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气得冲上去就要揍他。
胤礽从后头追过来,将口中的奶皮子囫囵咽下去,叫人将大阿哥按住拽回去。
这种事输了就输了,大大方方夸赞对方,反而显得上乘。可若是动了手,便只能面子里子一道丢得干干净净了。
胤礽上前一步,看着那木德格:“孤觉得,巴林部的□□确实不错。”
那木德格认得这是大清的皇太子,未来储君。虽然瞧着年纪小,却十分有气势。免不得便弱了几分:“那、那是自然,太子还算有眼光。”
胤礽又笑眯眯道:“可是,孤却觉着你不怎么样,与乌尔衮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先前淑慧长公主没将你送入京中陪伴太皇太后,可真是明智之举。免得一不留神,将满京勋贵都得罪了去。”
那木德格气得跳脚:“你……此事我定要呈禀额祈葛(父亲)!”
乌尔衮暗自叹气,知道太子这是真生气了。
大哥只怕要被狠狠教训一顿。
果不其然,胤礽似笑非笑看着德格,似乎觉得他很荒谬。
“你出言不逊欺辱皇子在先,又怕受责罚颠倒是非黑白,意图煽动满蒙对立在后,哪一点值得札萨克多罗郡王相护了?再说,一人做错一人担,难道你自己不懂事,还得拉着额祈葛一道受罪吗?”
胤礽蹙眉,十分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十三岁了,也该长大了。别老想着钻进额吉(母亲)怀里哭鼻子。”
那木德格的脸噌的红透了,结巴反驳:“我才没有哭鼻子!”
胤礽叹气点点头:“好好好,你没有哭鼻子,只钻在额吉怀里了。”
那木德格快要气哭了。
这方观台吵吵嚷嚷的太厉害,康熙便带着一众蒙古郡王过来瞧瞧,正好就看到自家兔崽子靠着一张嘴,将札萨克多罗郡王的长子欺负的红了眼。
康熙不禁扶额。
虽说郡王这个长子完全比不上乌尔衮,可也不能明明明白白说出来啊。儿子是懂得打蛇打七寸的。
他心里头又莫名暗爽欢喜起来。
与之相对的,札萨克多罗郡王——鄂齐尔却觉得万分丢脸。
虽然巴林部的比试全面取胜,但十三岁的长子被年仅八岁的皇太子轻飘飘几句话说哭了,却叫他生出一种满盘皆输的错觉。
这是件孩子们斗狠的小事,康熙没将事件上升,只笑着招招手,叫两个孩子以茶代酒干了杯,握手言和。
胤礽笑嘻嘻的,大大方方喝完了茶,还主动伸手等着那木德格;
德格却磨磨唧唧,一脸不情愿地照办了。
鄂齐尔将这份差距看在眼里,叹一口气。
皇太子小小年纪便拿得起放得下,大清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
一连数日比试之后,康熙便要与蒙古首领们相携,每日去各部底下视察一番,也好了解如今的部落之中究竟发展如何。
胤礽随赫舍里留在避暑城内,康熙有些放心不下,临出门给他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
小太子这几日便耸拉着脸,活脱脱要被功课压垮的模样。
赫舍里想到前世,不免心软了。
孩子聪慧勤奋,是个从不会偷懒的性子,到也没必要来了塞外还用多余的功课压着他。她帮着减去一半任务量,胤礽登时欢喜起来。
孩子快活,赫舍里便也笑了。
“这些功课你每日自个儿安排妥当,额娘就不插手了。余下的时候,好好在塞外撒欢去吧。”
胤礽欢呼一声“额娘真好”,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寻伊哈娜他们骑马去了。
围场的草就是好呀!
胤礽放马悠悠在草坡上颠着,只觉得策马在这白云青波之间,浑身都自在。
四阿哥如今也四岁了,这阵子有哥哥姐姐们带着,马术突飞猛进,也能叫谙达牵着小跑几步。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笑的表情,拿眼神瞟向胤礽。
胤礽好似背上长了眼睛,踩着点儿回头看向胤禛,夸道:“厉害哦,四弟弟!”
这简短一句夸赞,可比德嫔絮絮叨叨分析利弊有效多了。
四阿哥当即铆足了劲,愈发认真学起来。
……
顺心堂这头,有些事儿却叫赫舍里不太顺心。
自从宜嫔阿玛三官保被彻底发落后,盛京内务府那头便逐渐乱了套。
关外那头的老满洲之间,关系亦是错综复杂。枝枝叉叉,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每每提起来便头大。
从前,有三官保从中周旋着,许多事儿糟心不到京师这头。
如今,看看盛京内务府送来的一等人参都降了品质,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了。
夏槐气恼道:“这帮奴才,也忒狗胆包天了!一等参都是敬献皇上、两宫太后和娘娘的,怎敢欺瞒?”
