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值房,自己托內侍弄来的酒菜也准备好了,赵女官、夏女官也赏脸来坐了坐,剩下司衣、司仗、典衣、典仗,还有几个大宫女都来贺她。喝了几杯薄酒,联络感情,说了许多“日后一定常来往”的话,闹到熄灯时辰,才各自散去。
朱晴又备了许多手帕,亲自送给小宫女们。如此,方方面面都打点好了,第二天一早,朱晴早早起身,在正殿门口给太皇太后叩头作别,带上几个帮忙的小内侍,往皇后宫中而去。
皇后起居在坤宁宫,这可比清宁宫更加宽敞,也更中正端肃。人情里,太皇太后为尊,立法上,皇后才是一国之母。
朱晴被安排在一间倒座房里,房间比之前耳房宽敞,采光也好,布置也更上一层楼。
朱晴让內侍把东西大致放好,自己先去给皇后请安。
在殿外等候片刻,通传的人就叫她进去。
朱晴进殿见了皇后,依旧是大礼参拜。
“起来吧,起来吧,不要这么多礼。宫里对你们一向爱护,不是大节下,不用行这样大礼。”张皇后还是温和的。
“是,谢娘娘。”朱晴起身,又行一福礼,道:“头回给娘娘当差,自然要磕头表孝心的,日后臣跟着姑姑们学,不敢给娘娘丢脸。”
张皇后听她自称臣,也反应过来,她是身上有品阶的女官。女官常见,像她这样年幼的不常见,也来了兴趣,让她坐下细问。
朱晴谢恩,屁股沾了绣墩一个边儿,恭敬回话。
“你是哪年生的?哪里人?怎么入宫来的?”
“臣是成化十六年生人,家在京城西南面儿的菜户营,成化二十二年采选入宫。”
“菜户营,我知道,听说那里的萝卜白菜都比别处的甜些。”张皇后笑笑,想起幼年在宫外随母亲学习家务的日子。
“回娘娘,臣家里正是种菜的,只因父亲有个童生的功名,在私塾里授课。”
“这样啊,说起来你入宫算上今年也才三年啊。”
“是,臣入宫年限尚短。”
“那你,怎么……”
皇后不好问,朱晴却明白,笑道;“蒙老娘娘青眼,宫中女史缺人,臣识得几个字,擅长插花熏香,老娘娘就指了臣补位置。”
朱晴在清宁宫就是个小透明,但不妨碍她在新上司面前吹嘘自己的职场辉煌经历。
张皇后果然信服,怪不得她这么年幼,入宫时间这么短就升了女史。“老娘娘遣你来教我读书,你学到哪里了?”
“娘娘过誉了,自有尚宫、翰林教您读书,老娘娘遣臣不过陪侍,不让娘娘孤单罢了。娘娘有事只管吩咐,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张皇后今年已经十八周岁,青春期的女孩儿,比朱晴大了整整十岁。看她完全是大人看小孩儿,见她这样恭恭敬敬表忠心,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宽容道:“那你读了多少书?”
“已学了四书,正在学《礼》。”
张皇后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按照外头读书人的顺序来读的啊,她还以为是读女四书之列的呢。
“果然是家学渊源,你在入宫之前就识字了不成?”
“是,乡野人家,入宫前跟着父亲启蒙,浅浅读了些书。入宫后受老翰林教导,通读了一遍四书,并不精通。”
张皇后更添郑重,原本以为是太皇太后随手给的伴读,没想到读了这么多书。时人最看重读书人,张皇后父亲是监生,更知道读书的艰难。张皇后推翻了之前让她做一寻常女官的想法,笑道:“既如此,你就继续读书,平时陪我处理些宫务就是。老娘娘如此栽培你,我也一样,这是看重你嘞。”
朱晴连忙应下,皇后新入宫,接连遇到先帝丧礼、宫中选妃这样的大事,很忙的,能抽出空亲自接见朱晴已经是对她的重视了。
朱晴退下,一直站在身边听着的皇后掌事女官刘婆婆笑道:“看来是个会读书的,以后有什么文书懿旨,倒能叫她学着写。”
“徐尚宫安排的司言女官来做,一向周全。”张皇后有些为难,若是插个人进去,岂不是显得不信任徐尚宫。
刘婆婆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朱女史进宫时间短,娘娘多照看她一些,她就是娘娘的心腹。再说,老娘娘肯送这么个人来,不就是看中她有本事又没牵连吗?也不是现在就引她做心腹事,慢慢看,等过几年,确定是个不藏奸的实在人,再升一升她的品级,忠心自然就来了。”
张皇后叹息,她只是一个监生的女儿,入宫选妃的时候,老父都担心她被人瞧不起,哪知道会被选为皇后,她的掌事女官也是宫里指派的。父亲因国丈身份被升了鸿胪寺卿之后,立刻把刘婆婆的家人都收容在庄子上,又承诺给刘婆婆养老,这才敢放心用人。
张皇后聪慧,也不纠结这些小事,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妃:“我新入宫,到处都等着看呢,定要把这回选妃办得漂漂亮亮、面面俱到,让皇帝满意,让老娘娘放心。”
第5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8
皇后踌躇满志要一展身手,朱晴也迅速融入坤宁宫工作氛围,帮着查找文档,参照着前面几次选妃来办。
她们忙得热火朝天,却突然传来前朝的消息。翰林院有位谢迁谢学士上书,力谏皇帝暂且守孝满一年,再行选妃之事。这是对先帝的孝道,也是向天下臣民展示陛下不重女色享受、专心朝政的好形象。
皇帝是个善于纳谏的,愉快接受了前朝的谏言,宣布今年不选妃。
“这外头朝臣手也伸得太长了,我都准备好了,却突然说不选了!”张皇后看着满桌的资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都没显出自己的本事,事情就突然结束了。
朱晴去清宁宫送东西,也听太皇太后骂:“多嘴多舌的老学究,皇帝受了那么多苦,刚登基,享受享受怎么啦?我看他们就是看不得皇帝清闲,只把皇帝当拉磨的驴使唤呢!”
