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只顿时欢呼起来。
阿玛的私库里头可有好多精美的西洋八音盒、鸟音盒、木口风琴等,连霸王鞭都是纯金打造呢!
围床里头的四阿哥坐直身子,见兄长和姐姐开心的手舞足蹈,却并不搭理他,扭头轻轻发出一声“哼”。
……
从景仁宫回到钟粹宫,已是掌灯时分。
荣嫔命人将宫里宫外都照亮堂了,脱下花盆底松快松快,这才将三阿哥唤到跟前。
一盏花梨木桌灯映衬。
荣嫔拉着儿子仔细打量半晌,叹了口气问:“跟额娘说说,今儿个当着你阿玛的面,为何要出卖二阿哥?”
胤祉一本正经:“二哥在宴上强求长辈赠礼,非君子所为。”
荣嫔嗤笑:“少来。他非君子,你背后出卖兄长就是君子了?莫不是成日里读书读糊涂了,竟想到这种鬼话诓骗额娘。”
胤祉听着额娘的奚落,垂着脑袋,语气变得低落:“汗阿玛的眼里总是只有二哥。儿子想表现一番,叫阿玛留意到。”
荣嫔住了口,沉默片刻。
她眼里有些发酸,将胤祉拉进自个儿怀中,掰开揉碎了跟他讲清楚:“傻孩子,你二哥是皇太子,是储君,大清的未来都担在他身上,皇上自然要多多留神教养着。”
“你虽少见到阿玛,可你汗阿玛对你的爱护之心绝不会少。否则,也不会千挑万选相中了绰尔济家养着你,直到研制出牛痘,才将你接回宫啊。”
荣嫔看三阿哥听进去了,又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再者说,二阿哥对你们从来真诚以待,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兄弟姐妹。你这样,不止伤了他的心,也未免叫你汗阿玛小瞧了咱们不是?”
胤祉很早就认了字,能跟着背一些启蒙读物了。
他知道额娘说的都对,忍不住红了耳朵,蜷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点头:“儿子错了,明日,儿子就跟二哥去赔礼道歉。”
母子俩抱成一团,都哭红了眼。
□□嫔这心里却仿佛将经年苦怨都发泄出去,彻底畅意了。
*
正月初八,轮到皇太后筹办新年宴。
原本的两宫太后,因为圣母皇太后(孝康章皇后)早逝,便只由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主持。
像这样的日子,太皇太后总乐意给这个母家侄孙女作陪,添添光彩,因而年年都会到场。
今年撤宴之后,赫舍里照例等着亲王福晋先行离去。
人走得差不多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皇后娘娘留步,老祖宗在里头等着您呢。”
赫舍里垂眸应一声,牵着胤礽过了穿堂,进到慈仁宫西暖阁。
她特意行了全幅的蹲安礼,静心恭候片刻,才听到上首一声哼笑:“太子年幼,折腾一日也乏了,怎么不先送回景仁宫去。”
胤礽眼观鼻鼻观心,只觉得气氛怪怪的,连忙抢话道:“是保成想见乌库玛嬷,非要跟来的。不怪额娘。”
老祖宗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挥手道:“罢了,都快起来吧,也不嫌累得慌。”
紧挨西墙的榻上,一侧是盘腿而坐的太皇太后,另一侧则是太后。到赫舍里这儿,只得了个绣凳坐下。
场面像是审问一般。
太皇太后也不绕弯子,深沉的目光凝视着赫舍里。
“听人说,先前在香山行宫时,是皇后出的主意,给贵妃换养郭络罗贵人的孩子?”
赫舍里早知慈宁宫耳通目明,点头认下此事。
她太过坦然,太皇太后反倒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了。
空气中只余下盘动珠串的清脆声响。
半晌,老祖宗睁眼,瞧见胤礽乖乖坐在一边,也盘着左手上戴的蜜蜡数珠,心便软了。
她叹气看着赫舍里:“后宫之中,有些事重在平衡。皇后莫要因着偏袒谁,而打破了这份祥和。”
这是训话,亦是警告。
赫舍里只需柔声敬谢,才能将这事儿轻轻揭过。
见她懂事,老祖宗便不再多言。侧目看了一眼太后,笑道:“到了我这把年纪,旁的都已看开,担心的唯有一个琪琪格。她不通汉话,也不爱交际,身边若能养个孩子,才不至于叫往后的日子太过煎熬。”
赫舍里终于等到了正题,笑着赞道:“皇玛嬷一片爱护之心,连孙媳也不禁动容呢。只是,宫中如今子嗣尚且单薄,郭络罗贵人的孩子已经应了佟贵妃,余下待产的……倒是还有个纳喇贵人——”
“用不着那般强人所难。”太皇太后缓声道,“科尔沁的格格进宫也有一年半了,怎么还不见有个动静呢?若是她的孩子,由琪琪格抱养也算是名正言顺。”
赫舍里微蹙眉头。
宫中已经有了两个出身科尔沁的高位,皇上定然不会再允许博尔济吉特贵人走到台前,成为权力中心之一。
她想要怀上龙胎,只怕难。
赫舍里迟疑的片刻,胤礽已然从凳子上一跃而下,奔到太后面前,用蒙语问:“玛嬷听明白了吗?也答应了?”