赫舍里无奈笑了笑。
“要不怎么说皇上睁只眼闭只眼,不愿动这伙包衣世家呢。能叫自个儿过得舒心,他何必要找不痛快。”赫舍里摇摇头叹息一声,“说到底,三官保虽贪却有几分真本事。这事儿也别等着皇上亲口提了,本宫卖这份好给宜嫔,也算是对她负伤的一点补偿。”
只是,三官保重新执掌盛京内务府,宜嫔必然会势大。
到时候,皇上还瞧得上荣嫔的母家吗?
怕是有些不够看了。
赫舍里独自思忖着,就听到逢春从外头进来,笑道:“荣嫔娘娘领着几位阿哥公主来了呢。”
话落,胤礽已经跟伊哈娜率先跑进来了。
外头太阳毒得很,才跑了几步,两小只就出了一脑门的汗。伊哈娜比胤礽快了一步,大笑道:“是我赢了,二弟弟,你待会儿要少吃一只小蛋糕!”
胤礽做个鬼脸:“少吃就少吃,才一只,不打紧呢。”
赫舍里听着好笑,看向后头的荣嫔:“你这是打秋风打出新境界来,还提前应了叫他们吃蛋糕?”
荣嫔逗趣儿道:“嫔妾哪里有办法。伊哈娜他们这几日骑马玩累了,草原的牛羊肉也吃腻了,今日缠着非要吃娘娘这里的午茶,嫔妾只好厚着脸又过来了。”
赫舍里便被逗得直乐,叫夏槐去小厨房吩咐一声。
转回头来,她又说:“好在是钱公公跟着一道来了,不然,这三只馋嘴的,还真没法儿应付过去。”
须臾,午茶便送来殿内。
蒙古的牛羊奶更醇香一些,做出来的蛋糕也比宫中更得孩子们喜欢。三小只脑袋扎成一堆,围在西边的膳桌上享用起来。
赫舍里二人便在东边榻上相携入座。
她没做犹疑,将三官保将被重新启用的事儿告知荣嫔。
荣嫔是入宫多年的老人了,自然知道母家仰仗宫妃的荣宠,反过来,宫妃亦需要母家的能耐做倚仗。
可惜,她阿玛真就是个本分的,平庸的内务府小官罢了。
这事儿勉强不得。
赫舍里便轻轻叹息一声,斟酌着问:“本宫记得,中和殿大学士马佳图海,也是你母族中人。此次平定三藩他功劳不小,或许能得封个三等公爵呢。”
荣嫔苦笑摇摇头:“嫔妾与图海大人并不相熟。大人乃是马佳氏高祖第三子嘎哈那之孙,嫔妾却是高祖第一子宁古德一脉曾孙女。这关系实在已经到了五服边缘……况且,自从图海大人脱出笔贴式,走上官途之后,家中更是少有联络了。”
如今三藩将定,人家封爵在即了,再叫阿玛贴上去,着实有些难看。
赫舍里才知道其中干系。
叹道:“罢了,他终究也是马佳氏的人,便是不亲近,皇上也会考量着这一点封妃,聊胜于无吧。咱们就先撇开他不谈,回归到你阿玛身上。”
荣嫔想了许久,还是摇头:“阿玛唯一的优点,便是个听劝的人。”
赫舍里忍不住笑了:“听劝便有听劝的好。至少咱们在宫里想到主意,不至于落实不下去。”
她招手唤来胤礽,见他吃得鼻子上都是奶油,忍不住给擦干净了,才问:“额娘记得,你近日总琢磨着滦河下湾村的耕地?”
