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程记——叶小辛【完结】
时间:2024-08-17 17:12:25

  他将何澄整个抱起到自己大腿上,与她面对面,用手拨开她头发。
  哪里又响起了音乐。
  程季康问:“遥控呢?电视坏了?”
  “是我手机。”何澄转头去看。
  程季康用手将她脑袋掰回来,“待会再接。”
  “可是——”
  他摸过何澄手机,将它摁掉,扔到一边。他拉起她头发,轻吻脖子时,她忽然想,程一清也会被程季泽这样对待吗?还是会得到更多的尊重?
  —— —— ——
  头发跟衣服都乱。何澄起身整理衣物,回头再看,程季康正在睡觉。这几天实在太奔波太累。但何澄头脑清醒,无论如何睡不着。她回了刚才的电话,简单处理一下杂务后,拿起今早买来的一叠杂志,靠在床头翻阅。
  程季康转了个身,睁开眼睛看她。
  她用手拨了拨他头发,“不睡?”
  程季康将脑袋靠过去,枕在她大腿上。
  她问:“不会难受吗?”
  “这样更舒服,更有安全感。”
  何澄继续翻杂志。程季康问:“你还保留着去哪里都看杂志的习惯?”
  “从念大学时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都变不了。不过对我来说,很有帮助。”她说,当初在叶允山身边做事,跟她打交道的社会名流这样多,但何澄大多都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也记得每个人的个性、爱好,这让她处理起事情来如鱼得水。叶允山原本只是临时找人顶替一下她的前任助理,没料到何澄这样出色,自此后对她越发信任。
  程季康又提起那个话题,“外人说你靠男人。他们是太不了解你的能力了。”
  何澄不出声。
  程季康以为她不喜欢提及这个话题,慢慢从她大腿上坐起来,“如果你介意,我不再提——”
  何澄依然不说话,双眼只顾盯着这页杂志。程季康见她双手微微发颤,心下奇怪,探过头去看杂志内容。
  杂志上赫然刊登了程一清跟程季泽的照片,标题颇具港媒毒舌风格——《广州程记老板娘大起底!为达目的 无所不用其极》。
  何澄一言不发扔下杂志,翻过另一本。
  这本没有程记的内容。
  她抛下,又翻过另一本。这本是上周出版的《得周刊》,里面用了两个版面提及粤港程记商标纠纷,翻过来,又是整整一版提到程一清的事。只是港媒说得更毒舌。正文里,提及程一清当过黄牛,卖过盗版CD,当过小摊贩,甚至参与过千年虫药骗局。这样的前半生,俨然是个市井骗徒。人生转折点,在认识程季泽后改变,而她也捉住了机会的小辫子,爬上了程季泽的床。
  程季康问:“是你找人写的?”
  何澄脸色苍白。连程季康都这样认为,程一清会怎么想?她呼吸急促,摸过电话要打给邬玛,邬玛那边却迟迟不接。她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烦躁地将刘海拢上去。刘海掉下来,又拢上去。
  程季康上前,拉过她的手:“发生什么事?”
  何澄并没应声,她正在拨出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后,邬玛接听了。她整个人显然有备而来,一听何澄问起程一清的事,就立刻问:“这不是你让我写的吗?”
  “这不是我们当时谈的——”
  程季康在旁听着,见何澄整个人像被人踩在脚下的沙子,微微发抖,见不得光。她咬牙,声音从牙缝中出来,“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这些报道一出来——我跟程一清,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程季康不相信什么友情。他连亲情都没有,友情,而且还是女人间的友情,怎么靠得住?在他那些前女友里,有人的闺蜜趁着好友不在,试图爬上他的床。他也试过在晚宴上同时认识几个女性,她们表面上关系良好,但实则在暗中角力,努力争取他的注意。
  何澄跟程一清,也就是中学女生聊聊八卦的交情吧。哪有什么一生一世。他不以为然,看到何澄此时的模样,诧异不已。
  何澄挂掉电话,两手手肘支在大腿上,咬着牙,不说话。程季康问:“她怎么说?”
