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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寺内,撞钟敲响,发出庄严肃穆之音。
赫舍里虔心敬了香,等德贵人拖着将要足月的身子礼佛完毕,这才笑着同她跨过门槛,向外走去。
佛前不说是非。
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提那档子事儿,相携出了寺院,走在山道上。
德贵人终究没有沉得住气。
她快走两步,忽然拦在赫舍里前头,半福着身子道:“恳请娘娘相助,叫嫔妾能有机会抚育腹中的孩子。即便……即便是养在阿哥所,也好过旁人膝下,难得再见面啊。”
赫舍里笑着将人搀起身,松开手道:“这事儿其实不难,只是妹妹身在局中,有些迷了眼。”
德贵人微怔:“嫔妾愿闻其详。”
赫舍里继续道:“事情的关键无非在佟贵妃那里。她身子亏空恐难有孕,才会想着抱养一个孩子。你若要养腹中的孩子,便得同时讨了皇上欢心,再寻一个孩子补给贵妃,也就两全了。”
话虽这么说,可落在德贵人眼里,便是难于登天的两件事。
赫舍里弯唇笑道:“说来也巧,昨日,祁太医诊出郭络罗贵人有孕了。”
她又紧跟着:“本宫还听闻,香山余脉——碧云一带近日有蛇出没,那些蛇虽瞧着艳丽,实则无毒,也要不了性命,倒确实是个护驾揽功的好机会。”
“妹妹,能不能抚养腹中的阿哥,还得看你自身啊。”
*
又过了几日,也不知康熙从何来了兴致,带着德贵人、郭络罗贵人一道,乘着步辇去了碧云水石边垂钓。
晌午,皇上在溪边遇上两条色彩艳丽的小蛇。
郭络罗贵人惊恐怔愣之间,德贵人已然冲上前去护驾,被蛇咬中了脚踝和小臂。
香山行宫内顿时如临大敌,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紧急奉诏入园,御药房更是严阵以待,唯恐皇上和龙嗣出点什么差池。
当夜,德贵人便提前发动了。
第27章 戏弄
园子里的奴才到底比不得宫中充盈。从上灯到天明,外院的抬水太监、烧水丫头、煎药宫女、乃至近身侍候的嬷嬷,都连轴转着没能合眼。
太医们跪在屏风下,议定之后的用药。
待到天光曈曈,暖阁内终于传出婴孩的响亮哭声。
德贵人果真诞下了一位皇子。
康熙得知此事龙颜大悦,又因为德贵人护驾有功,便决意要给她一份殊荣:
“德贵人乌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实有一宫主位之能。今特准其晋至嫔位,诏为德嫔。顾太监,你且走一趟宫中,着内务府筹备册封礼吧。”
顾问行是敬事房总管,闻言应一声退出去,吩咐手下的小太监,麻溜去换了德贵人的绿头牌。
不到一年工夫,竟从个宫女爬上嫔位。顾问行咂摸着其中深意,摇头笑笑。
——还是咱们皇后娘娘高明啊。
德嫔的身体底子好,生下的小阿哥也随了额娘,一副健壮有劲儿的样子。
康熙去瞧过几回,见这孩子不哭不闹,饿了只叫唤两声,唯独见到阿玛额娘才会露出笑脸,不由有些心软了。
乌雅氏毕竟已是嫔位,又有功在身,她的孩子不好再抱养去承乾宫。可表妹那头又已经答应下来……
康熙为这事儿烦扰着,便又在香山行宫多住了几日,直到赫舍里亲自寻来。
赫舍里今日穿一身梅子青的旗装,戴着嵌珠宝翠玉的花卉钿子,树影光斑下自有一番风姿绰约。
康熙看得呆了,稍许才起身迎过去,伸手扶着她:“甚少再见你穿这样清丽的颜色,叫朕想起当年,索尼头一次带你入宫时的样子。”
“皇上这话,可是嫌弃臣妾不复少女容颜了?”赫舍里佯嗔一句,又凑到康熙耳边掩唇低语,“若非出宫来了园子里,臣妾作为皇后,哪敢这般松快。”
康熙甚爱赫舍里这副模样,笑着握住她的手:“是朕让舒舒受委屈了。往后,我们年年都出宫住一阵子。”
赫舍里倚着康熙肩侧,温柔点了点头,继而笑道:“来年且不论,皇上今年在园子里可是足足住满三个月,是不是也该启程回宫了?德嫔要养身子,郭络罗贵人也才刚有孕,得仔细安胎呢。”
康熙听着这话,忽而灵光一闪。他捻着手指喃喃:“郭络罗贵人……”
赫舍里便顺着话茬道:“是啊。臣妾瞧着郭络罗姐妹这几日都不怎么言语,怕是闹了脾气,难为她还怀着身孕,要哄着宜嫔这个妹妹了。”
“说起来,小阿哥交予德嫔抚育,皇上可想好了佟妹妹那头要如何解释?”
