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姨母、表妹,你们都别哭了。幸亏公主不计较,下次再这么莽撞,我也护不住表妹。”钟应爱捂着脑袋叹息。
“我就你妹妹这么一点儿骨血,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立刻要我的命。”
钟应爱听着姨妈这老生常谈,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他索性不理会姨母和表妹,只对母亲道:“母亲,该好好理一理家里的门户了,居然让表妹一弱质女流轻易出门,如姨母所言,真要有个万一,如何向姨夫交待!”
这是直说让长辈们不要仗着他脾气好,再暗中唆使表妹做这些蠢事了。
说完,也不看两位长辈难看的脸色,直接转回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里,父亲正坐在正房,等着他呢。
钟侍郎坐在正房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得看着儿子,威严问道;“人带回来了?”
“是。只是言语冲突,并未动手。”钟应爱说了一遍事情经过,请父亲放心。
“听你之前所言,这草原公主性情暴烈,如今看来,倒是能听进去道理。”
钟应爱一听这口风不对,立刻说明:“公主只是不屑与表妹这等闺阁女子计较罢了。”表妹那样的纤弱之流,根本入不得公主法眼。
“你对着草原公主也并非全无好感啊?我儿,自古娶妻娶贤,这草原公主虽非同族,但此时最合适。若是她嫁入我钟家,陛下定有加封,你享了驸马的好,却不必避讳朝政,何其便利。最重要的是,你要向陛下表明忠心追随之意。”钟侍郎捋着胡须教训儿子,“你祖父为你筹谋一场,不可再令长辈操心。”
“父亲,我实在无法与公主成婚。我禀告过的,右手腕上,如今还有红痕,运笔总有凝滞。她虽为女子,也曾上阵杀敌,并非温顺女子,恐担不起钟氏宗妇之责。”
“怕什么,入了钟家,自有规矩礼仪教导于她。别说她一外族公主,便是当今爱女,也要孝敬尊长、和睦兄弟啊!”钟侍郎倒是很自信,女人嘛,嫁人了,总会听话的。
钟应爱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父亲没有和公主接触过,只以为天下女子大约就分成那几类,或尊贵、或骄纵、或温柔,总脱不了模子。但公主啊,她不是模子里长出的规矩样儿!
该如何才能打消长辈不切实际的念头,钟应爱实在烦恼。
白邵晨也很烦恼,白小将军回家之后,自动从“少帅”降级成“大郎。”
“母亲,这些是什么?”白大朗看着一桌子帖子问道。
“你父帅让给你挑门好亲事,尽快定下。这是之前就有意向的人家,如今定得急,你先选一下。等两家有了默契,若是陛下有意赐婚,能拿出来挡一挡,若是陛下没这个意思,按部就班慢慢走礼,也是对女方的尊重。”白夫人指着面前几张特意挑出来,记录女方家世品行年纪等基本资料的帖子,忧愁得揉了揉眉心。
“父帅怕我娶公主?”白小将军也忧愁起来,他对公主,确有求凰之思。父帅这样的态度,让他怎么开口说明。
那日在湖边跑马,拾到公主的珍珠发钗,是怦然心动。山谷截杀时,公主有勇有谋、身手矫健,每一刀都有奇异的韵律,带出的血珠,都独具美感。那时,血如花在心口绽放,是情根深种。若是自己能娶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公主,来日并肩作战,岂非快哉。
“为娘也觉得你父帅大惊小怪,我等武将世家,与草原人总有交战,陛下总不会不考虑这些,让你娶公主。”白夫人倒是看得开,“你与我说实话,一路行来,可与公主有多的接触?”
“娘,怎么可能。您是跟着大军行进过的,说是我护送大王子和公主进京,可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哪能和公主有什么私人接触。哪次见面商议,身边没有围上七八个人。”
白夫人放心了,嗔怪道:“你这孩子,娘不过白问一句,哪里招来你这么多话。没有接触就好,你日后是要沙场建功的,总不好和番邦公主有太多接触。名声要紧,爱惜羽毛啊!”
