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一碗长寿面需要您与洛王一起吃完,这意味着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嬷嬷弯腰说。
长芸磨了磨后槽牙,终是在大婚的面上妥协,勉强动筷,去吃那看起来索然无味的长寿面。
挨着长芸最近的洛晟察觉出她的心情。
虽然这吃面之事只是求个好意头,但若是强制,难免有些牵强。
“面我们会吃的,尔等都先下去吧。”洛晟扫视那一群宫人,淡声道。
既然洛晟已发下命令,嬷嬷等人也不能久留了,故朝座上两人微微欠身,只能离开。
没过多久,殿内终于只剩长芸和洛晟两人了。
长芸把长寿面推给洛晟,自己则往床边一靠,当个甩手掌柜,笑道:“我已经吃过了,您请便。”
“好。”洛晟拿过筷子,竟真的在吃那一碗长寿面,且一点点的,把它吃得干干净净。
长芸心神一动,忍不住问:“好吃吗?定是午间没吃点什么果腹吧。”
洛晟摇了摇头,勾唇道:“是希望福寿绵长,与阿元白头偕老。”
长芸见他此番模样,有些动心,但嘴上只懒懒道:“你在甜言蜜语这一块,比我还会说。”
洛晟侧身,黑眸底漾着温柔,张开双臂就拢住长芸,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长芸刚要说话,洛晟却觉得她身上味道实在好闻,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阿元。”他唤。
“嗯?”长芸问。
洛晟蹭蹭她颈侧,道:“我的病情好了。”
那幽闭症?
长芸有点愣怔,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阿元,我的奖励呢?”洛晟问。
长芸曾经许诺,若洛晟治好了幽闭症,长芸便会给他一个奖励。
“……你想要什么。”她摸摸他的头发,道。
不料洛晟出语即惊人:“我想和阿元一同前往盛启。”他郑重地说。
长芸手一抖,拉开她与他的距离,眯了眯眼,眸中满是危险,问:“你可知其中风险?”
洛晟眉眼深了深,道:“那阿元可知其中风险?你既已决定,我便只想义无反顾陪你。”
天知道,在他听到阿元选择亲征之后,心底有多害怕。
“与盛启打仗,是不胜不归,是不死不降。难道阿元忍心让我再等个两年?五年?八年?甚至是一辈子?”洛晟牵起长芸的手,道。
“让我陪你一起,阿元。我会是你身前最得力的武将,也会是你身后最可靠的忠仆。”洛晟轻轻吻过长芸的嘴唇,声音轻颤,带着央求。
长芸似乎能感受到洛晟的孤寂和忧心,她羽睫扑扇,终是不愿拒绝他的请求,再次将他抛下。
“傻瓜,你是我的夫郎,不是什么武将和忠仆。不过,我答应你,与你一同奔赴战场,生死不离,如何?”长芸将纷扰的思绪掩下,状似寻常的,整理一下洛晟微乱的衣领。
得到肯定后,洛晟的黑眸顿时亮了,心中欢喜异常,一双本该狭长而冷冽的双眸此时却分外的明净清透,一如少年,长芸初见他时的模样:“谢谢阿元!”
第170章 突然而至
第二日,乌云如浓墨,沉重地压在天空上,扭曲成一道道旋涡,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远处的雷声隆隆轰响,像是巨人的脚步声,震撼着每一方天地。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色闪电击破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在头顶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今日是长芸与洛晟登上敬珀山太庙,告祭天地的日子,却忽地刮狂风、闪雷电、下暴雨。
长芸的心忽然变得沉重,握着竹立香的手紧了又紧。
洛晟似是看出了长芸的不安,捏捏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长芸勉强的微微一笑,与他一同走近神台,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并肩站着,手握长香,躬身祭拜天地。
突然,长芸的身后起了一声惊唤:“殿下!”
是楚丹的声音,长芸呼吸一紧,蓦地转过身去,顺着楚丹的视线,看向太庙外的位置。
只见一位身穿破裂盔甲的芸神士兵正冒着雷雨,骑马向太庙奔来。
等靠近太庙了,他便翻身下马,在庙外,面朝长芸,重重跪下,风雨浸湿他坚毅的脸庞,雨水和泪水淌下,汇聚在下颚,他悲声喊道:
“禀告殿下!我国荀城被盛启军攻破,盛启国君竟下令屠城。
盛启军进城后,城内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他们用活埋、刀劈、火烧等惨绝人寰的方式杀害。他们用三个日夜屠尽了荀城数万人!”