  “她坚持说,这是我让她这样做的。”
  程季康试图安慰她:“不是你找人写的?那就是程一清得罪人了。”他想起万仁说过《得周刊》内部权力斗争,邬玛急需成绩上位。她跟何澄关系是好,但不及自己的未来重要。而且,正如邬玛不理解何澄为何这样在意程一清,他自己也不理解。
  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讲,这是好事,他为此而喜悦。他是程家的长子嫡孙,在爷爷奶奶宠爱中长大,因此脸上藏不住一点心事。不高兴,就甩脸色。一开心,则表现出来。他亲吻何澄的脸,连声说“没事的没事的”,嘴角不自觉含了点笑。
  何澄推开他。
  他有些愕然。
  她背对他,肩膀不住颤动,“我想一个人安静下。”
  程季康不出声。这房间是他的,她这是要赶他去哪?
  何澄冷静下来,抓起手提袋,将手机塞进去,低着脑袋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她漫无目的,走到了走到白鹅潭北边的沙面。这是一座人工小岛,静静倚靠在珠江臂弯。日光穿过街道两旁的榕树叶,撒在上百个欧式建筑上。她没有任何想法,脑袋是一片空白,她沿着这空白一直往前走,见到一栋新巴洛克建筑物的台阶上,坐着两个穿蓝白色校服的女学生。“喂小心点!这个漫画我买了一整套,你弄脏一本,我很难办的!”“不要这么小气嘛。我拿手办跟你换全套。”“该不会是你书桌上那个百变小樱吧?”“是啊!”“我要流川枫跟三井寿啊!”“那是我私藏!”
  两人嬉嬉笑笑,你推我挡。何澄注视她们,仿佛在注视自己跟程一清的少女时代。
  —— —— ——
  程季康想过追何澄而去,但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是他等待已久的电话。他像所有“以大事为重”的男人一样,当即停下要离开的脚步。他接听电话:“怎么样?”
  数天前,他听说程季泽有意跟程一清结婚,当即想到双程记股权一事。他心想,程季泽没准会说服程一清婚后退出,将股权转给自己,或者在合同上做手脚。无论如何,程一清怎会是她未来丈夫的对手。
  他一直提防这个弟弟,是对的。
  当初让程季泽去内地跟广州程家谈,结果他突然搞出了双程记,程季康被他打个措手不及。香港程记是大股东,大程生提议派驻高欣为董事,程季康信不过高欣,这次站在了弟弟那边——程季泽固然要防,但高欣也不是自己人。不过程季康还是留了后手——得知程季泽有意引入第三方资本时,他提前做了安排。
  现在,是等待收割的时候了。
  他问电话那头,事情处理得如何,对方回复道,“听说那家深圳联动的负责人,正在寻求套现。我们希望很大。”
  程季康微笑,身子靠在沙发上,“帮我盯紧一点。”
第81章 【5-2】双程结婚了
  跟程季泽结婚这事,程一清认认真真咨询过律师后,给了他一个肯定答覆。她原本认为一切公事公办,不摆酒不蜜月,但当程季泽提出要上门提亲后,她才有强烈的真实感:自己真的要结婚了。
  她说:“不用这么正式吧?”