行吧,朱晴只觉得常看常新,皇后选妃一点儿都不嫉妒,选不成了反而要皇帝来劝慰,安慰她等以后再说。
等皇帝去早朝之后,张皇后才慵懒得靠在软榻上,笑眯眯吃着早春的樱桃,脸色和樱桃一样红润,
“娘娘气色真好。”朱晴由衷赞了一句。
张皇后却觉得自己会教坏没成人的小丫头,笑道;“我也是怕选妃没办好,叫人小瞧了去。在家中母亲反复教导,不可嫉妒,犯七出之条。可是……”
“可是宫里与传言中很不一样吧?”
“正是!”张皇后狠狠赞同,“我没入宫前可是听说了很多传闻,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皇帝厌弃,如先前诸多废……嗯嗯,她们一样。这怎么能差这么多啊?完全想不明白!”
“臣也是宫外采选进宫的,斗胆与娘娘讲个故事。”朱晴声音柔和得讲起寓言故事:“有匹小马独自过河,前面那条小河波光粼粼,看不出深浅,不敢莽撞,随即找朋友询问。在河边吃草的老牛笑说,这条小河很浅很浅,水才到他小腿,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小马正要过河,树上的松鼠连忙阻止,说这条河很深深深,危险得很,上个月,自己有个兄弟就是掉到这套河里淹死的,让小马绕路,一定不能过河。老牛和松鼠各执一词,娘娘说,他们谁说的有道理。”
张皇后没听过这种老牛、松鼠会说话的故事,笑得合不拢嘴,“想必谁说的都不对。”
“是啊,两种说法截然相反,小马不知听谁的好,决定自己试一试。小马慢慢过河,走到对岸才发现,这小河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朱晴把在小学课本上学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张皇后听。
“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张皇后重复两遍,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怪老娘娘说你学问好,这样的大道理,让你讲出来,平添三分趣味。待有了皇儿,你也要帮我教他才是。”
朱晴起身行礼,也觉荣幸,“蒙娘娘不弃,待日后元子降生,臣请旨一试。”
朱晴终于找到了在坤宁宫的地位,不活泼、不讨喜,开始专研学问,说话做事,活像前朝臣子。有了“我俩一样”的话头,朱晴在皇后跟前日益受宠,有些时候甚至有些长姐幼妹的味道在里面,朱晴在坤宁宫越发如鱼得水。
皇后盼着早日诞下麟儿,皇帝也盼着呢,清宁宫也常送补品来,前朝后宫,谁又不盼着元子早早诞生呢!
可是,张皇后的肚子就是一直没有动静。张皇后、皇帝都是青春年少,身体正好,这是为什么呀?
一年、两年、三年,过了三年,不说太皇太后,就是前朝都坐不住了,上折子请皇帝选妃。可皇帝自从弘治元年被谢迁谢学士劝住之后,就仿佛清心寡欲起来,不愿再选秀劳民伤财,一心和皇后过日子。
皇后又感动又愧疚,起居坐卧都依照御医的遗嘱和年长女官嬷嬷的指点,只盼着早日给皇帝诞下一儿半女。
帝后和谐,是前朝后宫的福气,若是元子能早一点来就好了!
今天 ,皇后怀孕了吗?
坤宁宫的人,每天起床,都要先问一句。
没有啊,那赶紧动起来,该拜佛的拜佛,该求道的求道,一定要保佑皇后娘娘早日怀上龙胎。
皇帝爱重皇后,除了上朝、听讲筵,几句几乎都在坤宁宫。
这天晚上,朱晴刚睡下,突然听到前面喧哗起来。立刻起身披衣,前去察看。
只见寝殿外,跪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裳单薄的宫女,虽低着头,在朦胧烛光的倒影下,也能看出是个身姿玲珑的美人。
朱晴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猜测是有宫人爬龙床,赶紧监视自身,看衣裳、头发都中规中矩,没有一点儿妖艳才敢到门口等待召唤。
刘婆婆也不说话,只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朱晴站到一边去。
殿内,张皇后坐在床边哭泣,“皇帝,都是我的错,没能诞下皇子,都三年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皇帝。”
皇帝温和极了,轻柔劝慰道:“皇后不要忧心,御医都说你身子康健,咱们夫妻还年轻,不要让外人来掺和,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吗?”