这么多人,从各自的立场,做着自以为精明的打算。
三天一晃而过,宫中召见了帖木儿和珊瑚珠。
正儿八经的觐见,一路都有礼官导引,事前也做过训练,一问一答都是模板,一举一动都有规矩。
觐见后,中原皇帝,如今帖木儿和珊瑚珠也称陛下了。
陛下封珊瑚珠的父亲为顺义侯,继续镇守草原。封帖木儿为顺义侯世子,珊瑚珠也破例加了县主的宗女爵位。又为使团赐下封诰、赐金银酒食,再令礼部赐宴,就摆在文华殿侧殿。
大宴由一位年高德劭的宗室老王爷主持,礼部、兵部相关人员出席,四夷馆的通事陪伴那些语言不通的,又有早年归附的外族臣子作陪,什么回回人、彝人、苗人,总之,都是带有外族血统的臣子。
教坊的乐户经过精心挑选,歌舞也带着一些异域特色。
老王爷端坐上首,命人俸上美酒,敬帖木儿、珊瑚珠兄妹,犒赏他们虽出生外族,却愿意为大夏太平安乐建立功勋。
酒到酣处,侧殿外突然有人来通禀,圣驾将至,请诸人离座行礼。
这也是早就预备好的,老王爷非常自然得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下首,位置早就留好了。这个宴会只是名义上由他主持,陛下中途到来是彰显尊贵。
陛下不仅自己来,身边还有皇后陪伴,还有自己五个儿子。
当今陛下虽是太平天子,却是马背太子。早年跟随太祖征战天下,自己也曾上马作战,生生打下半壁江山,如今又有意亲征北伐。现在南方还有少数前朝余孽叛乱,但大局已然尽在掌握。若有朝一日陛下山陵崩,庙号多半是太宗。
陛下与皇后携手落座,看着这满殿的外族人,穿着各自民族的衣裳,却行汉礼,称汉臣,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满足。挥手道:“平身吧。孛儿只斤氏虽为新至,也是老朋友。你们兄妹不要拘束,这里各族人都有,个个都有自己的好前程。”
帖木儿出列,右手抚在胸前,低头行了一草原人的礼节,笑道:“多谢陛下。只盼来日,我等有幸为陛下建功。”
“哎~坐吧,朕给你们赐宴,并非为了你们报效朕。只是让你们看看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是,臣等受汉家文教感召,真心归顺大夏。”珊瑚珠也起身行了一个汉人福礼。文教二字用得很妙,礼部的臣子已经喜得脸皮抽搐了。
孔子曰:远人不服,故修文教文德以来之。通过繁荣昌盛的文化来吸引外族人,这是国家软实力的最好体现,也是儒家文化里对施政者的最高褒奖。中原王朝对盛世的要求,从来都有四夷宾服、渴慕文教。
这时候该皇后出场了,“孛儿只斤家的姑娘,果然是草原上的明珠,你这福礼行得很好,礼官这才教了多久,可见聪慧。”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珊瑚珠再行一礼。
“真是可人疼。”皇后也跟着早就排练好的剧情走,转头笑问皇帝:“陛下,这么好的姑娘,不知可定了人家没有?若是没定,妾可就要先下手了?”
“朕如何得知,得问问他们——”
“回禀陛下,阿妹还未定亲。只是父亲临走时嘱咐,阿妹可自行择婿。”帖木儿回禀道。
“哦?自行择婿?”皇帝摸了摸短须,这倒新鲜了,先前没说啊。遂好奇问道:“怎么个择法?”
珊瑚珠起身,笑道;“陛下,小女斗胆,列几个条件,还请陛下为我做主。”
“哈哈哈,说来听听。”汉家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有这样的胆量的。皇帝玩心大起,不顾皇后扯他衣袖的动作,忍不住插一脚。
“我要嫁的男儿,一定要是个英雄!武艺不说比我好,至少不能比我差。第二,允许我继续信奉长生天。第三,不能把我关在后宅,不让我跑马。就这三个条件。”珊瑚珠干脆利落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还有其他什么长得好看、会逗我开心也是加分项,先往后稍稍。”
“傻姑娘,哪有这么择婿的。”皇后笑了笑,她想说的其实是,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家,择婿不是过家家。这种模棱两可的条件,太容易钻空子了。
“哦?朕可听说你武艺不错,若是找不到能赢你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嫁了吗?”
珊瑚珠斜着眼睛,嗔了皇帝一眼:“陛下,小女是比武择婿,又不是比武挑护卫,遇到喜欢的,自然就输了。”
第78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9
“好,那就比武招亲!”皇帝大手一挥,吩咐人准备,笑问珊瑚珠:“你擅长什么兵器?”
“刀!”一个字,斩钉截铁,自信飞扬。
“来人,取长刀来。”皇帝亦是豪爽。
“陛下,御前岂可露刃?臣以为不妥……”礼部老大人职责所在,此时必须站出来说话。别说御前不能摆弄危险东西是规矩,重点是兀良哈部不过新归顺,两族可是世仇。说句难听的,万一这位公主当场演一出荆轲刺秦王,拼着性命不要干大事,后悔可就晚了。
老大人尽职尽责,但是很明显,皇帝不想听啊。
“朕岂会怕小儿女堂前舞刀弄枪?”皇帝不理会,吩咐人赶紧上兵器。
內侍很快捧来两把禁军制式长刀,珊瑚珠抽出其中一把,甩手举到身前,在刀身上弹了弹,清脆悦耳的回声传来,让她忍不住夸赞一声;“好刀。”
珊瑚珠倒提长刀,背在身后,左手向前微抬,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何人敢上前来?”
