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跟你抢。”他嘴角笑。
原来是主动给她开的啊,左渔盯着他指尖的拉环,连忙说谢谢。
她的话音才落,“咔”地一记响,许肆周将自己面前那罐可乐也打开了,仰头,慢条斯理地喝,脖颈的喉结跟着滚动。
左渔没看久,知道盯着人看不礼貌,撇开视线,眼尾余光恰巧闪过一道小小身影。
原来刚刚在收银台乖巧坐着的小女孩来到了他们桌前,一阵小碎步扑在许肆周身上,不管老陈怎么叫怎么喊,她都没听,怎么都不愿意走,小小一只黏着许肆周。
小女孩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底下穿着白色的连裤袜,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眼皮垂耷着,手指攥住许肆周的衣角,攥得很紧,嘴上却不愿意开口说话。
许肆周大掌一托,将人抱到了长凳上。
“老陈,没事,我俩陪她,你去忙。”他将卡在指尖的那枚易拉环丢下,把可乐放回桌面。
小姑娘有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圆溜溜的,一闪一闪,很漂亮,可是她闷着头,不看人,只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扑克牌,专心致志地将它们逐一分门别类。
老陈无奈,只好由着她,过来摸了摸她脑袋:“丫头,那哥哥陪你?”
小女孩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只听话地点点头。
许肆周没好好坐,老陈转身回后厨的功夫,他的手肘搭在后桌,整个人是大剌剌地敞开着。
左渔很少见许肆周端正坐姿,但此时此刻的他也不全然是吊儿郎当。
他的右手横在女孩后面,却又隔了些距离,一个不太明显,但毋庸置疑的保护性动作。女孩儿如果没坐稳,不会栽到地上,而是倒在他的臂弯里。
小女孩继续埋头捣鼓,许肆周笑着将她面前的调味品挪开,手肘搁在桌沿,问她:“老玩法?”
小女孩似乎对许肆周很信赖,依旧是点头,安静地把手里那叠牌交给许肆周。
许肆周将所有扑克牌收集起来,重新洗牌、理牌,速度很快,动作很利索。
纸牌“哗啦啦”相扣,发出清脆的扑打声,左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许肆周整理好,“嗒”地一声,单手拢牌,然后,一张、一张地翻开:第一张牌——方块4,第二张牌——红桃2,第三张牌——梅花9,第四张牌——梅花4……
许肆周一下一下地出牌、翻牌,小女孩也一下一下地报数:“6……15……19……25……32……”
原来小女孩在算扑克牌。
她在算牌数的加和。
许肆周刚翻出来,小女孩就立马给出了答案,并且答案都是正确的。
但随着纸牌累积,数字越计越大,难度也逐渐加大,许肆周不仅没有放缓翻牌的速度,反而不断加快,左渔跟算得越来越费劲,小女孩却没有丁点迟疑,依旧果断利落地报出答案。
最后十张牌的时候,左渔跟不上了。
许肆周继续出,翻完最后两张牌,分别是——黑桃9和——红桃7。
小女孩同时给出答案“338”,并且告诉他:“哥哥藏了方块K和黑桃K。”
左渔盯着许肆周末尾的两张牌,又看看小女孩,然后问:“都对了吗?”
许肆周丢下藏起的一对K,点点头。
左渔微微张大嘴,有一刹那感到不可思议。
许肆周聪明,她是知道的。但这小女孩看着十分内向,数学思维却很灵敏,而且看着不到四五岁的样子,就这么有天赋了。
许肆周的表情不变,徐徐给她解释:“一副扑克牌除去大小鬼,共有52张,所有牌面数字加起来是364,虽然相加的数字只是1到13,但是后面涉及到三位数的计算,所以头脑也得转一下才能算出答案,短时间内更需要专注力。最后根据牌数相加的数字和记忆力,推算被抽走的是什么牌。”
“我和她经常玩。”许肆周又说,“变换着花样玩。”
“那,”左渔指了指桌面上被他丢下的一对K,问,“这个,你是什么时候藏的呀?”
