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黏晃动着胖胖的身躯，在砰砰撞击声中勉强挤回了柜台后面，又用尾巴勾出来一团东西，倒过来往地上抖抖抖。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出来，岚莓只大概扫了一眼，就看见钥匙、石头、首饰、匕首、药剂瓶……
“喏，咒物。自古咒物不分家，黑暗神的庇佑也很好，用过的都知道～”
岚莓取出三枚银币塞给夜黏，很信任地说：“那您帮我挑一下吧，谢谢。”
夜黏用蛇尾接过银币，一看才三枚，立马闭上蛇嘴不笑了，竖瞳盯着岚莓问：“咒物我白送你呗？”
岚莓乖巧道：“好的，谢谢您。”
夜黏：“…………算了算了，你是亚里斯带来的客人，懒得跟你计较～”
很有黑暗风格的发言。
最后岚莓花费三枚银币，收获了一只能躲在她影子里的小黑兔，一小瓶蕴含安宁力量的液体香薰，以及一颗梦境领域的蓝紫色宝石。
另外还有友情附赠的契约卷轴。
卷轴上用古老的咒文书写着契约内容。那是已经部分失传的文字，而岚莓脑海里自带一个翻译系统，虽然眼睛看到的文字还是古老咒文，但脑袋里已经自动解读了出来。
这是一张完完全全的卖身契。
被契约的生物要对主人献上它的一切，所有的能力，包括生命。而它永远不能够伤害自己的主人。
主人可以随意对待它，直到契约结束或者一方死亡。
而这份契约的有效期限是一千年。
岚莓签下契约后，黑铁笼子里那只巴掌大的小垂耳兔，就立刻化作一团水流似的黑影，从缝隙处流淌而下，融入进了岚莓的影子里。
岚莓把手中油灯变换了好几个方向，去看自己的影子，都没能看出什么异常。
“恭喜你。”亚里斯置身事外一般，漫不经心地说道，“在黑暗领域内的能力增加了。”
岚莓礼貌道谢。
亚里斯若有所指般说道：“平常需要什么你都能自己来。”
——不需要什么黑暗的眷者来帮忙。
亚里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面具下的表情也没人看见。
岚莓丝毫没有察觉。
她跟亚里斯一起出了门，打算在集市上再多逛逛。就算不买东西，也能围观一下其他黑暗生物的交易。
契约小黑兔以后，她已经能看清这里所有的黑暗生物。
黑暗的集市其实很热闹，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黑暗生物们被阴影包裹，在街道上行走交谈。
最常见的打扮就是带兜帽的黑色长袍，几乎每一个人戴着帽子，将自己遮挡严实。
岚莓拎着油灯往路上走，他们还会朝两边分散开，把岚莓附近有着微弱光线的区域避开。
……真是好适合社恐生活的环境呢。
如果四哥生在这个世界，肯定是黑暗的信徒。
岚莓正要向深处走，忽然迎面扑来一群黑色的飞鸟。
这群飞鸟从高空俯冲而来，擦着许多黑暗生物的头顶冲过去，又避开岚莓手中的灯光，将街道两边的生物和小摊撞得东倒西歪。
亚里斯仰头看了一眼，声音微沉道：“我有点事先走，你也早点回去。”
岚莓点头。
“别在这里待太久，有事情去入口处找……”亚里斯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故意用揶揄的语气说，“小骷髅。”
岚莓：“……”
她看着亚里斯取出一只蓝黑色摇铃，拿在手中左右摇晃，并未发出声响。
但地面很快出现一团黑色的阴影，将亚里斯整个包裹进去。
很快就消失不见。
岚莓没再继续深入，周围的生物仿佛司空见惯，并未被飞鸟打扰，很快就将散落的东西复原。
集市继续进行着，岚莓却没了逛下去的心思。
她回去找到小骷髅利库，问他：“在这里摆摊需要什么手续吗？”
岚莓心知自己不会什么有战斗力的魔法，想要在这个世界更安全地活下去，找到师兄，找到回家的办法，还得需要借助外力来提升自己。
现在接触到的咒物，虽然都是免费获得……但能力都不强。
她要多赚点钱，买点更厉害的道具。
或者再买点更厉害的“宠物”。
“每天五个铜币的管理费，还有十银币押金。”利库举起自己的五根白色指骨，“您要摆摊卖什么东西吗？我可以代为售卖。”
岚莓摇头：“我想着售卖自己的能力。”
利库好奇问道：“什么能力？”
……当然是卜卦。
岚莓沉思片刻，换了个说法：“光明权柄之中，希望领域的……预，预知魔法。”
真的很心虚。
可是这也不算撒谎吧！
岚莓努力说服了自己。
利库十分捧场地说：“哇，预知！！光明的能力好炫酷啊。”
他甚至说出了一句对于信徒来说很亵渎的话：“如果我不是黑暗造物，也想当一次光明神的信徒呢。”
岚莓：“……”
可见黑暗是真的很佛系。
她把手中的最后一个银币交给利库，让他帮忙办理摊位的事情。
接着便没了继续再逛的心思，举着玻璃油灯，径直往圣光大教堂赶回去。
岚莓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顺着溜出来的路线回去，刚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边，就感觉窗外骤然天色大亮，仿佛没有过度一般直接从夜晚来到了白天。