  “不能让德叔德婶觉得,自己随随便便将女儿嫁掉。”
  虽没三书六礼,但程季泽还是挑了个日子,郑重上门拜访,向两位长辈提亲。德叔德婶心思简单,上次程季泽说过要跟程一清结婚后,他们俩就深信不疑,只没想到会这样快。两人跟程季泽有过多次接触,都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女婿对女儿好,人品不错,就行了。经过上次送院事件后,德叔也彻底认同了程季泽。
  德叔问得犹犹豫豫:“亲家之间……是不是要见个面?”八十年代时,他在法庭上就见过大程生。当时两边势成水火,德叔还在法庭外痛骂过大程生。万一真要见面,他也不知如何自处。
  程季泽知道他想什么,将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按理来说当然要。不过我父母都离婚了,我跟他们关系很一般。结婚这事,我还没通知他们。加上公司那边也有些事要处理。”
  他点到即止,德婶听懂了,立即对德叔说:“好了好了,这些事就让年轻人决定。他们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就是了。”德叔说,“那我们一家人内部吃个饭吧。”程季泽笑笑,说这个当然。
  虽说不摆酒,但待得程季泽走了,德婶拉过女儿衣袖,悄然跟她提议:“不如,一家人去白天鹅吃饭?”
  千禧年初的广州,还未有太多国际酒店品牌进驻。但无论有多少大品牌,对老广来说,去白天鹅摆酒才是最风光的。在各城市迅猛发展的大背景下,广州的昔日光环已日益黯淡,黄金岁月慢慢远去。但由香港霍家于改革开放初填江造地而起的白天鹅宾馆,带着曾接待过英女王等上百位国家元首的履历,依旧是老广心中的白月光。德婶并不虚荣,但眼看女儿要嫁人,她也希望给她个最好回忆。程一清搂过妈妈肩膀,亲她脸颊一口:“你想去月球都可以。”
  “不正不经。”
  在德叔德婶看来,两个年轻人既然不摆酒,便没什么可忙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两人都爱对方,但亦各自找律师,拟了详实的婚前财产协议,又都列了详细的婚前财产清单。程一清这才发现,程季泽在香港内地都颇多投资收入,双程记只是他的其中一项。自然,这些收入都跟程一清无关。
  她开起玩笑:“羡慕你们这些有钱人。”
  “感谢时代。”他吻了吻她鬓角,一语双关。对他这样野心勃勃的港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千禧年初,特区政府驻粤经济贸易办事处尚未成立,他已跨过罗湖,赚到第一桶金,也认识了眼前人。
  他说,钱是好东西,越多越好。不过我很贪心,还需要爱。
  两人跑了一趟香港注册。没去登记处,直接跑律师楼签字。程季泽那边没有亲友到来,由德叔德婶充当见证人。程一清看程季泽的声明文书:“本人从未在任何地方与任何人依照任何风俗、宗教仪式或法律上形式结婚或同居……本人现根据香港宣誓及声明条例衷诚提出此项声明,兹确信其为真实无讹,如有不实,愿受香港法律处分。”文字掷地有声,硬邦邦,半点浪漫都无。她想,这就是婚姻的本质了,无关风月。
  签字注册回来后,便要跟自家亲戚吃饭了。到了那天,德婶郑重其事穿了件织金花绣的黑底衣服,低领圈,戴了一条珍珠项链,绿色网孔罩衫。程一清租的房子退了,这几天在家里住,还没搬到程季泽家。德婶见她出门时只穿件无袖背心、低腰牛仔裤跟匡威帆布鞋,问她怎么穿得这么素。程一清嘻嘻一笑,说只是吃顿饭,又有什么要紧。
  德婶说:“因为你不摆酒,这顿饭就相当于婚宴啦,只是规模小一点——”她敦促程一清换正式些,又将女儿按在梳妆台前,抓起梳子,给程一清梳起了头发,“这头发呀,乱糟糟的,一点不好打理。老人家说发质硬的人脾气也硬,不好带,可真没说错。你小时候头发就爱炸毛,我都是这样帮你梳的…”说着说着,手上动作渐缓渐滞。
  程一清猜到德婶在流泪。她最怕这种场合,反手抱住德婶脑袋,打了个岔,说老爸怎么这么久。
  二叔近来跟程静老公走得近,两人来的路上,程静老公跟他说起,杂志上写粤港两地程家争斗,还起底了他们的身家。“真不少钱。”程静老公说了个数。二叔听了,睁大眼睛。