“洗牌的时候。”
“我没看出来你藏牌了。”
“练的。”许肆周也不装,实话实说,答完再讲,“下次教你怎么看出来。”
许肆周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趴在收银台眯睡的那只狸花猫也醒了,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跃过收银台,灵巧一跳,踩上长凳,凑到了许肆周跟前。
他应该是来这家店很多次了,那只猫像是很熟悉他的气息,鼻子一嗅一嗅的,还侧着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许肆周伸手撸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顺毛,偏白的皮肤下,他手背的青筋脉络也跟着浮动。
左渔忍不住又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老陈手艺不错。”
他的话音刚落,后厨里便传来老陈爽朗的声音:“小周仔,过来一下。”
猫咪伸了个懒腰,许肆周抽回手,起身往后厨走。
左渔照顾着小女孩,边抬头看。
许肆周拉起门帘,老陈拿着掌勺,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大方:“舀几碟小菜出去,给小姑娘送的。”
左渔笑笑,整理散落的牌问小女孩:“我们继续玩吗?”
小女孩不说话,只看着纸牌,没有拒绝。左渔愈发疑惑,小女孩确实很聪明,但她好像不敢与人直视。
虽然不明白,但左渔还是陪着她玩耍,整理完牌后就学着许肆周那样,一张一张地给她翻牌。
结果她算得慢,常常是小女孩飞快地报出了答案,她才来验证出来是对还是不对,根本比不上刚才许肆周十分之一的速度。
不过小妹妹眼珠子轱辘地转,倒也没有急着催她,只是表情有点不自在,情绪也低落下去,左渔见状,连忙拿出自己的糖果哄她。
可是左渔刚拿起糖果靠近她时,小女孩却突然跳下了凳子朝门口跑去。
左渔急忙顺着她的身影看去,一转头,赫然看见陈仲远正从外面走进来。
而小女孩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嗫嚅着唤了声:“哥。”
左渔惊愕地愣在原地。但愣住之后,接踵而来的是生气,还有质疑。
左渔倏地站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陈仲远:“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你的父亲不是生病住院了吗?”
陈仲远压根没料到会在自家饭店碰见左渔,还被她当场戳破谎言。
这种下不来台的感觉瞬间令他恼羞成怒,素来寡言阴郁的脸容变得急躁。他拉着小妹的细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气急败坏地瞪着左渔:“你跟踪我!?”
“有意思吗?一天到晚盯着我,闲的啊?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的?!”陈仲远倔犟地争辩,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还倒打一耙。
小女孩禁不住他的喝斥,被他的动静吓到,整个人深深的瑟缩了下,显然害怕极了。
左渔皱眉,提醒道:“你别吓到妹妹。”
“挡你路了?要你管?!”陈仲远握着拳头怒吼,不管不顾地用脏话辱骂她多管闲事,还质疑左渔对他妹妹干嘛了。
小女孩是这时候被吓哭的,许肆周也是在这时候从后厨出来。他手里正端着几盘小菜,“啪嗒”一声搁在收银台上,花生米被震掉了几颗。
陈仲远循声看过去,对上许肆周阴戾的目光,脚一软,手肘一松,小女孩就那样被他猝不及防地松开,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哇呜……”
哭声响,左渔忙不迭上前将小女孩扶稳。
陈仲远不知道许肆周怎么找到自己家,慌不择路,本能地调头就跑,结果刚转身,就被什么东西“咻”地一下击中了后脑勺。
东西掉落地上发出闷声,滚到左渔脚边,是某位客人落在收银台没拿走的瓶盖。
“嘶——”陈仲远吃痛,闷哼了声,同时定住脚步回头,眼睛被他瞪得像锥子,锐刺刺的找罪魁祸首。
左渔也跟着看过去,许肆周正无声地放下手,淡定地插兜,挑衅般地朝他侧了侧头。
是谁做的,昭然若揭了。
陈仲远吃瘪,也不敢计较,转身欲走。许肆周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手肘支在桌沿一撑,矫捷地跳到走道上,抓起陈仲远的衣领就往墙上撞。动作又快又利索,整个过程迅猛到陈仲远措手不及,左渔看得目瞪口呆。
“许肆周……”左渔有点担心,想阻止,可许肆周比她更早一步将人提溜出门。
离开前他有预见性地撂下一句:“将小妹照顾好。”
左渔望着店里的那道玻璃门,开又合,再然后,只远远看见陈仲远苍白的脸色。
第23章 酒窝星球23
恫山的巷子大多窄而长, 冷风晃晃悠悠吹进来,带着一种凄凉而悠远的寒意,顺着陈仲远的衣领溜了进去,刺骨的寒。
许肆周抵住陈仲远, 拇指摁在他的脖颈, 距离他被血液充涨的颈动脉只有毫厘。
接近下课点, 人越来越多, 一墙之隔的街道人声鼎沸, 而这边万籁无声。陈仲远背脊牢牢贴着这面墙,喉咙被掐住声带, 身体抖得厉害, 腿也软了,根本反抗不了。
许肆周居高临下, 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怕?”