“咚——咚——咚——”
整个圣光大教堂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连续三下，是发生意外，需要紧急集合的意思。
岚莓连忙推门出去，在走廊上遇到了一边跑一边匆忙穿衣服的希尔露。
看见她，希尔露穿衣服的动作一顿：“……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岚莓：“……”
她根本就不用收拾，因为白天穿的衣服都还没脱。
恰好这时黛米也推门出来，看着她们问：“怎么站在这里不走？”
希尔露瞬间加快速度，套上衣服就往教堂大厅冲。
几人来到大厅还算早的，但整个大厅里已经一片混乱。
陷入沉睡的圣职人员们突然醒了，有的人还未被净化完，有的人已经清醒。
未被彻底净化的那批产生了攻击性，两拨人战成一团，将大厅内的桌椅装饰砸得满地狼藉。
一名穿着骑士铠甲的红发少年忽然执剑指着天，不怒自威的低沉古语从口中吐出：
“肃静！”
圣光加持的声音仿佛拥有了实体，岚莓只觉得一阵暖风拂过，现场反复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有瞬间的沉寂。
下一秒，又有再次混乱的迹象。
此时，另一位长相和刚才完全一致、只是还没来得及穿铠甲的少年也跳出来，拔出长剑，声音略虚弱地喊道：“净化！”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混乱之中，突然有一道温暖清润的嗓音，把刚才的咒语重复了一遍：
“净化。”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含任何情绪，降临在混乱的大厅之中。
“扑通。”
“扑通。”
一声接着一声，混乱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整齐一致地歪倒身体。
全部倒下。
岚莓的视线抬起，穿过一片狼藉的混乱大厅，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圣女一如既往穿着厚重繁杂的圣女长袍，手中执握着镶嵌红色宝石的银十字架，淡漠的视线也恰好抬起，撞上岚莓的目光。
无比安静的空气中，岚莓看着圣女那张精致到完美的脸。
总觉得圣女殿下看起来好疲惫。
也是……加班到那么晚，刚休息没一会儿，说不定才刚刚睡着，又遇到这种事情……岚莓略有些心疼地想。
真的是好辛苦呢。
第12章 月光皎皎
一切混乱都归于平静后。
圣光骑士们开始把倒了一地的人抬回原本的位置，岚莓也跟着黛米一起去帮忙。
所有人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动了起来，扫地的扫地，治疗的治疗，还有人手脚麻利地修复起桌椅。
透过教堂大厅的落地花窗，岚莓看见窗外白昼般的光逐渐暗淡下来。
再看教堂内悬挂的钟表。
现在竟然是凌晨三点……
岚莓身边的黛米恰好打了个呵欠，发现岚莓看时间的动作，她半眯着眼睛，困倦地说：“小甜莓，你觉不觉得，当圣殿侍女也挺累的？这么晚还要干活……”
“是呢……”
圣女殿下应该更累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回去好好休息？
岚莓在穿越前也很有熬夜的经验，有时候熬到凌晨三点，干脆就不睡了，因为五点钟要起床上早课。
“这种加班不知道几年才有一次。”有位棕发的圣光骑士搭话。
他身边的另一位黑发骑士紧跟着说：“今年已经两次了。”
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棕发骑士笑了笑，说：“我当了快二十年的圣光骑士，上次加班这么频繁，是尊敬的圣女殿下换代的时候。”
“二十年？”黛米有些惊讶，“您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
棕发骑士扶起地上的烛台，口中低念咒语，让烛台悬空漂浮。
随后，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真正成为圣光骑士那年，我刚满十六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神的圣光降临在我身上……赞美光明神。”
一旁黑色短发的骑士毫不掩饰嫉妒地开口：“奥苏特比我大了整整十五岁，看上去却像是我的兄弟！”
奥苏特苦恼地说：“莱法，按辈分来讲我可是你的叔叔，你总是这么不尊重我。就因为我有一张年轻的脸？”
黛米被他俩一唱一和给逗笑，岚莓却很能共情，不由自主地跟着点了点头。
就好像她已经上了大学、过完二十岁生日、通过了师父的所有考验、甚至考到了一张有国家认可的真正的道士证……但师门的大家仍然觉得她是个孩子。
师父不允许她再收徒，就连出去办事也很少带上她一起。
就因为她长了一张看起来很稚嫩的脸。
岚莓也苦恼道：“这确实会带来一些困扰……”
