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待多久?多待一阵也不错,我这一阵不出差,都在纽约。”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的饭桌上,甘衔清吃了会儿就问甘望舒。
“甘先生没跟你说吗?”她知道,二哥能对她的行程甚至飞机时间都如此清晰地掌握,只能是甘兴业主动透露给他的,怕她这一趟心里带着不满,怨气,所以一早招呼二哥关照她。
甘衔清浅笑,也不否认她的猜测,“他没有说你来多久,只是说,望舒要去出差一阵子,让我把你接过来,别在外面流浪了。”
甘望舒莞尔,给小侄子夹了筷子菜后,抬头看餐桌对面三十多的男人,“计划是一个季度,但是我应该不会待在集团那么久。”
“嗯?”甘衔清不是太懂地挑起眉,一边换了一双公筷,也给她夹了菜。
甘望舒看着菜,呢喃:“这甘氏老板的位置,我不是很想坐了。”
甘衔清收回筷子的手停滞在半空,静看她二秒后道:“为什么?因为家中,对你业务依然抱有不满的态度吗?”
“差不多吧,我本职不是这个,能力有限,这些甘先生都是清楚的,但在我上位才两年,集团接下来也没什么合适接班人的情况下,他还是觉得我适合远离那个位置一段时间,美其名曰是磨练,但是……”
她淡淡哼笑,也没再说下去,低头吃饭了。
“可是,望舒,这是甘家人人都想要的位置,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固然,我不会清高地说我从不想要这个位置,但是比起欲望,我目前还年轻,还想要一点骨气。
我挺想看看,我离开了,甘氏怎么收这个烂摊子。”
甘衔清想了想,边继续给她夹菜边道:“你决定了就行,二哥都支持你,没了工作就在美国待着,二哥养你就好了,咱这辈子都不用工作了也可以。”
甘望舒笑起来:“也就是你总说会养我,我才有这样强烈的想法,不然我没底气。”
“你可以有底气,干任何事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有底气,二哥一定给你兜着最后的结果。”
饭后没多久甘望舒手机就响起了萧津渡的电话。
她抱着手机到几米宽的大露台去偷摸地接听。
萧总的语气有一种奇怪的生无可恋之感:“又上哪个酒店去当homeless了。”
“……”难怪生无可恋,原来始作俑者是她。
只是她不免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你家呀?”
“这话说的我家里空无一人我让你一个人去荒野求生啊。”
“……”甘望舒看着中央公园星星点点的夜色低笑。
男人和她截然相反的冷漠声音从听筒里飘了出来:“在哪个酒店?”
甘望舒并不在意他的语气,懒洋洋漫不经心地反问:“干嘛,你现在又不来。”
“我要收购了它。”
“……”
甘望舒唇角一抽,仰头望着天叹息,“不要那么横行不行?我不是住酒店,我住那个,那个亲戚家里。”
“什么?你在美国有亲戚?”
“就之前说的那个,表哥。”
“哦,你那个有四合院的亲表哥。”
“……”
“所以我这个干的就被抛弃了。”
“……”
“你表哥谁啊,这么有钱的,说来听听看我认不认识。”
“……”甘望舒心头漏了一拍,“你不认识的,他不是从商的。”
“那做什么的,不是从商还那么有钱,仕途的?”
“嗯,美国总统。”
“……”
萧津渡唇角抽了抽,“那咱以后不要联系了我高攀不起蓝小姐了。”
“……”她笑得不行。
拉扯了几分钟甘望舒才想起现在是国内的八九点钟呢,“你上班吧怎么一大早给我电话呢。”
“等我这儿不是一大早,你那儿是一大早。我当然得牺牲我自己了还能牺牲你这个小祖宗大清早接我电话。”
甘望舒笑意无止境的弥漫:“知道啦,萧总最好啦,你是全世界最贴心的人。”
“嗯,总算说句人话,距离产生美。”
“……”
挂了电话一回头,甘衔清正好端了两杯茶出来,一杯递给她,“我们望舒,有男朋友了。”
“……”
她抱过茶杯,自省了一下自己和萧津渡联系是不是过于频繁了,嘴上说:“不是,就一个还不错的朋友。”
甘衔清打趣:“我听着是男人的声音。”
“嗯。”
“什么人?做什么的。”
“……”怎么还互相打听上了,她马上摇摇头,“其实是我以前那个保姆妈妈家隔壁的邻居,我经常去,大家就熟识了,但我和他真是普通朋友,关系再好也不会有感情问题。”
甘衔清听出她的意思便适时便切了话题,“喝几口茶,去洗漱一下倒个时差吧,休息休息再工作,在这就不用那么卖命了,也没人看着了。”
她听话地点点头。
这一阵纽约温度在零上徘徊,略高北市一分,甘望舒还算适应。
到美国的一周后,她差不多拟好了辞呈与应对父亲可能会盘问的话。
那天一身轻松地下班回到家,家里有客人在。
一个看着比她略长一分的年轻男人慵懒卧在沙发里,语气吊儿郎当地说话:“你不留我吃饭啊。”
话落,甘望舒背着包的身影就出现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歪头瞅了眼,接着嘴角就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哦,是我们家小妹妹呢。”
他又瞅向坐在对面的甘衔清,“二哥,感情你招待妹妹不招待我呢,你偏心啊。”
甘望舒对这个人完全陌生,但是他说话的口吻特别奇怪,难道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远房亲戚?