厅中一时寂静,这不是普通的比武,而是为公主比武招亲。别说年龄相当的青年才俊,就是老大人们历经战乱、家国变迁,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啊。
皇帝下的令,肯定是不能冷场的,好武的二皇子刚站起来,就被自己三弟一把拽下去。正想回头和弟弟理论呢,场中白邵晨已经站出来了。
“末将斗胆,请公主赐教。”
“请——”珊瑚珠举起长刀,率先攻了过去。
两人是有交集的,不是入京这一路的相处,而是当初她站在山坡上,看着白邵晨领着人冲入阵营,和族人拼杀。那一战,战败有很多原因。但珊瑚珠当初真的很想上战场。可是父兄隐瞒,她知道的时候,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多想无益。
是,草原人是豪爽干脆,愿意跟着强大的人前进,可是,那些鲜血,也不是白流的。白邵晨杀的人里面没有珊瑚珠的至亲,可都是她的族人。仇恨没有想象的那样深,也还是有的。
两个人同龄,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孩子的发育已经追赶上来,两人的身体素质在性别上是有先天差异的。
但珊瑚珠既然能潇洒肆意的说出擅长“刀”,那就是有真本事。
珊瑚珠原本穿着一身拖尾长礼服,此时脱下外袍,露出里面束腰的大开撒袍子,干净利落,显然早就准备好要打这一场。
当、当、当、当……
长刀碰在一起,飞速接触,又飞速分开,两人在场中腾挪转移,袍角翻飞,姿势不十分漂亮,但这才是真打。
珊瑚珠含胸驼背,一招一式尽显狠辣。她的刀法没有太多套路,从来直取要害,主打一个狠字。
白邵晨的刀法是家传武学,带着典型的名家风采,浑厚开阔,一张一弛,张弛有度。
比武,从来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白邵晨看着这样鲜活锐利的公主,心中想着自己是否能赢她、是否能娶她、是否能说服父母……珊瑚珠心里想着的,却只有赢。
“砰……”白邵晨手中长刀飞出去,自己捂着右臂,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见血了!”
“快,叫太医!”
场中霎时有些慌乱,更有大人斥责:“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这……简直岂有此理!”
还是白邵晨有风度,高声道:“陛下明鉴,公主手下留情了,是臣学艺不精,请陛下恕罪。”
白小将军的风度令人心折,虽败犹荣。
懂行的的人都看得出来,最后的时候,珊瑚珠的刀势收了收,不然,白邵晨一只手是不能要了。
珊瑚珠也明白,她的确可以借比武的名义,废了带兵攻打她部族将军的手,可是,不能啊。她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报仇的,凡是,当为大局着想。
珊瑚珠叹息,我也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大人。大局,大局……
帖木儿抚掌大笑:“看来,白将军不是我阿妹喜欢的人啊!”
一句话,把胶着的气氛又重新化开。是啊,不管在场草原人是怎样暗自兴奋,觉得公主报仇雪恨,成为了部族英雄;不管朝堂大人们觉得这是多么不合礼节,有伤体统,这终究不是朝政大事,是一个小女儿,比武招亲的现场啊。
复杂的博弈心思,举重若轻得化在比武招亲的话题上,这很好。
皇帝也笑,笑着为此事下了定论:“好,果真是草原明珠,要摘得这颗明珠,没有真本事可不行啊。还有哪家儿郎,有本事来试一试?”
刚刚被弟弟拉住的二皇子,此时噌得一声站起来,大喝道:“我来!”
我去!二皇子可是有婚约的!未来岳丈还是军中宿将,现就在殿中看着呢!
珊瑚珠反应飞快,笑容明媚:“早就听闻二殿下武艺高超,今日有幸,还请赐教。不过先说好,我与二殿下单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
什么招亲、不招亲的,没这个说法啊!
二皇子这才反应过来,三弟拉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惜迟啦!二皇子回头看母后的脸色,母后虽然还是端庄雍容的笑脸,但莫名觉得背后一寒。再看看昌国公的脸色,二皇子更胆怯了,未来岳丈不会误会吧?自己真没有求娶外族公主的意思啊!纯属见猎心喜!心喜的是武艺!
哎,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老三也是,他说清楚,自己不就懂了吗?
三皇子痛苦脸,大宴上,他拉一拉袖子已经很显眼 了,偏偏二哥没有领会到。多亏这个番邦公主见机快,不然大家都架在台子上下不来了。
珊瑚珠把几位皇子之间的眼色看在心里,当今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虽然后宫也有十几个妃子,但目前长成的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唯一一个五皇子,今年才四岁,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时候,明显和哥哥们不是一个画风。
这样的后宫格局,养出来的皇子,难免天真些。
若说皇帝是太平皇帝、马背太子,那么二皇子就纯粹是富贵窝里生出来的天之骄子。他的确勤练武艺,也曾跟着上过战场。可是,他的战场是众多亲兵簇拥的战场,他的军旅生涯是从主帅到小兵明里暗里保驾护航的历练,怎么能和珊瑚珠这种草原上的狼崽子相比。
珊瑚珠十岁就和兄长们一起守候野马群,一蹲一个月,在草原上风餐露宿,杀狼群,也从狼群身上学搏杀的技巧;狩猎虎豹,也从虎豹身上,习了满身野性。
二皇子撑的时间比白邵晨还短,这回,珊瑚珠也掌握住了分寸,手上巧劲把长刀挑出去,没让二皇子见血。
长刀哐当一声滚落到皇帝席案之前,二皇子捂着被踢得生疼的右肩难以置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公主,怎么武艺这样高强,他以往的武艺,难道是底下人奉承不成?