避暑城修建并不完善,只将行宫区用虎皮石围墙圈起来,外头还有下湾村的耕田,滦河以及北边的山峦。
其中,耕田距离行宫区不远。
赫舍里总能瞧见胤礽带人在向日葵花田里头忙活。
胤礽被问起这茬,立马侃侃而谈:“对呀。儿子发现草原上的向日葵长势喜人,连花盘里头的葵花籽也个儿大饱满,叫人摘了好多回来呢。这东西我觉着跟花生有相似之处,或许能榨油也说不准。”
向日葵从前明万历年间传入,到了满清,多被用来作观赏花卉,食用的人很少。
像下湾村这一片花海,便是专程种来给皇上看景儿的。
还从未有人想过,向日葵竟也能……榨油。
赫舍里听儿子说完,浅笑着望向荣嫔:“保成旁的本事本宫不好说,但对吃食,妹妹也该是知晓几分的。先前的花生榨油便被皇上采纳,推广种下去。如若向日葵真能榨油,你阿玛何愁不能立功。”
荣嫔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看向胤礽:“可……这是太子爷的主意。抢占太子功劳,嫔妾愧不敢当。”
赫舍里便无声看向儿子,示意他自己做决断。
胤礽便学他额娘往日那般,对荣嫔温和笑道:“荣娘娘安心,咱们是一家子,不分彼此的。只要请盖山榨出油之后送我一小壶,那便最好不过了。”
小太子的算盘打得响呢。
朱纯暇曾经跟他讲过,从前在岭南行医时,见过山民种植一种叫做番薯的药物。
这东西虽然是蕃人传来,多用来辅佐医治脾胃,但在南边百姓们饥不果腹的时候,也会用来做主食吃。神奇的是,这番薯不仅能填饱肚子,对身体也没有分毫伤害。
他想,若是盖山办得好,还可以叫他帮着去南边寻些番薯藤蔓来。
*
约莫七八日之后,北巡即将结束了。
蒙古王公们早早在木兰围场筹备了一场盛大的篝火会,意欲为皇帝饯行。
康熙绕着木兰围场奔波多日,此时终于能全身心的放松下来,与一众满蒙要员敞开喝他个不醉不归。
草原的夜晚群星闪耀,一条星河横亘眼前,叫人想到日光下波光粼粼的鄂尔浑河。
篝火在晚风中燃烧,时不时蹦出几点火星。
清亮的歌喉在长空中响起,随即便有一群穿着蒙古袍的女子载歌载舞,绕着篝火唱跳欢笑,献酒献哈达起来。
康熙到达木兰围场那日,哈达、鼻烟壶、下马酒都已经献过;
今日临别再送一次,无非也是为了满蒙更为亲近。
康熙领受了这番好意,与赫舍里对视一眼,帝后二人默契地笑着举起酒碗,与在座王公一道畅饮起来。
气氛越发热闹。
无人注意到,西侧的皇子小桌上,胤礽带着胤祉、胤禛两个小不点,悄无声息偷换了一壶酒,也斟满了干杯尝起来。
伊哈娜原本跟着荣嫔在东侧,远远瞧见胤祉偷偷摸摸的小贼做派,连忙跟她额娘说一声,跑去找三小只玩儿。
他们一定是有好吃的不带她!
于是,三小只偷尝马奶酒,因为伊哈娜的加入,转眼就变成了四小只抢着喝。
小孩子总是觉得吃抢食最香了。
没一会儿,一壶马奶酒就被他们分食得干干净净。
草原上最纯正的马奶酒酒风粗犷,绝不是小孩儿们可以随意饮用的“元玉浆”。它虽然上头慢,度数却与宫中的玉泉酒有一拼。
于是,一刻钟之后——
伊哈娜跨坐在凳子上,开始策马奔驰;
胤祉抱着一块将要烧光的木头疙瘩,仔细阅读起来;
胤禛倒是没什么异常举动,只是时不时看一眼他二哥,还偷偷笑了。
这里头唯一看起来正常的就是胤礽了。他无奈叹口气,觉得二姐姐和两个弟弟实在太弱了,便捞起银壶倒了一杯新酒,昂首阔步走向上首处,去给康熙敬酒。
康熙早就看到几个小的闹腾得厉害。
今夜实在特殊些,他只当孩子们玩得嗨了,便没叫人去打搅。
此时看到胤礽主动过来敬酒,康对着赫舍里笑道:“难得保成玩到兴头上,竟还能想起朕这个阿玛来。”
他高兴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发觉不对劲。
这……似乎是一杯热牛奶。
朕喝了特意给保成换的热牛乳,那保成呢?方才喝的是什么?
帝王还在思索,胤礽已经轻飘飘地摇到他阿玛跟前了。他不顾左右数十位蒙古王公的视线,手脚并用,爬树一样爬到康熙背上,在他耳边轻轻道:“嗝——”
一股浓烈的羊奶酒味儿登时传来。
康熙挑了挑眉梢,还没来得及开口。
胤礽又道:“你这猪精,吃、吃俺老孙一棒!”
第39章 姐妹
康熙忽然想起,胤礽最近时常读那本《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
这是他唯一准许儿子接触的前明刊本读物,在民间亦有大清刊本广为流传。便是康熙自个儿,幼时也曾读这本神魔小说读到废寝忘食。
看来,这是偷偷喝了酒,拿他这个阿玛撒酒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