她茫然地瞄了眼站起身脸色有些不对的甘衔清,再好奇地又去看对方。
男人眼里裹着淡淡的笑,回头上下打量她:“难道你不认识我啊?爸没跟你说?论排序,你得喊一声四哥啊,望舒妹妹。”
甘望舒心头猛地一空。
甘衔清蓦然冲对方道:“好了,你回去吧。”
甘望舒瞳孔黑得如墨水打翻,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静看着对方轻浮而略带挑衅的笑意。
“还不喊?这么没礼貌啊,我听说是在小城市长大的,这么一看……”
“够了,别在我这说些有的没的,有点兄长的样子。”甘衔清一脸正色冲对方道,“回去了,我今天和望舒跟朋友约好了要出去,没法请你。”
男人懒洋洋起身,似笑非笑地瞅了眼他和甘望舒,同后者擦肩而过走了。
甘望舒待屋子恢复寂静后,开始眼眨也不眨地静静看着二哥。
甘衔清朝她走近,“望舒。”
她眼里情绪复杂得无法一一分辨都有什么,只是最明显的是一抹陌生的味道。所以甘衔清伸手要摸她的脑袋,然却在中途被她扫开了。
他愣住。
甘望舒凝望着他,深色冰凉地开口:“这个人,姓甘?”
甘衔清慢悠悠点头,“父亲在和你母亲一起之前,有的一个孩子,一直在国外。”
“你一直知道?”
甘望舒陡然笑了:“我说为什么老太太张口闭口都有拉我下台的底气,都那么看不起我的人我的业务,为什么,明明在没有接班人的情况下,那位父亲还要美其名曰让我出国磨练磨练,远离那个位置……”
“原来,把我当垫脚石,当过桥梁,当白手套洗白那个烂透了的集团的蠢货……”
她嘴角嘲讽的笑意如风弥漫,“是甘家的风水有什么问题吗?从老到少,竟然无一例外的卑劣龌龊,无耻肮脏令人作呕。”
甘衔清双瞳里的光停止了流转,意外的情绪在里面如夜色无法阻挡地荡漾开,在她憎恶嫌弃的目光里,从讶异震惊,到回神,在她泛红的眼眶里软下了气息。
“我是早几年才知道的,望舒,后来你上位了,我眼看没有影响到你,就没有想跟你说,因为一辈子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罢了,没有任何牵扯。
直到今年跨年夜,在甘宅饭桌上听到奶奶话里对你工作不满的态度,我才担心她有换接班人的意思,所以我那晚去找你,我跟你说,不用太努力,尽力而为就行,你只有二十多岁,没必要为工作太拼命……”
甘衔清锁着眉头,满眼柔软看着她:“二哥没有搭手甘氏的产业,没有办法左右甘宅里对继承人的安排,无法在工作上帮你,但是望舒……二哥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养你。”
她眼里的泪水滚落在地,瞳孔闪烁,胸膛此起彼伏被那火气充斥满整个心脏。
甘衔清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望舒。”
他一手摸她的脑袋一手顺着她的背,紧紧拢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不气,无论如何,二哥都会养你的,有二哥在,不要气,不要怕。就像那年,那年为了以后的这份工作我被父亲罚跪在院中,你在我身边堆雪人一样,二哥会永远陪着我们望舒的。”
她埋下脸在他怀里痛哭,“他们一个个……一个个……太欺负人了。”
宽大掌心的安抚下,甘望舒控制不住地哭着呢喃,把压抑那么多年的不满全部委屈地念出来,说他们太欺负人了,他们把她当垫脚石罢了从头到尾没有想要真的把集团交给她,不过是利用她来过渡这两年,觉得当初的甘氏太烂了,让她接手搞好了平稳了,就准备拿回去交给别人,他们欺负人……
甘衔清不断紧缩着手,抱着已经气炸了不断哭诉的女孩子。背着身后窗外的纽约城那不断升起的繁华夜灯,背着漫天肃冷的空气,不断安抚着她,像当年的小女孩为了陪他在他身边懵懵懂懂地堆完了雪人,又在他身边坐着淋雪。
淋了一晚上的雪,破晓时分脸完全冻红了,皱着小眉心钻入他怀里说这样二哥是不是也会暖一点的样子。
…
草草喝了碗粥垫肚子,甘望舒就回房了。
不到九点钻入被窝,心中空荡荡一片,脑子昏昏沉沉,直到手机声把她从万里之外拉回了神。
她拿起来,看着微信语音的界面,晕乎乎点了绿色接通键。
跳出来的却不是声音,而是澄澈天光下白雪皑皑的竹林背景和一身大衣矜贵又帅气的一张脸。
“嗯?眼睛怎么了?你感冒了?怎么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
甘望舒好奇,声音干涩地喃喃:“怎么是视频呀。”
他嘴角一勾:“哦,我点错了,不好意思,那将就看吧。”
“……”甘望舒似乎能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点的视频。
但她也没有挂了,只是不自在地爬起来坐着,整理了下身上缭乱的浴袍。
萧津渡眼睛可乖了没在她低领上流连,只是环视一圈她的背景:“你在家里?这么早要休息了?”