宜嫔与亲生姐姐的关系竟都不好吗?那这孩子出生后,她还能尽心抚养?
须臾之间,康熙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拉着赫舍里坐在凉亭内,下头就是曲水流觞,鸟鸣啁啾。
“朕想过了,宜嫔骄纵,不适合抚育皇嗣,且再磨两年性子吧。郭络罗贵人这一胎叫太医院仔细照料着,日后交由贵妃抚养,也算周全了两宫的关系。”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赫舍里心中门儿清,宠妃与贵妃就是帝王在内廷的制衡之策,必不会叫天平太过倾斜于哪一方。
她露出一抹称得上温婉的笑颜,将下巴搁在康熙肩头:“皇上既然拿定主意了,这些后宫的琐碎小事,臣妾自该分忧才是。”
康熙反手抚摸赫舍里的脸颊:“有舒舒在,朕总是安心的。”
天下皆知帝后情深。
可唯有赫舍里清楚,这份情里头,满载了多少年的陪伴与苦心经营。
*
一只金钗横空飞来,擦过郭络罗贵人的脸颊,落在地上发出“铮铮”声响。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是早已习惯了被这般对待。
宜嫔摔完东西,冷笑一声坐回主位:“你可真是本宫的好姐姐,有了身孕,闹得整个行宫上下全都知道了,妹妹我竟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郭络罗贵人垂眸听着,并不分辨。
宜嫔便又冷嘲热讽:“若不是姐姐起了歪心思,承乾宫怎会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可好,腹中的孩子不光你养不得,本宫都养不得了!”
郭络罗贵人终于掀起眼皮子,看向惯来跋扈的妹妹:“可皇上说,是妹妹的脾性不好,得多磨两年。”
宜嫔被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呛了,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郭络罗贵人却实在心累了。
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嫔妾有着身孕,就不陪娘娘坐了。”
宜嫔看着姐姐布音珠远去,终究没忍住,又摔碎了一只内务府刚补上的玉蝉摆件。
然而近前侍候的宫人早就习惯了。
宜嫔主子脾气确实大,但左不过就是摔摔东西、骂骂人罢了,不疼不痒的。赶明儿皇上一来,她又能笑着打赏他们这些奴才。
东配殿这头。
郭络罗贵人由人扶着,坐在榻边软垫上,终于长吁一口气。
她的贴身丫鬟也是从母家带来的,免不得要多说几句:“二小姐也真是的,在家里要压着一头,来了宫中更是变本加厉,全然不顾小主如今还有着身孕。”
郭络罗贵人扯开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口中却反过来安抚道:“好了,与她计较什么。纳兰珠打小就好像那黑漆皮灯,泥塞竹管,就是个一窍不通的蠢材。若要将腹中的孩子交由她抚养,我才是真真要担心呢。”
丫鬟张了张口,竟觉得这话十分有理。
她还是有些担心:“小主这一胎,当真要对承乾宫拱手相让吗?老爷若是知道了……”
郭络罗贵人摇摇头:“阿玛自身难保,管不到咱们的事儿。至于承乾宫——”
“我冷眼观着,佟贵妃不是个小肚鸡肠的窄心眼儿,相反,佟家将女儿培养得样样出挑,德才兼备。若必须为这孩子二择其一,终究还是跟着贵妃强一些。”
免得再叫纳兰珠带出个漂亮的草包来。
*
十一月,圣驾启程回宫。
佟佳贵妃已经先一步得了消息,知道乌雅氏诞下个小阿哥,她比谁都欢喜。即刻就张罗着小孩儿的衣物床褥,还打算叫佟家寻两个精奇嬷嬷来。
被派来传话的梁九功头皮发麻,只好梗着脑袋打断:“……贵妃娘娘,乌雅氏此番护驾有功,又诞下皇子,万岁爷已经封她为德嫔,不日就要带着小阿哥迁去永和宫住了。”
佟佳氏的笑容先是一僵,继而冷下去,伸出的右手也缓缓垂落了。
“皇上可还有旁的话要你带来?”