  他后悔之前太轻率,何必跟程季泽他们置气呢?这样的富亲戚,普通人跪舔都来不及,他倒好,将人往外推。程静老公看出二叔心里想什么,跟他说:“我看程季泽也不是个记仇的。今晚跟他多喝几杯,以后是一场亲戚了,什么话都好说。”他又回头,跟程静说,“你跟程一清关系不是很好的吗?有空约她出来饮茶,增进感情。”程静讨厌这番话里的用意,一句话不说,只低头看怀里的女儿。
  程静近日在杂志上看过程一清的负面新闻。程季泽在这个时候跟她高调结婚,二人穿着运动服情侣款,戴着婚戒,出现在媒体上,用自己婚姻为她的人品背书,让八卦媒体闭了嘴。
  鱼翅上汤饺端上来后,二叔开始夸程一清,说我一早就看好你有前途。程一清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直肠子,她现在也学会了说点场面话,举着茶杯,跟二叔客客气气,但绝不对他热情相待,免得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
  二叔问德叔:“你们见过亲家吗?”德叔说,没有。二叔了然般笑笑:“也是,现在香港程记正在跟广州程记打官司,这个时候见面,多尴尬。”程静老公说:“虽然我不看八卦杂志,不过听我们办公室的人也提过这事。你们俩这时候结婚,正吸引舆论关注,大众都觉得看不透。”
  程一清正在逗程静的女儿玩,这时敷衍说:“哪有这样复杂,只是两个喜欢彼此的人结婚而已。”她不想跟亲戚说太多,就连自己父母,她现在都不会事事告知。未必是信不过德叔德婶,而是他们想法太简单,而事情太复杂。
  程静老公不识相,还在问:“那个商标纠纷官司,现在打得怎么样了?”
  程一清继续敷衍:“还在推进。”
  程季泽微笑,给桌上每位长辈都夹了一箸,“这里的排骨不错,大家试一下。”
  程静老公又问起两人什么时候要小孩,程静安安静静坐了一晚,这时突然开口:“阿清这样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何必这么早生儿育女。”程静老公笑,“阿清比你好命,你不要教坏人家。她现在有事业,结婚又早,好命的话,早点生个儿子,成为豪门长孙。”程一清心里大骂,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我,但面上不动声色,起身给姑丈夹菜,“像姑姑这样有能力的人,当个家庭主妇,洗碗洗菜,真是委屈了。”程季泽身子靠在椅背上,在旁盯着她看,心想她说这些话,为程静出头,还是太小孩子气了。但正是她的种种不完美,吸引了他。
  完美的人,他家里就有一个。他从没见过母亲卸妆后的模样,大惊失色的模样,失礼失态的模样。她像个机械一样精准运转。而他对机器没有兴趣。
  二叔跟姑丈一直想跟程季泽说话,但他公事公办,再没有当初好耐性,逐一去应酬他们。这顿饭吃过后,二叔跟姑丈一起离开,还没走出白天鹅门口,就忍不住骂:“程季泽这人是狗眼看人低!连话都不想跟我们多说,怕我们这些穷亲戚叨光!”姑丈内心也是个清高的,心底也多少有些瞧不上二叔,他总觉得以程静跟程一清的关系,以后还是会有用得上这个侄女的时候,自认跟二叔不一样,于是嘴上也只笑笑敷衍,“是咯是咯。不过程一清还是对我们挺好的。”
  程一清二人送德叔德婶出门,程季泽跟在最后面。经过中庭的天井式花园时,德婶放慢脚步,笑笑说,想当年这里刚开时,我还跟老同学来过这里拍照,当时挤满了人。德叔说,刚开业那时候嘛,全广州的人都挤到这里来参观了。程一清回头跟程季泽说:“我小时候也在这里——”
  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落在了程季泽背后,话悄然没了半截。程季泽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见到程季康正往中庭走过来,边走边跟何澄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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