此消息一出,庙内百官的脸色瞬间变了,一阵愤慨从心底升起,激得他们齐齐看向长芸。
长芸的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了,她道:“进来说话。”
敬珀山太庙是供奉皇帝先祖的地方,也是芸神国上下最威严的地方,有十大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而衣着得体、保持安静就是其中两项。
苍芸帝为了更好的了解、处理前线战况,连破两例让此士兵踏入供奉帝祖的太庙,可见其对国土失守、国民蒙难之事的重视。
眼下的一切都变得暗沉,长芸再愤怒,也只能要求自己冷静再冷静。
她站在帝祖牌位前,目光如炬,神情严肃,一遍一遍地询问着如今的战况、战败的原委。
每一次提问,她都紧紧地盯着传令兵的脸,仿佛要从他的话中读出战局的每一个细节。
待对话结束,长芸思考判断过后,厉眉冷竖,立即发下号令:
“传寡人口谕,令骑东营和麓北营的第七至第三十七编队即刻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出征荀城,誓要平定贼乱,护我芸神的疆土和百姓!此次出征,朕将亲率大军,与尔等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外敌入侵。”
命令一出,在场各将领踏出一步,正想抱拳领命,俄而,一道激动的声音陡然响起:“殿下不可!!”
卫澜姬提着衣摆,挤出人群,奔到中央,“唰”的一声跪在长芸面前,他已在尽力克制却难掩失神,低喊道:“殿下不可!殿下已有身孕,如何能受险再去战场厮杀?”
洛晟听罢,浑身一僵,嘴角紧绷。
一句话亦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轰动。
殿下已有身孕?这孩子是谁的?亲征之事是否该就此作罢?原来的计划能否照常施行?
长芸眉头紧锁,看着脚边苦苦哀求的卫澜姬,亦心生伤悯,但想起那荀城上下枉死的百姓,转而眸色冷毅,语气坚定,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就为了这家国天下,寡人怎会轻易退缩?”
卫澜姬跪着挪前一步,手指发颤也要紧紧攥住长芸的衣角,他抿紧唇,红着眼,摇头乞求,晶莹而苦涩的泪珠一颗颗摇落,似是打落在长芸的心里。
长芸闭了闭眼,艰难道:“澜姬,这里是芸神太庙,你今时所为成何体统?还不赶快退下?”
她看向卫澜姬的侍从顾裕,示意他带澜姬离开。
不曾想卫澜姬推开顾裕,结结实实向长芸行跪拜礼,便长拜不起,颤声道:
“澜姬虽知国土与臣民于殿下而言有多重要,但也恳求殿下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为宗政氏嫡系血脉的传承着想!”
太医说过殿下曾服用避胎丹所遗留的危害,卫澜姬深知,若殿下在那远疆受到什么伤害,这腹中孩子没了便再难有了。
长芸心下黯然却不作声色,只淡淡睥着他,似是无动于衷。
这般眼神是卫澜姬所熟知的,代表着殿下绝不更改的意向,卫澜姬的心中无端生起了绝望,眼眶通红一片。
难道,关于他们的孩子,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么?
卫澜姬有些不甘,眸光转向长芸身旁那个他素不相识的奇国洛王。
实话说,他并不觉得洛晟会帮他说话,因为这孩子并不是他的。但是……
洛晟凛然的目光与卫澜姬复杂而低沉的眼神在空中刹那交汇,洛晟眉头一皱,便更加确定了——长芸腹中的胎儿竟是这个澜妃的。且他似乎在试着向自己求助。
洛晟侧首望向阿元,亦看出了她伪装的坚强果决与内心的苦楚挣扎。
他于私心而言,是不愿帮卫澜姬的,毕竟关于这孩子,他内心亦有隐生的妒嫉与羡慕。
但于他对阿元绝对保护的立场而言,这孩子又是必须生下的。这与阿元的权力巩固有关,亦与阿元的生命安全有关。
长芸轻轻掰开卫澜姬紧攥她衣摆的手指,正想绕过跪地不起的他,狠心离开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长芸的手腕。
长芸回首看到洛晟的那一刻,眼底闪过半分讶异。
“带兵亲征、讨伐盛启是迟早的事情,但阿元可否先把孩子生下?”洛晟眸中一波幽潭,深不见底,五官分明如雕刻的脸上隐有几分忧虑。
跪在中央,失魂落魄的卫澜姬,身子震颤,于一片灰暗中抬起头来。
文武百官有人不解,有人揣摩,有人质疑,有人沉思,但无一不将目光放在洛王的身上。
“何出此言?”长芸羽睫覆下,半掩神色。
洛晟说:“早年阿元曾与我提过一位名叫妇好的女将,阿元可还记得?