她话音未落，眼前的烛光忽然被什么遮挡，有道阴影落在她身上。
岚莓下意识抬头，看见了一张美丽到毫无瑕疵的脸。
圣女逆着光，五官的轮廓没那么清晰，在柔和光影下仍然美得令人心惊。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难以掩藏的疲惫，更是给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平添了几分令人心疼的脆弱感。
岚莓只觉得心脏砰砰狂跳。
大半夜的，出现这种生理反应好像不太妙。
她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整个人都有点呆愣。
好在周围的人比她愣神更加严重，一时间还没人立马反应过来，跟圣女殿下打招呼。
洛斯里亚凝望着岚莓的眼睛，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清透澄澈，平静得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岚莓。”他嗓音放缓，温和轻柔，如夜色中的呢喃，“你跟我过来一下。”
岚莓像是中了蛊，讷讷回答道：“好……”
她丢了魂一般跟着洛斯里亚走出大厅，顺着月光浸透的连廊，往圣女休息的主教房间走去。
窗外两轮不同颜色的月亮，将二人的影子交错投射在一起。
岚莓心随意动间，她的影子上凝聚出一只黑色的小兔子，站在岚莓影子的肩膀上，垂着的耳朵高高竖起，隐约还能看见暗红色的兔眼。
这让岚莓的听力和视力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
黑暗带来的隐秘安宁，在如今的她看来，只是比白天稍微昏沉一些，轻声一些。
也更……暧昧一些。
岚莓的影子不小心踩到洛斯里亚影子的衣摆。
她放缓脚步，低头看二人交叠的淡色影子。
直觉告诉她，圣女殿下的影子里也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的……
“岚莓。”
圣女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浅笑着，温柔询问：“太晚了。你是不是有点累？”
岚莓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累。我很喜欢熬夜！”
洛斯里亚轻笑出声：“看出来了。”
圣女微笑时眉眼弯弯，长翘的白色睫毛半盖住湛蓝眼瞳，淡色的唇轻抿，唇角勾起，带着白色缎面手套的手指弯曲抵在唇边。
是比窗外月光更加皎洁明亮的微笑。
岚莓有些脸红。
圣女殿下美得她有点失语，嘴巴微张，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你走得比较慢，我担心你是累了。”轻柔笑着的圣女殿下对岚莓伸出一只手，“走吧？”
这是圣女殿下第一次主动对别人伸出手。
岚莓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她怀疑自己的血压有点高，现在的生理状态是需要警报的程度。
但她还是把手放进了圣女殿下的手心里。
她可真是个勇敢的小女孩儿。
圣女殿下掌心的触感莫名有点熟悉。
岚莓看着对方的侧脸，偷偷地想：或许光明神的眷者，也会受到月光的偏爱？
圣女殿下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像是剔透水晶，夜色中的“她”总会显露出几分脆弱感。比起强大的圣女，更像被久藏在深暗宫殿里的公主殿下。
娇嫩，易碎，会被巨龙掳走的那种。
岚莓想化身圣光骑士去和巨龙战斗。
洛斯里亚手中微微使力，看着岚莓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行。
岚莓看过来的眼神好像会说话。她把所有的崇拜、仰慕和保护欲都写在了眼睛里，想不发现都很难。
洛斯里亚轻弯嘴角，保持着属于圣女的优雅微笑。
他知道，自己手中牵着的少女，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精通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道法，携带着形状异常且刻有异世界文字的铜币。光明与黑暗的神力，甚至异端的侵染，对她的影响都会降到最低。
她与他是同类。
“圣女殿下……”岚莓忽然开口问道，“您似乎更喜欢月光？”
其实岚莓是觉得，白天看见的圣女好像更加疏离，难以接近。而夜晚时的圣女殿下，哪怕没有表情，似乎都更加生动，心情更好一些？
洛斯里亚闻言微笑，喃喃说了句什么。
岚莓没听清：“您说什么？”“没什么。”洛斯里亚抬眼看向前方，“到了。”
他牵着岚莓来到房间内，松开手后，指尖微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