陈仲远的脖子被捏得粗红,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他艰难发声:“许…许肆周,你要打……打人吗?”
“呵, 这么怕被打?”许肆周无视他的恐惧, 反而以此为乐, 冷声嘲讽。
陈仲远站在那儿, 不得不把下巴往上抬。即使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但他不想轻易认输,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你怎么找到我……我这里的……”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许肆周猛然捏住了喉咙。他的肺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许肆周的手上力度丝毫不减, 冷白色的手背青筋暴起,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 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以为老子永远找不到你?”
……
“你以为你躲得掉?”
……
“觉得事情败露还有一中愿意接纳你?”
……
“是不是还天真地幻想着以后有叶群陪着你啊?”
……
气氛死寂。
全被说中。
这些话犹如一记重锤,直接砸在陈仲远的内心深处。他肩膀微微发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铁青,甚至不敢开口说话,连声都不敢吱。
许肆周凝视着陈仲远的反应,轻蔑地发出一声冷笑,语气讽刺。
“以前跟我在一起混的时候,你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对我百依百顺。现在觉得我威胁到你的利益了,你就变成了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他的话字字诛心,像是无情的鞭子,抽打着陈仲远那已经破碎的自尊。他所有的小心思,或明的或暗的,无一不被许肆周看得死死的。
寒风吹进嗓子眼,又干又噎,陈仲远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急促,骨头都开始生疼。许肆周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感到无法反抗。
他的身体像是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许肆周。
“那晚就警告过你,不要跟我耍心眼。”这是许肆周的警告,也是他对陈仲远的最后一次忠告。
许肆周掐着他的动脉和血管蜿蜒向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一字一顿:“你这点套路……爷早就玩过了。”
他的话语满是嘲讽和讥笑,将他之前那些小把戏贬得一文不值。
陈仲远吃力地睁开眼,入目就是许肆周漠然的脸,他的眼神冷冰冰,充满不屑和轻视,没有一丝温度,看他仿佛在看一只被踩在脚底的蝼蚁,毫无怜悯和同情。
“猜猜看?”他又反问,“之前职高闹事那十几号人,是怎么被我搞定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陈仲远自然清楚。
熊韦谦无辜被打后,许肆周单枪匹马出面交涉,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还吓得职高那帮小混混再也没敢闹事,甚至至今没敢在学校附近出现过。
他有的是力量和手段,清晰知道每个人的弱点,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进而轻而易举地摧毁每个人的内心防线,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头皮的血液一点点倒流,陈仲远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许肆周继续说:“我手上握着人脉资源,你有几斤几两能够扛得住?恩?你在乎的,我动动手指,就能轻轻松松捏碎,你想去一中读书,那你信不信,我能让恫山不再有任何一所高中愿意接受你?”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陈仲远一颗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许肆周感觉到他的绝望,于是松了手劲,厌恶地放下了手。
“姑娘跟你在一起图什么,图你精神丧,图你心眼多,还是做事够阴毒啊?”许肆周冷冷地开口,尖锐地质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价值,“也不想想,就你这样,人家凭什么选择你?”
确实残忍。
他一直不明白,叶群仅仅见过许肆周几面,就满心满眼追着他。他不服输,觉得许肆周不过就这样,凭什么他多年的陪伴和守候都比不上。
可笑的是,他在背后做得越多阴损事,就越在光明处衬托出许肆周的坦荡和光明磊落。他只能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只敢暗地里耍坏。这样的他永远只能在黑暗中偷偷摸摸,永远无法见光,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很可悲。
失了支撑,陈仲远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墙边,身体像被抽干了力量一样,猛地干呕了几下,额头冷汗直流,从头到脚直犯怵。
他反省了有足足十来秒,而后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许肆周的对手。
许肆周也从来没有将他当成过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