也许是想要敲打‘第五钟唷,同时明白有些事急不来,只得耐着性子在此处一遍遍‘磨墨’。
眼见着又废了一砚墨,青年搁下笔,冷声笑道:“啧,第五家嫡出的小姐竟如此蠢笨。”
双手搭在扶手处,谢无祭身若无骨随意倚在宽大的椅内,长卷的睫羽微掀,慵懒疏散。
“尊、尊上。”余心中气郁,又不得不装着第五钟啵杏眸如水如小鹿般怯懦,抬首看去,视线落在他光洁的下巴上,轻咬着唇冷静道:“请尊上再稍待片刻,钟嘣倩灰谎狻!
黑眸落在她鼻尖不慎沾到的墨汁,指尖微微发痒,被他极力克制住,谢无祭偏过首,冷哼一声。
余气息微岔,他这哪是疯了,明显是越来越恶劣了!
“砰――”一侧被余开了一条缝的窗子突然被一只通体漆黑的鸟雀撞开。
漆黑的身影径直飞到书案前,脖间绒羽下的金色小牌随着它激动的动作上蹿下跳,火红的脚杆径直戳进了余刚才倒进洗笔中的污水,将案面上雪白的宣纸做满了它的即兴创作,“百爪图”。
“阿祭,渡渡鸟来啦!”见谢无祭没有理自己,它还冲着他努了努鸟喙,“阿祭!阿祭!”
谢无祭的眸光倏然沉下,白皙的大手捏着它纤细的脖颈,轻轻提起来,“你最好给本尊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叽咕。”渡渡鸟顿时缩了缩鸟脖,从喉间发出一声怪叫,“阿祭冷静,冷静!我是给你带消息来的!”
谢无祭睇着它,周身带着微微的郁气,似乎在生气?
得到这个认知的余微愣,难不成如今他不愿别人再唤他阿祭?
面对如今阴晴不定的小主子,渡渡鸟毫不怀疑他会真的扭断自己的脖子,他扑棱着翅膀,欲逃离魔爪,一边抛出自己得来的消息保住小命:“我在林州看到一名女子,同当年那个余有九成相似呢!”自从当年被小主子骗来北魔后,它就此在魔宫住下,再也不必担心陷入圣宫的威胁中。
像是担心自己说话的力度不够,渡渡鸟又道:“不对,是十分!十分!”
此话一出,余下意识去看谢无祭,却见青年捏着渡渡鸟脖子的手未动,面具后的神色看不清,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余心颤,微揪,握着灵锭的手蓦地松开,灵锭落入笔洗,墨水洒了出来。
还不待余垂首收拾,熟悉的触觉再度沾上她的肌肤,那人带着寒意的指尖抵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认识她?”青年紧紧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不认识。”余轻颤着指尖,维持镇定:“钟嘀皇翘说过这个名讳,她似是三百年失踪的无裘剑尊徒儿?”
但显然今日谢无祭没这般好说话,他不想放过她,“是吗,那你可知‘余’此人同本尊的关系?”
“不知……”感知到陌生的乌木沉香味,余定了定心神,虚心求教:“尊上同‘余’她……是何关系?”
谢无祭眸光认真,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她,是本尊的妻。”
“噗通”、“啪嗒”两声一齐响起。
余手中的灵锭终是落入笔洗中,伴随着她不可抑制地心跳声。
他说什么……妻?
见他的眸光越来越冷,余迅速敛下眸,装做失误的模样,“抱、抱歉尊上,是钟嗵过震惊,没想到……”
“是没想到本尊这般十恶不赦的人竟有妻,还是没想到本尊还在找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子?”
他倏然向前俯身,这一低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凉的黑眸凝着余的眉眼,似要将她看透,丝丝缕缕的寒意渗入她的神魂。
谢无祭浑身像是蒙着一层阴翳,眼见着就要凝聚风暴,落下阵雨。
他字字句句皆往余心上戳,下颌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是谢无祭没有控制住力量。
旁侧娇嫩的肌肤泛上淡淡的红色,余下意识因痛楚皱起眉,小声道:“尊上误会了。”
“我……”
她说得很轻,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盖过了她的说话声。
“进。”谢无祭陡然松开了手,面具后的脸色微微有些难堪,夹杂着被打断的怒气。
两名身着劲装的魔族青年并肩入内,行礼:“属下茨渠(雉乌)见过尊上。”
谢无祭面覆阴影,睨着二人语气不快:“何事?”若非急事,两人不会轻易打扰他。
茨渠雉乌二人对视一眼,最终雉乌上前半步道:“启禀尊上,一队魔使在林州发现……”话未说完,他转过脸看向屋内的‘外人’,有些犹豫。
谢无祭没有再看余,捏着眉心意简言骇:“无事,继续说。”
雉乌犹豫半瞬,收回眸光继续道:“当年大祭司从古越族盗走的那枚玉盘有眉目了。”
“林州?在沈家?”谢无祭敛眸,屈指瞧着案面,神色清冷。
茨渠道:“十之八九,尊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灭了沈家……?”