太后从头到尾都微笑着,不时点点头,其实一个字儿没听懂。
此刻,她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老祖宗的安排,定然都是最好的。”
胤礽抿着唇,眼神里满是担忧:“可是,贵人难得能跟保成和二姐姐玩到一处……”
他不敢说别的话求情,唯恐给博尔济吉特贵人带来祸事,反而添了乱子。
赫舍里瞧出儿子单纯的心思,笑着将话题扯到另一头:“格格进宫许久,皇上去咸福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是难有动静。臣妾会择机劝告皇上,对后妃一视同仁。”
太皇太后终于满意了。
抬眸看一眼胤礽,意味深长道:“保成愿意亲近着蒙古格格,也是件好事。”
*
这件差事并不好办。
皇上与老祖宗祖孙情深,但各自亦有不同立场和利益。赫舍里如今夹在中间,向左向右皆是错,真如受气媳妇儿一般。
事情的突破口,还得在蒙古格格身上。
想明白这个,赫舍里只得扶额将胤礽唤来。小家伙近日来了骑马的兴致,总约着伊哈娜、乌尔衮和博尔济吉特贵人一道去马场。
正是个转达和试探的好机会。
临走前,赫舍里叮嘱:“额娘不要你添油加醋多说什么,原原本本将慈仁宫的事儿告诉贵人便是。记着了吗?”
胤礽脆生生喊一句“记着啦”,人已经飞奔出景仁门了。
西北风寒冷缠身。
赫舍里被逢春从廊下扶回殿内,不免笑道:“太皇太后有句话没说错。保成愿意亲近着蒙古格格,确实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位蒙古格格也是个聪明的爽利人,听过太子爷的“告密”,竟直接寻到皇上跟前明志去了。
康熙今日忽生兴致,正在懋勤殿绘画作诗。
博尔济吉特氏兜头进来,将太皇太后的心思卖了个底朝天,康熙那点好兴致顿时全都没了。
他无奈叹气,招手叫人坐下:“你方才说的都是玛嬷的意思。那你自个儿怎么想?”
博尔济吉特氏行了个蹩脚的福礼,一脸认真道:“皇上,蒙古女人也并不都如苍鹰一般,渴望展翅高飞。还有像嫔妾这般爱躲懒的呢。”
康熙被她的用词逗笑了,语气平和问:“你可想好了,选了这条路,此生便不能再有皇嗣。”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未变:“想好了。没得孩子,嫔妾还能跟太子爷他们多玩几年呢。”
望进这双稚气未脱的眼瞳,康熙终是叹了口气:“朕知道了,你且放心,往后绝不会亏待了你去。”
便是暂且不能封妃,也该寻个由头,叫她享有嫔级的待遇才是。
*
跨出正月之后,皇上便下旨封博尔济吉特贵人为宣嫔,入主咸福宫主位。
人人都当蒙古格格入宫快两年,终于要熬出头时,康熙却扭头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一连七八日之后。
宜嫔因忽然复宠,变得越发张狂,恨不得将“恃宠而骄”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其余人见状,便也歇了嫉妒宣嫔的心思,转而对着宜嫔恨得牙痒痒。
对此,宜嫔才不在意呢。
她轻描淡写地罚了两个御花园蹲守皇上的使唤女子,便再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子了。
三月,宜嫔在前往养心殿伴驾的路上,忽然身子不适晕了过去。
素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刘太医被紧急诏入宫中。
刘太医仔细号脉之后,便松了口气,跪地笑道:“老臣恭喜皇上,宜嫔娘娘是滑脉,已有一月身孕了。”
第29章 二哥
景仁宫新添了两缸池荷,春季里还没开花,都是水绿的叶子,底下养几条鲤鱼,游来窜去,好不快活。