梁九功连忙一股脑儿倒豆子:“有,有。皇上说了,郭络罗贵人眼瞅着有了两个月身子,待明年,就将她生下的孩子给抱来承乾宫。娘娘的心事万岁爷都记着,今回欠下的,来日也定都补上。还请娘娘莫要因此一事伤了心呐。”
佟佳贵妃仰头,眯着眼看向承乾宫院墙内四方的天儿。秋日天高云淡,阳光灼得她眼中生疼,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连忙闭目缓了片刻。
良久,自嘲一哂:“本宫知道了。你且回禀差事去吧。”
梁九功如蒙大赦,弓身一礼,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微风拂过承乾宫前院的一株柏树。
这树年头才被春雷劈了一道,枯去半边,内务府派人来补栽时,佟佳氏却说“这枯木也有枯木的美”,将人都打发走了。
今时今日,她轻抚枯木焦黑的半身,终是改了主意:“去叫花房弄些白木香的新苗来,种在树边。”
待到明年春日,定是满树繁华盛景。
*
才一回宫,赫舍里便给荣嫔带来个好消息。
“今年三月的时候,绰尔济重病缠身,到底还是撒手走了。皇上念着他家中也算皇亲,便将三阿哥继续留在府中。如今不同了,来年春,太医院就要着手给阿哥公主们种牛痘,皇上便许了接三阿哥回宫。”
赫舍里这头话才说完,荣嫔便高兴地抹起眼泪来。
两个小的聚在一边正玩儿积木。这东西是内务府按着阿哥吩咐新做的,能拼出好大一座紫禁城,孩子们刚拿到手,真是又新鲜又痴迷。
伊哈娜隐约听到荣嫔哭,这才撇下玩具跑过去:“额娘,你怎么了?”
荣嫔忙着擦眼泪,赫舍里便笑道:“你们三弟过几日就要接回宫了,你额娘这是高兴的。”
胤礽也抱着一堆木块挤过来:“三弟?是胤祉对不对!”
赫舍里赞许地点点头。
两个小的便欢呼着转了两圈,脑袋对着脑袋凑在一处,商量起给胤祉准备礼物的事儿来。
荣嫔稳住了情绪,便又笑着对赫舍里道:“嫔妾可听说了,德嫔的册封礼推迟到了明年五月,因而人虽然搬去了永和宫,小阿哥却跟不过去。不知如今由谁来抚养?”
“皇上怕养在承乾宫闹出是非,便托了本宫亲自照看。”赫舍里提起这个便想叹气,“虽只有几个月,阿哥的事儿却也马虎不得半分,本宫只好叫景仁宫上下警醒着些了。”
在赫舍里看来,这还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尤其是碍着前世记忆,四阿哥胤禛最终杀出重围,成了登上宝座的人,赫舍里心中便更觉得不舒坦。
她也知晓,胤禛如今只是个吃奶的孩子,白纸一张。
便只能克制着情绪,少去看他。
荣嫔从这句话里头,微妙的听出了皇后娘娘对德嫔那头的态度,心中便有了数。
她也不声张,打个哈哈笑道:“娘娘对后宫向来施以仁爱,皇上和太皇太后总是看在眼里的。”
赫舍里便无奈笑看她一眼:“若论嘴甜,这宫中还得是你。”
……
没过几日,三阿哥接回宫后,小阿哥也被抱到了景仁宫来。
小阿哥一开始没起名字。因宫中孩子大多早早夭折,康熙不愿伤心,便都在三五岁之后才起名。这回是小阿哥满月之后,德嫔胆怯地提起此事,康熙看在她一片爱子之心,便给赐名胤禛。
这名字到了景仁宫,便换了个风味。
胤礽每日一下学,便从尚书房飞奔回宫,口中喊着“禛禛弟弟”,守在围床边能玩儿大半个时辰。
赫舍里最初还有些担忧,唯恐儿子对胤禛这个弟弟付出太多真心和疼爱。
毕竟,他也是将来夺嫡的阿哥之一。
直到一日午后,她亲眼瞧过胤礽是怎么“玩”小阿哥的,便彻底不再操心了,甚至还觉得儿子有几分欠。
今日胤礽回来也是直奔弟弟的婴儿围床。
他可真是太喜欢逗四弟弟啦!
比起不满三岁就变成书呆子的三弟,还是四弟弟更好玩一些。这小家伙是个天生的扑克脸,日常吃饱了便瞪着眼,一副“在想事情别打扰我”的模样。胤礽就喜欢这时候凑上去,捏捏四弟的脸颊,给四弟掰出个猪鼻子,亦或掏出各种美食在四弟眼前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