谢无祭低眉,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余心中激起波澜,只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即是当年在巫山秘境中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慕锦,没想到他竟是魔族,难道那时候阿祭就……
“尊上不可,这样太过大张旗鼓,容易再次失去玉盘的踪影。”雉乌蹙着眉扯了扯茨渠,提出另一意见:“听闻沈家近日在整个林州实行救济平民百姓之举,不若由属下混入沈家先行探查?此法最为稳妥。”
半晌,带着幽影戒的大手把玩着红玉笔杆,谢无祭没有立刻答复二人。
“你来。”红玉笔杆忽而指向少女,余再度对上青年的黑眸,他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你来抉择。”
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若无其事地擦掉指尖的墨汁。
她自是不愿谢无祭再度陷入杀戮中,但后者明显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调查出结果……他会愿意等吗?
余将自己心中所有的顾虑,加之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谢无祭未语,把玩红玉笔杆的手停滞不动,似乎在认真思考。
茨渠冷冷瞪了她一眼,倒是雉乌向她投来淡淡赞赏的眸光。
两人自是听说过那个出现在司余殿的‘魔侍’。
“诚如你所言,这般做速度太慢。”谢无祭斜倚着靠背,眼梢含冷意,似笑非笑:“那么第五家的大小姐,你要如何才能从本尊手中救下沈家的性命呢?”
“想来这个玉盘对尊上而言尤为重要。”余抿了抿唇,低眉道:“如果尊上愿意亲自去,钟嘁嘣钢一臂之力。”
谢无祭目光沉沉地睇着她:“你要本尊扮作普通人混入沈家?”
余摊手,言辞恳切:“尊上乃当世最强者,这是最好的办法。”
“呵。”
谢无祭还没答应,一旁他的忠实拥护者,茨渠冷笑一声:“你这女修真是异想天开,尊上怎会答……”
“好。”青年搁下笔杆,“一个月。”
茨渠:“……”脸好疼。
雉乌:“……”尊上被夺舍了?
随着青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在少女纤细的身上,他俯下身,一字一句,带着威胁道:“若是一个月你不能助本尊找到玉盘,就拿沈家满门来换。”
“钟喽会竭尽所能。”余信誓旦旦:“不过,尊上需换一个普通人的名讳。”不然谢无祭这个名字刚说出口就把人都吓跑了。
谢无祭难得露出不解的眸光,“雉乌。”
被提名的雉乌当即将所知尽数说了:“是,如这位姑娘所说,那些平民多出自村镇,尊崇赖名好养活,其名讳多为……咳咳……诸如狗剩,春花之流。”
余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谢无祭的脸色十分难堪,她补了一句试图安慰他:“尊上我陪您一起改名讳。”
青年冷哼:“那你说说,改成什么?”
余当初看的那些话本子可算派上了用场,对答如流:“谢二狗?”
谢无祭:“?”
余又指了指自己:“第五钟嗾馑母鲎纸鲇杏嘈掌毡椋我就叫余二丫。”
呵,谢二狗和余二丫,她是故意的。
“好。”青年黑眸微微转暖,顶着房内另外两人难以言喻的眼神淡声应下。
名字刚定下,余望着他面上所覆面具,犹豫道:“可若是那般,尊上便不能戴着面具,恐引人注意。”
见她得寸进尺,还想染让谢无祭摘下面具,茨渠动了动嘴想要开口,一道传讯符在雉乌之前打断了他的说辞。
待茨渠看完,他的脸色骤变:“尊上不好了!”
“酒心老妖婆叛变了!妖市恐有变!”
“你现下可需回一趟邀月酒坊主持大局?”
“尊上?”等他絮絮叨叨说完,发现所有人包括渡渡鸟都盯着他,神色难耐……茨渠,你给你家尊上扒马了阿喂!
余垂首眼观鼻观心,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
她没听见!她不知道!