王国的边境常有他族侵扰,边境地区民不聊生,人心惶恐。妇好那时已怀有数月身孕,却为了保卫疆土,履行职责,依旧手持铜戈,在前线奔波。
但她不是在征战沙场的时候与敌人拼杀而死,而是在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引动身上伤势再加上难产而死。
所以,阿元如今既有身孕,万不能再冒险前往战场。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我希望您能留在宫中安心养胎,等孩子降生再亲征战场。”
第171章 如影随形
洛晟握紧长芸的手,轻声说:“放心,奇国与芸神国的百万将士都在,我们的一切准备不就是为了今日么?阿元,请放心留在宫中将孩子诞下,我唯愿你能平安。”
楚穆思量着,亦走出来,向长芸躬身行礼,沉稳道:
“殿下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和百姓的福祉,作为臣子,我亦不希望您在这种情况下冒险出征。请殿下为芸神国的皇脉着想,留在宫中将孩子诞下。”
有些官员碍于殿下与洛王大婚,但胎儿不是洛王的。顾及到洛王的颜面,故不敢站出来劝阻殿下,替澜妃说话。
可如今,他们看到洛王对此事并无不满,甚至还在“帮”澜妃。只要不影响两国的合作,也便无需顾虑。他们陆续走出,跪地齐声道:“请殿下为皇脉着想,将孩子诞下——”
长芸俯视众臣跪拜的模样,凛冽的目光深了又深。
……
八个月后。
屋脊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不时凛冽寒风卷起,雪花从云层中飘落,将地面铺成银白。
长恒宫凌霄殿外,宫人在院子边缘轻扫着积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只因今日是苍芸帝分娩的日子。
苏玉堇在殿前来回踱步,将那厚重的积雪踩得只剩薄薄一层。他终是忍不住拉住柳非,问:“柳非,你说这分娩何时才能结束?殿下在里面定是很难受吧……”
卫澜姬倚靠在门扉边,在这干冷的天气下,额间竟能浸着细密的热汗。他咬紧下唇,双眸黯然无神地盯着那门前的石狮像,只觉自己一辈子没有哪一刻如此煎熬过。
卫凌横心中低叹,轻拍他肩膀。
南宫陌玉跪坐在冬树下,拿着玉笔在纸上描摹,纸上画了四个格子,每一格子里,都有着简单而又生动的画面,这是长芸幼时最爱让他画的,名唤四格漫画。
不曾想转眼间,十余年便过去了,那个喜欢看“四格漫”的女孩,已经有了身为母亲的能力。
这时,宗政祁凛正躲过了守卫,悄声闯入凌霄院内,在冬树后探出脑袋,窥见了这纸上画的四个画面。
第一个格子,是一名女子墨发披散,半躺在榻上,双臂正环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婴儿眸子雪亮,对着女子咧嘴笑,女子的唇边亦挂上了淡淡的笑容,带起浅浅梨涡。
第二个格子,是女子带五岁大的一娃儿,在山峰上练剑。女子手上拿着七星赤霄剑,而小娃娃拿着略小些的木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是岁月静好、满目温情的模样。
第三第四个格子……无一不在描述着温柔而充满暖意的画面。
“遗憾么?五年前,这画中的孩子本该是与你的。”宗政祁凛不自禁问起,还未考虑自己目前是在偷看的问题。
南宫陌玉浅笑着摇摇头,他道:“只要是她的孩子,我都是欢喜的。过去的对与错,便莫再耿耿于怀了。”
世事弄人,他今日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已然是满足。
宗政祁凛的眸光转向那凌霄殿内,一双黑瞳时亮时暗,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阵子,殿门被打开,女医们终于出来了。
洛晟最先拉住徐女医,剑眉冷鸷,戾气深重,紧声询问:“阿元可还平安?为何阿元从进去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声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172章 灼灼如华
徐女医解释道:“洛王,因为殿下不是顺产,而是剖腹产,所以没有太大的声响。剖腹产如何,我闻所未闻,只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做着,但。”
还未等徐女医说完,洛晟便尽失血色地闯了进去,卫澜姬等人紧随其后。
凌霄殿内,长芸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唇色泛乌,眼下略有黑影,正躺于床榻上,花白的被褥盖至她的胸前。
“殿下——”卫澜姬顿时心惊肉跳的跪在榻边,紧紧握住长芸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忏悔地说:“殿下,我错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想要殿下……您快醒来,看看澜姬,澜姬愿意任你打任你骂。”
洛晟坐在床沿隔着被褥拥抱长芸的身体,但只感受到一阵冰凉,他恸声道:“阿元,你可还好,莫要吓我......”
苏玉堇轻轻揽过长芸的脖子,长睫轻颤,泪水一滴滴砸落被面,打湿一片:“殿下,玉堇还想跟您一辈子,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南宫陌玉温暖的指腹抚上长芸的脸庞,爱怜道:“长芸,我还没恕罪呢,你怎么甘心放过我这个‘坏人’。”
长芸的眉头慢慢皱起,还未睁开眼,便开口道:“你们...真的......好吵。”
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几分嫌弃几分无奈,若有似无,虚弱而无力,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呜——殿下,澜姬错了。您一定很疼吧,差点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孩子。澜姬真没用,一直给殿下添麻烦。”
卫澜姬看见长芸疲惫不堪的模样,声泪俱下,竟像个孩子般哭得满面泪水。
洛晟隐有不耐,低低的冷声道:“卫澜姬,阿元如今需要安静休息,你要哭就出去哭。”
真不知道这般任性的性子怎么做孩子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