赫舍里捻了鱼食正在撒喂,听说翊坤宫有喜的事儿,不免叹道:“前阵子,宜嫔为了给宣嫔下马威,在外头可没少冷嘲热讽、口不择言。这些事儿必然瞒不过慈宁宫去。”
夏槐笑嘻嘻的:“该她的。也不看看宣嫔姓什么,背后有什么人,真当是她阿玛执掌盛京内务府的时候呢。”
赫舍里喂完了食,拍拍手接过逢春递来的湿帕:“慈宁宫那头靠不上宣嫔,怕是会把主意打在宜嫔这一胎上。不过这样也好,能叫翊坤宫行事收敛着些。”
左右宜嫔这一胎生的是五阿哥胤祺,终究是要交由太后抚育的。而赫舍里摆平了差事,不必再夹在中间为难,心中也能轻松些。
说到底,还是皇上棋高一手呐。
每年一入春,景仁宫的食谱总会换上一波。
因着太子爷年年季春都会叫人弄一些时鲜野菜来,给娘娘理气补阳。今日,季明德便赶早儿打发仁喜去寻一些荠菜、马兰头、椿芽和蒲公英之类的野菜。
钱公公叫底下搭手的徒弟摘洗干净了,送回小厨房,没一阵儿就飘香出来。
今日午膳,春令时鲜摆满一桌。
赫舍里用了一屉荠菜菌子水晶蒸饺,小小五只,配不配蘸料都十分美味;
除此之外,椿芽、春笋炒肉和凉拌的马兰头也甚是下饭,胤礽就着饺子吃完还不够,又用了两碗浓汤鳜鱼才作罢。
饭后,赫舍里泡了一壶蒲公英花茶,坐在暖融融的南窗下看书。
胤礽则拾掇一番,得去养心殿练习法帖,顺道跟着康熙听南怀仁讲那些难懂的数学课程了。
因与南怀仁一来二去混熟了,每回他来给康熙授课,胤礽便也被留下旁听。小家伙一开始听得直打瞌睡,后来忽然开了窍,反倒比康熙学得更认真些。
今日侍讲,用的是欧几里得《几何原本》第一卷。
南怀仁对胤礽十分照顾,有他旁听的时候,总是讲的更深入浅出些,以免枯燥乏味。
讲习之后,他又出了两道题做考校。胤礽为了多吃一块绰科拉,解题的速度竟与康熙不相上下,叫南怀仁大为震撼。
他跟康熙诚恳夸赞道:“皇上,太子爷天资聪颖,于数学上更是极有天分。臣以为当每日让太子学满一个时辰,如此,才不算耽搁了一位明日的数学家。”
瞥一眼专心吃喝的儿子,康熙浅笑半晌,问:“朕听闻,民间相术师以‘日角龙庭’为帝王贵相。依爱卿看,太子可有此相啊?”
南怀仁怔愣片刻,见康熙对嫡子并无半分忌惮,反而一脸期待,便咬牙答道:“太子自是随了万岁爷,贵不可言。”
康熙道:“那便是了。”
他的儿子如今是储君,未来将是大清的帝王,天下之主;
不能只做一个小小的数学家。
南怀仁说错话,触了雷,再不敢提起培养太子好好学数学的事儿。只是,他心底终究有几分纳闷:
——皇上自个儿,不也时时学着天文和数学吗?
*
春末夏初,草长莺飞,正适宜孩子们撒欢儿。
胤礽今年满六岁,已经能与伊哈娜和乌尔衮一般,独自去跑马了,只不过他性子谨慎些,依旧不敢放开狂奔,只叫马儿小跑着。
伊哈娜骑着一匹枣红马呼啸而过,回头冲胤礽做个鬼脸:“保成,追我呀!”
乌尔衮紧随其后,有样学样。
胤礽抿唇,移开视线。
哼,他才不像二姐姐那般疯呢。
几个小的敞开了玩到晚膳前,才一回宫,就听说翊坤宫内有大动静。
夏槐才从外头回来,咋舌道:“五月中旬的时候,娘娘就特意叮嘱过宜嫔,郭络罗贵人快到生产的日子了,一应人手都得齐备着。今儿个可好,贵人那头都发动了,翊坤宫还乱成一锅稀粥呢,连个烧水的人都没有。若非贵人身边的宫女来求娘娘,只怕就——”
宜嫔如今有了身孕,她姐姐这一胎便没用了。比起送去承乾宫,交由佟佳贵妃照料,她只怕更希望孩子不生出来。
赫舍里摇头,显然对宜嫔的所作所为也瞧不上眼。
但还是开口道:“慎言。她如今得宠,又怀着皇嗣,便是有什么脏心思,景仁宫也不该插手。好在郭络罗贵人平安诞下皇女,此事……但凭皇上和老祖宗处置吧。”
赫舍里叮咛完,扭头就瞧见两个孩子听得入迷,巴巴儿候着,都不喊饿了。
她哭笑不得地催促:“好了好了,去洗洗手用膳吧。这些宫闱之间的事儿,哪里是你们该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