“皇帝……”张皇后感动得扑到丈夫怀里,呜呜哭泣起来。
“你是知道前朝事的,朕幼时受了不少苦楚,实愿让咱们的孩儿,再受宠妃的苦。宫妃,不该从宫人中选。像今天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也不能留。”皇帝一片苦心与爱心,都冲着爱妻张皇后。
张皇后呐呐无言,不敢说那宫女是受她指派去的。
皇帝只当张皇后心软,顾忌着女德女戒,干脆自己吩咐,“来人啊,把这不敬之人拉下去,送慎行司。当值诸人,亦当重罚,以儆效尤。”
送回慎行司的宫女,哪里还有活路呢?那娇媚女子还想哭喊求情,却被人塞帕子堵嘴,拉了下去,只等天亮之后,再送回慎行司。
朱晴等人在殿外提心吊胆等了一夜,生怕皇帝再发脾气。好在一夜过去,送皇帝去早朝之后,都没旨意再传来。
朱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刚拉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就冲了过来。朱晴反应极快,抬脚便踹,那人立刻委顿在地。
哦,不是鬼啊!
朱晴顺手抄了烛台做武器,那个人掀开挡在脸上的头发,哭道;“晴儿,是我,我是倩儿啊!”
倩儿?刚入宫时,和她同住一屋的倩儿?那个对她热情周到,教她很多东西的倩儿?
朱晴大惊,把烛台横在胸前,小心扶她起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回事儿?”
倩儿噗通一声又跪下去,“求求你,帮帮我,你已经是女官了,你帮我向娘娘求情。不是我去攀附的,是娘娘吩咐我去的,是娘娘吩咐的啊!你帮我说句话,你在娘娘面前有脸面,帮我这一回,我来世结草衔环,一定报答!”
“你别这么大动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又到了坤宁宫,我都不知道。”
“我和絮儿、柳儿都在坤宁宫,当初我们没进老娘娘宫里,就被分去了各处,后来皇后娘娘无子,赵婆婆来挑人,一共选了六个,我们当初一屋的三个都选上了。我也想来找你,可赵婆婆管得到严,不让我们出入,只每天保养身体,练习如何讨皇帝欢心。哪知昨晚我奉命去服侍皇帝洗漱,却被皇帝挥退,还要被治罪。晴儿,你帮帮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倩儿哭得涕泪横流,什么野心、梦想都没有了,她只想活着,现在她只想活着。
刘婆婆居然找了六个宫女来固宠,自己居然不知道。朱晴悚然而惊,皇后向来不瞒她宫中事,为什么这次她却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难道在皇后眼里,渐渐长大的她,也成为了敌人之一了吗?
朱晴还在思考对策,门外就有內侍带着人来敲门,“朱女史,听到你这边有动静,没事吧?”
倩儿吓得立刻往椅子下缩,她已经被吓坏了,根本没有理智,椅子下面哪里能藏住人?
朱晴上前扶起她,倩儿六神无主跟着她走,走到床前,朱晴突然双手发力,反剪住倩儿双手,高呼:“来人啊,快进来,快进来!”
早就等在门外的內侍立刻踹门,一拥而上,压住奋力挣扎的倩儿。
朱晴被扶到旁边,捂着胸口顺气,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
“女史受惊了,没伤着您吧?这贱奴,居然趁着换班的空隙跑出来了,都是奴婢们办事不力。”小内侍头领过来给她赔罪,都知道皇后娘娘看重朱女史。
“你们是办事不力吗?你们是玩忽职守!要是再晚来一步,这烛台就□□脖子上了!”朱晴指着地上的烛台,气呼呼责骂。
內侍小头领知道是他们不对,低着头任骂,有软语宽慰,连连赔罪。
朱晴越骂,他们态度越好,朱晴也不好多计较,叹道:“罢了,押下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点,你瞧瞧,她拿了烛台威胁我,若不是我虚与委蛇,趁机制服她,哪还能全须全尾的和你们说话。”
那內侍小头领又连连告罪,生怕她把他们的过失报告上去,说了无数好话,又暗示以后会给补偿,才带着人出去了。
这些人来了又去,突兀的热闹,又突兀的安静,只留翻到的烛台,在地上打转。
朱晴看着那烛台,突然反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
第54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9
一位女史,险些让犯罪待罚的宫人伤害,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坤宁宫的大总管,刘婆婆自然要来亲自探望。
刘婆婆来的时候正是午膳时分,朱晴受了罪,特许留在房中吃饭。
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着四五个碟子,都吃得只剩一个底儿,朱晴手中的饭碗也不是平常宫女用的小碗,反而换成了深碗,能比平时用的多装一倍的饭。而这饭还剩一小半。宫中女子,哪有吃这么多的!
这架势,把进门劝慰安抚的刘婆婆都惊得一呆。
“晴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吓住了?”刘婆婆赶紧上前摸她的额头,肯定是被吓得没有知觉,才多吃了这么多饭,万一胀坏肚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