“嗯。”
“声音怎么了?感冒了吗?”他眉心开始微微锁起一丝。
甘望舒迟缓两拍接收到他的话,“哦,嗯。”
萧津渡的心彻底碎了:“怎么也不像感冒,怎么了望舒,不开心?”
她定睛瞧着他身后簌簌飞落的雪,看着他飘白的肩头,黑发,还有看似很暖很暖的大衣。
“你不要站在窗边,冷呀。”她沙哑的声音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萧津渡心一热,又一疼,透过屏幕看着那副破碎可怜的模样,开腔的声音比雪还冻人:“才去几天,那个破公司又欺负我家望舒了。
你等着,我明天就过去。”
第37章 惊天误会。
北市今早下了一场小雪, 给本已经开春的天又打上一层霜。
萧津渡本来在去上班的路上了,正塞车时,接到家里电话说曾祖母今天昏昏沉沉的情况不太好, 让他回去一趟。
他便把车开到了萧家老宅去。
萧老太太今年已经过百,102岁了,一头白发里依稀挂着半丝黑发, 晨早孙辈去探望时她清瘦的身子卧床昏睡,喊不太醒。
年后老人家的情况就不太好, 送医后问题不大, 老人家也不喜在医院过夜, 就又接回家了。
萧津渡最近基本是晚上下了班就回家探望一下,早上倒是还没来过。
他到的时候,一家子正被微微清醒的老太太赶出来了,说让他们去忙, 她没事儿,别都为她耗着。
老太太卧在房中一张朱红色中式老床上,穿得厚, 盖着印花的蚕丝被, 面目苍老但是皮肤依然白皙, 能看出年轻时都一丝美人轮廓。
见了萧津渡, 她要端详一会儿,才认出来他是谁, 笑了笑。
萧津渡在床边坐下:“我来晚了, 就不跟其他人一样出去了。”
老人家抬起枯瘦的手, 摸了摸他宽大手掌心, 游丝般的气息发出一丝丝浅薄的嗓音,“那, 帮太奶奶,取个,相册来。”
萧津渡挑眉:“相册?”
她点点头,轻轻颤动的手抬起来,指了指她卧室斗柜的方向。
萧津渡起身去找,找了三层才看到一本枯黄的老相册,他拿来递给老人家。
那瘦弱得满是青筋的手一点点掀开相册,萧津渡也随意瞥了眼。
都是老照片了,里面的人有的穿中山装,有的穿西服,有的穿旗袍,有的是小礼裙。
照片上记着拍摄日期,1934年2月2日,摄于北市萧宅,作为婚礼记录。
老太太手指轻轻抚了抚那照片上的每个人。
萧津渡看到自己十年前已故的曾祖父。
为了陪老人家说说话,他问:“旁边另一个女孩子是谁,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人家闻言,想了想他的话,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再定睛看一看相片,慢吞吞地说:“这个……”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合影里新娘子一侧穿一身粉色旗袍的女孩子,“这是,我的小姑子。”
她迟缓地笑一笑:“你们小孩子,不认识,她……早早就走了。”
萧津渡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奶奶关于萧家甘家恩怨的事,奶奶说过的那位跳河离开的长辈。
他定睛去看照片里那年轻非常,漂亮非常的女孩子……就是这一位?
“她若还在,还在……也近百了。”老人家嘴角是松泛的弧度,目光在话落后逐渐悠远了起来,似在回味,嘴里不自知地呢喃,“那时候,和,甘家……”
萧津渡抬眼,目光落于老人家放远空洞的双瞳中。
这是除去上次他主动询问奶奶之外,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在家人口中听到“甘家”这两个字。
老人家身子有些不稳,萧津渡给她调整了下卧床的姿势,扯了扯被子,又翻了翻相册自己看起来。
两家的仇大概是发生在两年后。
1936年开始,相册断了有两年没有任何照片,直到1938年才开始恢复记录,这次开始后,那个长辈的身影就不在了,也没有了他曾祖父父亲的身影,父女俩都已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