“呵。”
修匀的大手缓缓覆上面具,“嗒”地一声打开暗扣,谢无祭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本就未刻意掩饰这层身份,从头到尾不过是在试探她。
作者有话说:
狗祭从头到尾就刻意没摘幽影戒~
谢二狗和余二丫要去完成前面未完成的支线任务噜【非常好玩!!】
【醋精狗祭限定返厂:情敌?没事我抬抬手指就把他宰了!】
PS:QAQ明天周末,我努力多更!
第82章 挡八十二刀
殿内淡淡的烛光映着铅灰色的邀月面具, 折射出泠泠冷光,修长的手指搭在一侧缓缓揭下,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如远山般的眉峰, 孤冷淡漠的鸦黑凤眸,高山流水英挺的鼻子。
“呜呜呜,阿祭小主子真是太好看了。”渡渡鸟殷红的鸟喙露出可疑的液体, 咚地一声栽倒在案几上。
不苟言笑的谢无祭, 五官精致如霜似雪, 深沉的眸子向下落在少女微张的红唇上,长睫下落,嗓音低沉如古泉,“如今,可满意了?”
这一声将余唤回了神, 她低垂下目,张了张嘴, 竟是没说出话来,眼前人是他, 也不是他,这张脸美得勾魂夺魄,天地失色, 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少年。
“多谢尊上。”她启唇道,两人离得这般近,口鼻间皆是微苦的乌木沉香味, “只是不知我们何时出发?”若是现在他现在就要走, 那将沈云霁救出来一事就需搁置到一月后。
许是被这声我们取悦, 亦或是她难以掩饰的惊艳, 谢无祭眉目微松,靠进宽椅中,修长的大手将渡渡鸟揪了起来,削薄的唇浅勾:“明日出发。”
余:“?”想什么来什么,他甚至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可……”她抿了抿唇,目光似有些为难,道:“我,我们……”
渡渡鸟鸦毛上沾满了墨水,谢无祭如玉的长指不幸被染黑,他压下眼睫,嫌恶地擦在它滚圆的小脑袋上,随手将它丢回案几。
听着余犹犹豫豫的话,他轻蹙眉,取出巾帕擦拭着指尖冷硬道:“有话直说,本尊没有耐心。”
这话说得很明白,谢无祭在提醒她脑袋还拴在腰带上,尽量不要惹怒他。
“尊上,您可有粗布麻衣?”余敛着眸,淡声问,这一身锦衣华袍再配上这张脸,不比带着面具扮做平民更招摇。
一旁的茨渠忍不住嘀咕:“这种东西尊上怎么会有?”
“尊上,姑娘,雉乌的芥子囊中恰巧有一二件平民的衣裳。”雉乌上前两步,掌心向上,取出赤缇和烟墨两色的麻布衣衫。
茨渠两眼瞪大,僵硬着脖颈转向自己的同僚,若不是在司余殿,两人可能要进行一番‘友好’的切磋。
怎么就净跟他反着来呢?
余微微怔然,这颜色恰好是她喜爱的红色系衣裳,视线下意识投向谢无祭,后者脸上并没有出现不愿的神情,她暗吁一口气,只要他配合就好。
以他的修为,混入沈家后,他们想要找那样东西应是很容易的吧?
“嗯。”青年抬了抬手,烟墨色的那套衣裳飞至他掌心,不消一息便换上了身。
青年眉眼清冷蕴着淡然,不带任何情绪,烟墨色的普通服饰上身,面色白皙,褒衣傅带,长发倾颓,仅用红色的发带轻轻系着,像个儒雅的书生。
站在面前的谢无祭即便褪下张扬的红衣,仍若谪仙。
余眨眨眼,敛眸转身,低声向雉乌致谢后,取过衣物抱在手中,转向内殿,她没谢无祭那么大的本事,可随手换衣。
身后青年的眸光如影随形,余加紧了步子,转身透入屏风后。
茨渠斜眼瞟了一眼,却觉后脖颈一凉,猛然回首才发现自家尊上淡淡瞥着他,“尊……尊上?”他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有些怪异。
“尊上,我与茨渠先行告退。”身旁的雉乌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想若是再留在司余殿,明日他该见不到茨渠了。
叫了两声,谢无祭都没有应声,雉乌大胆抬眸看向谢无祭,却发现青年直勾勾看着重新打开的内殿大门。
交领衣裳是如今修真界最为普通的服饰,里三层外三层的赤缇色衣裙,余未曾挽发,墨色的发浅浅披在肩膀处,配上第五钟嗾庹啪艳的俏脸,更是清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